過了一會兒,邱晨又對那些衣裳的來源起了興趣。
這個社會,貧富分化很嚴重,極少數的富商、官宦能錦衣玉食,甚至豪奢無度,大部分老百姓是沒有多少舊衣物拿來賣的。有句老俗話說的好哇,‘老大新,老二舊,老三補補還能穿’,說的就是百姓人家的衣物,往往是給大孩子做了新的,隨着孩子長大,老大穿不上的給老二,老二穿不上的給老三……是以,有些在家排行小的,從小到大都是穿哥哥姐姐替換下來的舊衣裳。就這樣,說的還是生活水平相對比較好的,能夠吃飽穿暖的人家才行。還有些撿舊衣裳都沒得撿,就用不知誰的舊衣裳拆了綴接在一起,說不定一條褲子兩條腿都不一個顏色,說不定補上塊什麼補丁,千綴百納的……真真是不比乞丐強多少了。
看玉鳳似乎對這些瞭解很多,邱晨就向她詢問。
玉鳳微微有些驚訝,這些近似常識性的東西,夫人怎麼都不知道呢?
不過,這絲驚訝也一閃而沒,因爲玉鳳想起了之前夫人一直住在劉家嶴,對城鎮裡的常識不知道也不奇怪,何況,沒有誰家主子會賣舊衣裳,都是一些僕婦丫頭,將穿不到的舊衣裳拿出來賣掉,換幾個錢。
“夫人,這些衣裳大都是大戶人家替換下來的,或料子花樣過了時,或多多少少有了些缺陷,不能穿或沒法穿賣出來的。”
邱晨看了看那些忙着挑衣服的婦人婆子們,點了點頭。從這些人搶着挑選的樣子看,這樣的衣服也不是天天有,她們很可能正好趕上來了新貨,纔會吸引這麼多人來搶購。或許,這就相當於品牌服裝的打折場,那些品牌服裝店中的樣品,經過無數次試穿,其實也跟舊衣裳差不多,過季打折,也同樣會吸引無數人搶購。
如今,她有能力隨意做新衣裳,對這些舊衣裳自然沒興趣。不過,與舊衣裳不同,舊傢俱、舊物件,好些個可是越舊越好的。就是談不上古董不古董,有些材料好的傢俱,別緻合心的舊物件,同樣很有意思。
這麼想着,邱晨擡腳踏進了這家舊貨店店門。
舊貨店是兩間店面,分上下兩層。一樓主要售賣舊傢俱和大件兒擺設,樓上則售賣各種小用具,小擺件兒,舊首飾,舊玩件兒等等。
來逛街的年輕女子本就少,逛舊貨店的就更少了。
邱晨主僕踏進傢俱店,一人在前,一人在後,雖說邱晨穿着簡樸素淡,但仍舊能夠很清楚地看出她個玉鳳之間的關係。
店中兩名夥計都在門外售賣舊衣裳,這會兒臨近傍晚,就一個四十多歲的老掌櫃在店內算賬,一眼看到邱晨主僕踏進門,呆了呆,才反應過來,連忙從櫃檯後迎出來,笑着道:“這位夫人,您想挑點兒什麼物件兒?小件兒都在樓上,你這邊請!”
一聽這話,邱晨就知道,人家是把她當成來淘換舊首飾的了。不過,她本就沒什麼明確的目標,先上樓看看也沒有關係。是以,她也不反對,對掌櫃的微微頜首,順着掌櫃的指引,上了二樓。
掌櫃的朝門外的小夥計吩咐了一聲,提着衣襟跟着上了樓。
相對於逼仄擁擠的一樓店堂,樓上的格局豁亮得多。房間四周是數個多寶格子,擺放着稍大些的擺件兒、用具,房間中央則放着幾張低矮的長條櫃檯,上邊擺放着許多小件兒的舊物。舊首飾一眼看不到,不過,臨窗的大案上擺着許多雕花木匣子,想必這就是首飾的所在。
瀏覽了一遍,邱晨就確定,這間舊貨店雖然賣的是舊物件,但也並非賣破爛的所在,看這格局和一眼看到的東西就知道,都是舊貨中甄選出來的,相對精品的東西。邱晨在心裡迅速地做了個判斷,這樣的店子,或許真有好東西,但想要撿漏兒應該不容易。
好在,邱晨不是什麼收藏者,也沒打算撿漏兒,她本來就是隨意逛逛看看的,有合意的東西也不妨買上。說起來,她現在雖說還稱不上豪富,但手裡也有了幾萬銀子,偶爾土豪一把,也不是問題了。
掌櫃的晚了兩步上了二樓,看着邱晨帶着玉鳳就站在樓梯口,並沒有顧自去動商品,心中讚許,多了一份殷勤,趨前一步,笑道:“夫人,小店的物件兒多而雜,夫人自己找不大容易,夫人想要淘換什麼物件兒,不妨說說,小可給您做個引子。”
邱晨微笑道:“那就看看首飾吧。嗯,金的銀的也就算了……”
掌櫃的眼中閃過一抹亮色,連連笑應着,引着邱晨走向臨窗的大案。走到近前,邱晨才發現,繞過一架多寶格,這後邊還有一張嵌玉石面的鼓牙圓桌,桌旁放着幾個鼓凳,應該是招呼客人,讓客人細細挑選物件兒的所在。
也是,首飾什麼的,個體細小,數量也多,有這麼一個坐處,客人們相應的就能待得久一些,挑選物件的時間延長,挑中物件兒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加。
“夫人,您請稍坐!”掌櫃的請着邱晨落了座,笑着賠禮道,“今兒小店剛到了些衣裳,夥計們在門外照應着,招呼不周處,還望夫人多多包涵!”
邱晨含笑頜首,掌櫃的這才快手快腳地走向臨窗的大案,很快就抱回來一黃一紫兩隻匣子來。
這兩隻匣子與普通的妝奩匣子幾無不同,都是有多層儲物格的樣式,只是,每一個匣子上都掛了一把半舊的黃把半舊的黃銅鎖。掌櫃的將匣子放下,從衣襟裡摸出一大串鑰匙來,將兩隻匣子上的鎖打開,然後將最上層的抽屜打開。
“夫人,您看看這些可有合意的物件兒。”
匣子裡的物件兒並不太多。
兩個匣子抽屜中都襯着紅色的緞面,黃色花梨木匣子裡幾個抽屜裡分門別類地放着些玉石、嵌寶首飾,最下邊的抽屜裡竟是一套嵌貓兒眼的赤金首飾。分門別類地盛着另一個紫檀木匣子裡的物件兒比較雜,有各色琥珀、玳瑁、珊瑚之類的首飾,一打開兩個抽屜,各色首飾寶光耀目,色彩斑斕,煞是好看。即使沉穩如玉鳳,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還好捂住了嘴,不然估計能驚呼出聲。
東西都是好東西,但對於見過了現代更加精細的鑄造工藝的邱晨來說,金銀鑲嵌的工藝相對還是粗糙了些。邱晨目光主要集中在一些無鑲嵌的物件兒上,一一拿在手上把玩細看,最後留了一件蜜蠟佛手瓜把件兒,一塊鴿蛋大小的橢圓花珀。這塊花珀極爲通透,能夠清晰地看到裡邊一隻小蜂,甚至連小蜂的翅膀、腿腳都清晰完整,邱晨尋摸着,拿回去給滿兒做個掛件兒,再大些佩戴正合適。
掌櫃的一直話不多,這會兒看到邱晨挑出來的兩件東西不由笑着讚道:“夫人好眼力,這兩件物事兒色澤、品相都是難得的,把玩佩戴皆相宜。說句笑話兒,就是拿來傳家、送嫁壓箱底都不丟份兒!”
邱晨手裡捏着蜜蠟佛手瓜兒,聞言歪頭看了看掌櫃的,笑了笑。這掌櫃的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之前就打算給滿兒攢嫁妝,一直忙的沒顧上,這回既然遇上了,這花珀就算第一件兒吧。
既然是攢嫁妝,邱晨也就不僅僅侷限在自己的喜好上,又挑了一對嵌金剛石的赤金鐲子,一串黃豆粒兒大小的紅珊瑚長手串,一塊通透性極好的雞血紅翳珀。金剛石的赤金鐲子還罷了,紅珊瑚的手串單顆珠子不大,但這麼一長串兒,最少也得一百零八顆,顆顆飽滿圓潤,色澤鮮紅均勻,通體幾乎沒有瑕疵,就是極難得的了。至於翳珀,這玩意兒黑沉沉的,乍一看上去確實不怎麼起眼兒,邱晨之所以把它挑出來,不過是基於對琥珀的喜歡,還有極品翳珀比較難的的緣故罷了。
看着邱晨一一挑選出來的物件兒,那掌櫃的眼睛也微微閃着光,心中開始重新估算這位衣着簡樸的婦人的身價和購買能力。從他聽邱晨說不看金銀物件兒,他就沒把邱晨當成沒錢買不起的,此時,再看邱晨挑出來的物件兒,可都不是一般人家能夠見識到的,翳珀、蜜蠟這些玩意兒,不是家世淵源的人家都不會在意,那些暴發的商戶只知道赤金、嵌寶,哪裡會理會這些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東西。殊不知,一塊上好的翳珀很可能價值萬金!
看完這些,邱晨擡起眼笑笑:“還有沒有文房用的物件兒?”
掌櫃的微微露出一抹詫異之色,隨即笑着道:“有,只是文房物件兒種類龐雜,不知道夫人想看哪些?是四寶還是玩件兒?”
硯臺之類的,邱晨沒什麼概念,倒是對極品的田黃石心儀已久。只不過到了現代,極品田黃礦藏開採殆盡,見過幾回也是在博物館中。這個時代既然在明前,在最推崇極品田黃的清代之前,田黃石應該還不是太緊俏,是以,她才這麼一問。
“嗯,玩件兒吧,壽山、雞血什麼的拿來看看吧!”
“噯,噯,夫人稍等!”掌櫃的滿心歡喜,匆匆把桌子上的兩隻匣子收了,抱着回去,片刻換了一支沉重的紫檀木匣子回來。
匣子再次打開,裡邊邱晨最期待的田黃倒是不多,雞血石卻有幾塊,還有幾塊玉石文房擺件兒把件兒。玉石這東西內涵太深,不是邱晨這種門外漢能鑑定的,她也就隨意的看過即罷,倒是有一方雞血石圓雕的獸鈕印章和唯一的一塊田黃石料讓她更加心儀。特別是這塊田黃石料,個頭夠大,呈扁長方形,稍稍琢磨,做鎮紙是極好的。
把這兩件拿出來,邱晨看着自己挑選的東西笑着搖搖頭,擡眼看向掌櫃的:“你家好東西多,居然挑了這麼些,你給報個價,我再斟酌斟酌!”
掌櫃的笑着點點頭,手腳麻利地將匣子收好了送回去,走到樓梯口朝下喊了一聲:“上茶!”
邱晨手裡拿着那塊田黃石慢慢摩挲着,眯着眼笑了。這個掌櫃的生意經真是夠精明的,這會兒談價格上茶,更能緩和客人的情緒,從而更容易做成生意。
小夥計的動作很快,掌櫃的轉回來,小夥計也託着兩杯茶和一隻極小巧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算盤送了上來。
掌櫃的接了茶盞,親自遞到邱晨面前,卻被玉鳳接了,這才送到邱晨手上。掌櫃的這才端了自己的茶杯,重新落座,也不談物件兒的價錢,先請邱晨喝了茶,這才一一指點着邱晨挑出來的物件兒一一報出價格來。
讓邱晨比較驚訝的是,五件首飾中,翳珀最貴是意料之中的,最便宜的居然是兩隻金剛石手鐲,這手鐲是赤金做底子的,用料厚重,手工也不錯,折算下來,金剛石的價格簡直便宜的驚人。
眨了眨眼,邱晨大概也就明白了。古人以玉爲貴,俗語道‘金銀有價玉無價’,在商周時期玉就是身份高貴的象徵。寶石中又以貓兒眼爲首,紅藍寶次之。至於後世被大家推崇的鑽石,被炒至天價的翡翠,這會兒還都不怎麼受人待見吶!
由於有價值理念的差距原因,邱晨挑選的幾樣首飾價格在她看來還真不是太出格,五件首飾統共不到六千兩銀子,這其中翳珀就佔去了三分之二強。至於那塊田黃和雞血,價格更是讓她驚喜,統共才二百兩銀子。
邱晨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微笑,並沒有很快回復。
掌櫃的看着邱晨的表情有些不託底,沉吟了片刻,自動道:“夫人是第一次上門,卻也大可放心,小店價格公道童叟無欺。呵呵,再說了,小可私心裡,還想着拉住夫人這個回頭客,這價格上自然就放到極低了,這個價錢,夫人買下這幾樣物件兒,小可敢保證,絕對不會吃了虧!”
邱晨其實並不是嫌掌櫃的開價高,她是在盤算帶來的銀兩買了這些物件兒後,會不會影響到後邊的事情。這一次,她跟隨林旭來省城應試,爲了防止有什麼事情急用銀錢,是以多帶了些,帶了足足一萬兩銀票和二百兩金過來。這幾樣東西統共六千兩出頭,都買下後,手裡還剩四千兩銀子和二百兩金子……就是有什麼花用,這些也應該足夠了。
當然,邱晨並不打算這會兒院試就花錢鋪路,一個秀才還需要花錢買,林旭也就不想有什麼成就了。至於適當的疏通關係,她一直不是衛道士,以爲還是必要的,不說作弊,但也要防止被人做了墊腳石犧牲品不是!
邱晨這一沉吟的時間有點長,掌櫃的狠了狠心,道:“夫人,這樣,小可做主給您去個零兒,你看怎樣?”
邱晨恍然,擡眼看着掌櫃的笑道:“整不整的倒不在乎,掌櫃的索性給抹去一層,如何?”
掌櫃的吸了口氣,肅着臉默然片刻,終於咬咬牙答應下來。
邱晨笑着起身:“那就麻煩掌櫃的替我裝一下。打發個夥計跟着我家去拿銀子吧。”
畢竟是幾千兩銀子的物事,掌櫃的不敢有絲毫輕心,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夫人府上何處?您看,時辰不早了,若是遠了,那麼些銀錢不入賬入庫,就怕有什麼閃失。”
邱晨也不在意,笑着擺擺手止住掌櫃的解釋,道:“就在官帽兒衚衕。你只管打發人跟着去,指定耽誤不了你的事兒。”
掌櫃的笑着連聲應了,手下不停,很快拿出一隻黃花梨的雙層雕花匣子來,將邱晨選定的物事裝了,卻並不換手,仍舊抱在懷裡,引着邱晨下了樓。
來到樓下,天色已近黃昏,店鋪外邊的舊衣裳也賣的差不多了,攤子前挑選衣服的媳婦婆子也散的差不多了,掌櫃的叫了一名年紀大些的夥計過來,將匣子交給他,又附耳低聲細細地囑咐了,這纔打發他跟着邱晨主僕出了門。
那小夥計跟着邱晨回了官帽兒衚衕,打眼看到倒座中拴着四五匹好馬,院子雖然不大,卻收拾的極整齊。僕人不多,穿着也不顯,但行止有矩,氣色平和,一看就知道是日子安穩無憂的,略略安了心。臨出門掌櫃的可是囑咐的清楚,一定看好了情形再進門,不然遇上玩仙人跳的,五六千兩銀子的物件兒,足夠要他小命幾回的了。
回到家,邱晨也不讓小夥計往裡走,就讓他在門房裡等着,自己帶着玉鳳回了西院二進。拿了銀票子給玉鳳,讓她出去跟小夥計交易,她自己略略梳洗了一下,就直接去了大廚房。
這回進省城,並沒有帶正式的廚娘來,順子家的和玉鳳青杏雖然都會做飯,但也僅限於做飯了,真想不苛待自己的口腹,還是她親自動手吧!
廚房裡的食材還算豐盛,正如玉鳳說的,有魚有肉,還有兩隻活雞。
時辰有些晚了,活雞宰殺製作比較費時,邱晨就挑了一塊裡脊肉,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肋肉交給順子家的切好。又讓王氏宰殺了一條鰣魚,兩條鯽魚。
片刻功夫,玉鳳轉過來回報,已經把東西送回邱晨屋裡放好了。
邱晨也不怎麼在意,指使着春香和玉鳳摘洗青菜,五個人一起動手,很快肉入鍋,魚入罐,放在火上燉着。青菜也洗好切好,等林旭和韓靜瑜、姚韻秀回來就可以下鍋炒制。
林旭和韓靜瑜、姚韻秀回來的倒是剛剛好,這邊的菜剛備好,那邊就進了門。
一頓晚飯吃的舒暢,飯後,林旭照常過來問安,跟邱晨說了當日出去的見聞心得。
林旭回房讀書休息,邱晨也沐浴了出來,玉鳳已經放好牀帳,拿了一塊帕子迎上來給邱晨絞着頭髮問:“夫人可還看看今兒買的物件兒?”
邱晨揮揮手道:“也沒什麼好看的,直接鎖進箱子裡好了,那是給滿兒攢的嫁妝,用到時還早了!”
玉鳳訝然,隨即也就點點頭應了。大家裡的小姐從出生就攢嫁妝的大有人在,如今小小姐已經三歲了,攢嫁妝其實不算太早了。
就如此,邱晨開始了在省城陪考的日子。
除了第一天她外出花了一筆錢外,接下來幾乎都不怎麼出門了。每日只在屋裡研讀郭大老爺給的那本筆記。林旭和韓靜瑜、姚韻秀三人也多書只在房間裡苦讀,偶爾纔會出去,參加一些應試學子的聚會,卻也沒有醉酒而歸的事情,邱晨也就撒手不管了。
如是過了幾日,眨眼就是四月末。邱晨打發回去的大興又轉了回來。這回大興帶了陳氏過來,還帶了寶柱、家良兩個僕人過來。這邊的宅子裡就大興和順子兩個人,又是打掃又是應門又是餵馬趕車的實在忙不過來。
日子匆促而過,進了五月,下場的日子漸漸逼近。
五月初五端午節,在北方也不怎麼重視,邱晨裹了幾種糉子吃了,給林旭三人每人備了一隻五毒荷包裝了些防蟲祛穢的香料就算應節了。
五月初九下場,五月初七臨近午時了,雲濟琛和廖文清一起進了門。
正定府不是安陽府,雲濟琛的影響力大減,不過,省學政與雲知府當年是同鄉,雲濟琛跟省裡幾位大佬的衙內公子也多有往來,多少能說上些話。也沒用林旭跟着,雲濟琛略略梳洗吃了午飯,就去了學政府拜會,總算是在考前遞了個話進去。
五月初八休整一天,雲濟琛和廖文清乾脆不讓林旭讀書了,邀上邱晨一起出了南城門,去大柳窩村採了十幾筐櫻桃回來。臨行前也曾邀請韓靜瑜和姚韻秀,兩人婉辭,衆人也就沒有勉強。
五月初九,同樣又是半夜即起,吃飯打點,送進考場。
從考場返回來,天剛濛濛蒙亮。
雲濟琛拖着廖文清直接回了東院的客房睡回籠覺去了。
邱晨連着數日的緊張忙累,同樣勞累疲憊不堪,回到屋裡躺倒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直睡到臨近午時才起身。等她神清氣爽地收拾了,春香也正好過來通報,說廖文清廖三公子過來了。
邱晨笑着迎出來,招呼廖文清廳堂裡的榻上分左右坐了。
玉鳳送了熱茶上來,就帶着春香去準備擺午飯了。
屋子裡只有邱晨和廖文清兩人相對而坐。捧着茶喝了,邱晨笑着開口道:“二公子呢?還沒睡起?”
廖文清笑答:“早起了。這些日子在京城忙得頭暈,又要全天防備老夫人派來的人,這會兒來到正定,雲家似乎還不知道,雲二就說要好好放放風,尋他在正定的兄弟散蕩去了。”
邱晨失笑:“看樣子,雲二還沒有遇上合意的人咯?”
廖文清看着邱晨笑着搖頭:“雲二也算是灑脫的,怎麼也不明白在這事兒怎麼就如此執拗,竟說那官宦人家的小姐統統一步模子裡刻出來的,都是錦緞裹着的木頭,個頂個無趣的緊。再說,這回進京諸事繁雜,我等又不熟,還真沒法子給他幫這個忙!”
邱晨當初攛掇廖文清幫着雲濟琛找個合意的,也不過是一時玩笑。這會兒的大戶人家小姐,輕易不出門,哪裡那麼容易正好被他們遇上,此時聽了廖文清這話,也並不意外,只是想着雲濟琛苦惱的樣子覺得好笑。
掀開雲濟琛的話題,廖文清又將京城作坊田畝一事跟邱晨大略交待了一下。那人彈劾靖北侯強買田畝不過是借題發揮,摺子雖然明發了,隔日朝堂上就被訓斥了一頓。這事兒也就掀過去了,沒人敢提了。
邱晨聽着安下心來。他們初進京城做生意,難免會有各方面的麻煩,這纔想着拉上唐文庸、秦錚做個靠山。但沒想到這回倒是因爲朝堂之爭牽連到了他們,足可見尋找靠山也是雙刃劍,靠山能替你遮風擋雨的同時,也很可能受到牽連。
看邱晨神色放鬆,沒有太過擔心,廖文清才放了心。垂着眼睛喝了口茶,又開口道:“此次京裡諸事妥當後,我,我就不用再日日往外奔波了……你到六月就該除服了,屆時我一定回來……”
這話說的似乎有些難以啓齒,磕磕巴巴地,語不成句不說,還有些含糊不明。
邱晨初時略略疑惑之後,很快就明白過來。她除服,他回來……回來做什麼,幾乎就是不言而喻了。
只不過,這話廖文清沒有明白說出來,邱晨是不會主動挑明的。更何況,她到今日,也沒正式想過這事兒。
就是那回在劉家嶴,在林家,廖文清借酒表白,她也只是微感詫異就把之歸爲酒後胡言亂語上去了,根本沒有細細想過,合適不合適,更別提答應與否,甚至嫁給廖文清了。
邱晨垂了眼,撥着手中的茶碗子,笑道:“日後,廖家的生意只會越做越大,你又怎麼能不出門?對了,南邊兒的方子賣出去,有沒有做出來的?做的東西品相如何?……”
她想要轉開話題,只是話未說完,手腕就被握住。一抖之下,手中的茶碗子幾乎丟了出去。
“你……”邱晨突然覺得緊張起來,開了口,卻不知怎麼表達。
在現代,她不是沒處過對象,也被同學好友拉着相過親,但現代男女相處都灑脫的很,有些話不用明說,一個示意一個表情大家就好聚好散,互不相欠了。甚至有時候都不用面對面的表達,一個短訊息,一個網上留言,甚至一封伊妹兒就諸事OK了。哪裡見識過這等面當面的尷尬……
廖文清也沒給她太多時間,一隻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接下她手裡的茶碗子放在矮几上,進而探過身子,兩隻手將她的手捧在掌心裡,看着她道:“海棠,等你除服,我就打發媒人上門提親,好不好?”
邱晨被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
廖文清的五官並不深刻,屬於典型的東方面孔,眉目疏淡,卻不失清秀俊逸,自有股風流倜儻的味道,加上身材修長挺拔,氣質灑脫中帶着微微的不羈……可以說,是一個極出色的翩翩佳公子。
由面目外表延伸到性格,因爲從小養尊處優,又是家裡最小的,難免寵溺了些,廖文清的性子難免有些許任性和跋扈,但這些在他良好的教養、不失純樸的本性相襯下,就並不明顯,甚至還因爲些許的任性跋扈,讓他多了些年輕人特有的衝勁兒和熱情,反而有些小可愛的味道在裡邊了。說到底,邱晨自問,也並不討厭廖文清的個性。
再說到爲人處事,廖文清雖然年輕,但爲人處事比她都老練的多,圓滑世故,手腕嫺熟。但邱晨也自知,自認識以來,廖文清待她一直還稱得上是真誠……
如此種種衡量下來,這個男人似乎都不錯。嫁給他或許也能琴瑟和諧,相伴終老……
邱晨垂着眼腦筋轉的飛快,卻一時沒有迴應,廖文清一臉鎮定,眼睛卻不錯半分地看着邱晨,眼底深處的忐忑、期待、緊張,種種糾雜在一起,讓他的目光格外深邃,深不見底。
半晌,沒有等來答覆的廖文清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他乾脆起身繞過小几,在邱晨的面前蹲下來,迫着邱晨擡起頭來,看着邱晨的眼睛,鄭重道:“我之前少不更事,有些荒唐,有些不羈,但如今我既認定了你,自當真心以待。你放心,我們就兩個人,終生相守,我不會納妾,我們就兩個人,好好過日子……我也極喜歡阿福阿滿,會將他們當如己出。”
說到這裡,廖文清的手掌緊了緊,鄭重道:“我必不辜負與你,你信我,好不好?”
面對這樣一個並不討厭,而且很熟悉很有接受感的優秀男人,邱晨一時真是有些動搖。她的心中有個聲音在催促:答應他,這麼好的人,又熟悉又瞭解,還肯同時接納一雙兒女,這樣的人錯過了,再去哪裡找去?答應他吧!答應他吧!
但同時,也有另一個隱約的感覺,讓她遲疑不絕。
廖文清給她的感覺,更多的是好朋友、好哥們,甚至好弟弟……卻從來沒有從他身上有過那種令人魂牽夢縈的男女之思……這種說不明白道不清楚的隱隱感覺,讓她猶豫,讓她有些……不甘心。
因爲怕到時候無法心靈契合,矛盾叢生而猶豫;
因爲沒有感受體會一回那熱烈的愛慕、相思而有些不甘心。她都活了兩回了,難道都不能遇到讓她怦然心動,魂牽夢繞的那個人?也感受體會一下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兒?
可廖文清卻不容她多猶豫,多遲疑,又往前湊近了一些,臉幾乎貼到了她的臉上,她甚至已經能夠感受到對方口鼻中呼出的微微熱氣……
邱晨有些尷尬地坐直了身體,往後仰了仰頭,用力地把手抽回來,轉開眼睛道:“你且坐好了,這種樣子,被丫頭們看到……不好。”
廖文清的眼睛暗了暗,卻還是聽話地坐回了矮几對面,卻支了手肘在矮几上,仍舊看着邱晨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說出來,只要你說出來,我必都能應了你!”
這話說的極窩心,帶着極小心翼翼地奉承着的小意兒,因爲緊張,話尾的餘音甚至帶了微微的顫音……這個人該是真心喜歡她的吧?該是很想很想她答應,又很怕很怕她不答應,纔會如此緊張,如此謹小慎微……
兩個人的愛情,誰先愛上,誰就會卑微起來,漸漸地把自己低到塵埃裡去!
不知怎的,邱晨突然隱約想起這麼一句話來。
與廖文清相識的種種,相處的種種,一下子涌上心頭來。自從相識,他和她還是陌生人的時候,他對她就已經很是包容、扶持。可以說,沒有廖文清,她現在可能同樣脫貧致富,但絕對沒有這麼一路順遂。沒有廖文清,她或許同樣能夠與人合作,分得既得利益,但絕對沒有如今這麼輕鬆愜意,可以完全託付,絲毫不擔心對方會出什麼意外……一年多的時間,從相識,到漸漸熟悉,到熟稔不拘禮儀,到幾乎無話不說無話不談……
婚姻意味着長久的相守。愛情那玩意兒畢竟不靠譜,現代研究不也證明了,愛情就是荷爾蒙加速分泌的過程,保鮮期不過四五個月,連維持期算起了充氣量也就兩三年,之後,幾十年婚姻相守的紐帶將不是愛情,而是有天長地久相守相望產生的親情……或者,邱晨願意給它加上一個條件,那就是習慣。兩個人長期生活在一起的習慣。
至少,她跟他在一起,這份習慣培養起來比較容易些。或者,因爲彼此熟稔了,瞭解了,相處起來更容易些……總比,如今這個社會主流的盲婚啞嫁好得多。
她不是獨身主義者,可讓她如這個時代大多數女人那樣,進了洞房才知道丈夫長的如何、是不是麻臉是不是侏儒是不是缺個鼻子少個眼睛……只是想想,就足夠讓她渾身汗毛直豎了!她完全無法接受!
幾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氣來,邱晨開口道:“你跟我說着些,你可徵詢過你家人的同意?”
------題外話------
停了一天電,到晚上七點纔來,熬到半夜三點,就得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