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晨仍舊沒動,她擡頭看向等在兩步外的秦錚,吐出一個名字:“呼延尋!”
秦錚面色無波地看着邱晨,好一會兒,突然伸手過來,在邱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外走,一邊道:“信我!”
略一頓,邱晨不自覺地跟上了前面之人的步子。
一踏出房門,一輛馬車就等着門口,邱晨心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雲中仙這邊還有一個如此巧妙隱秘的後門。
隨即,她又想到,秦錚能夠如此自如地出入雲中仙,能夠讓雲中仙爲他提供這樣的便利,難道僅僅只是銀錢買來的高檔服務?或者說,秦錚跟雲家早就穿上了一條褲子?
滿心疑惑着,馬車已經駛出雲中仙,穿過幾條幽靜的街道後,喧鬧之聲漸行漸近,終於,馬車一頓停了下來。
“到了,下車吧!”秦錚的聲音仍舊平靜無波,只是,手卻伸過來,替邱晨拉起了風帽,並快速地將斗篷的帶子繫住。
“呃,我自己來!”邱晨往後一躲,卻聽近前傳來一聲輕笑,讓她猛地擡眼看過去。
“呵……”輕笑未盡,仍舊掛在秦錚的臉上,修長的手指卻沒有退開,而且替邱晨整了整風帽,還端詳了一下,方纔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仍舊自顧自地握住邱晨的手,拖着她出了馬車,“走吧!”
踏出馬車的時候,邱晨想到了孩子們,想到了二哥楊樹猛,腳步微微遲疑了一下,走在前邊的秦錚敏感地轉回頭看過來,對上邱晨的眼睛之後,隨即,就開口道:“放心,有秦禮在!”
聞言,邱晨往車下看,毫無意外地看到了秦義、秦孝和秦勇,卻沒有秦禮,顯然,秦禮留在了雲中仙酒樓。
這人,安排如此周密,僅僅只是爲了帶她出來看燈?
垂了眼,將心中的複雜思緒掩住,邱晨跟着秦錚走下馬車。
下了車,邱晨往回抽手,並沒有多大的阻力,她就收回了手的自由。
微微低了頭,秦錚道:“你之前已經逛過了吧?給我做個嚮導怎樣?”
邱晨暗暗吸了口氣,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跟着出來逛街……擱在現代真不算什麼,跟男同學、同事、導師吃個飯,逛個街,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可現在身處的這個時代,這樣的事情代表着什麼,她還不能完全搞明白,可是,在略一猶豫之後,她也就坦然地拋開那些顧慮,提步跟秦錚並肩而行。
若說什麼三從四德,若說什麼拋頭露面,她早就犯了不知多少回了。只要她行的端站得直,大方坦然,跟着一羣男人北上的事兒都做過,跟着一個男人逛街看燈,又有什麼關係?
想開了,也就坦然平靜了,邱晨面帶微笑,睨着秦錚道:“秦將軍確定讓我做嚮導?”
“還是叫連生吧!”秦錚先是糾正了一下稱呼,這才含着微微的笑意,輕輕地點點頭,“就由你!”
邱晨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點頭道:“好!”
她帶着孩子們出來,看燈倒是其次,其實根本是衝着各種小吃、雜耍來的了。她很想看到秦錚當街吃東西的樣子,也很想看到秦錚看耍猴的表情……
沒走幾步,幾人就從相對幽靜的街巷裡走了出來,走到了燈火璀璨的喧鬧人流中,到了這裡,邱晨才發現,她們繞了一個大圈兒,仍舊是回到了府前大街。
癟了癟嘴,相對的來說,還是鐵塔寺那邊更熱鬧,各種雜貨小攤,小吃,雜耍……
走了沒幾步,邱晨就敏感地發現,他們身周出了秦義三人和兩名護衛外,隱隱的還有至少十數人隱在人羣中護衛着。這樣的形勢,她也終於明白了某人的自信從哪裡來。有這麼多明暗的護衛在,若是還能遇上不想遇到的人,那纔是意外!
看清了這個,邱晨也徹底放鬆下來,臉上的笑容漸漸平和輕鬆起來,與秦錚並肩隨着人流走過去。
沒了孩子們在身邊嘰喳不停,又有這麼多人裡外護衛,能夠完全放鬆心神去看街上懸掛的各式花燈,一路看下來,邱晨也禁不住嘖嘖讚歎,再沒有電力驅動,沒有高端自動化設備的情況下,純手工製作的花燈,才真正地表現出花燈本身的美麗。各式花燈精巧的式樣,或豔麗或雅緻的圖案設計,無處不體現出匠師的巧心獨具和工藝精湛。
沒有自動化控制系統,走馬燈卻同樣能夠不停地旋轉,透過光影,一幅幅圖畫慢慢呈現,用光與影的完美結合,無聲地講述着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沒有電力驅動,匠師精湛的技藝,卻可以讓水流從低處汲取到高處,然後飛瀉而下,形成觀音大士玉淨瓶中的甘露普降!
沒有音樂播放器,琴音花燈卻同樣能夠發出悅耳動聽的音樂,琴聲叮咚中,雖身處喧嚷的人流,卻彷彿已經嗅到空谷幽蘭的清香。
高約兩丈的觀音大士燈前,無數信衆擁擠着上前,用各種器皿,甚至雙手,去接觀音大士玉淨瓶中流出來的‘甘露’。邱晨跟秦錚被人羣裹挾着走了幾步,邱晨往旁邊躲閃着,秦錚發現,這才伸手護住她脫離開人羣。
站在相對安靜的人羣之外,秦錚含笑低聲詢問:“你不想祈求觀音大士的祝福麼?”
邱晨的目光仍舊注視着那些紛攘着衝上去,接了水喝到嘴裡,就露出一臉滿足幸福表情的人們,搖搖頭道:搖搖頭道:“不去,自己的日子自己過,不指望別人……”
說到這裡,邱晨微微一頓,轉頭看着秦錚笑道:“觀音大士只有一個,你看這麼多人都去祈求保佑,觀音大士也會忙不過來……與其等着她不知排到什麼時候的賜福保佑,還是自己操心受累吧!”
“觀音大士忙不過來?”秦錚低低地重複了一句,隨即,眼中的笑意忍不住地流瀉出來,臉上也難得的展開一個暢快的笑容來。
秦義還好,性子本就冷靜自持,秦孝秦勇卻被這番對話給激的差點兒笑噴了。好不容易忍住大笑,幾個人無不低着頭,壓抑着自己的笑聲,笑的身子發顫,憋得肚子生疼!
邱晨卻對衆人的笑聲毫無所查,睨了秦錚一眼:“走吧!”
秦錚臉上的笑意斂了些,眼中的笑意卻深了一層。
又走了一段,邱晨從身邊的行人對話中得知,舞龍舞獅的隊伍已經過去了,稍稍有那麼點兒小失望,卻也很快被她拋開,因爲她們終於來到了一處相對熱鬧的所在。
在路旁的店鋪門口搭了一座高臺,高臺上方掛着一溜兒極精緻的各式花燈,有高貴典雅的宮燈,有活潑俏皮的動物造型燈,還有精緻玲瓏的走馬燈,甚至,還有兩盞極爲難得的琉璃燈。
邱晨一眼就看上了那兩盞琉璃燈。所謂琉璃,其實就是玻璃的別稱。這個時代,本土沒有玻璃製造的情況下,沾上這個字眼兒,那絕對是奢侈品的代名詞,許多高門大戶也不過是將巴掌大小的玻璃嵌在窗戶中央,還取了個很直白的名字--琉璃眼。能夠將數片琉璃鑲嵌在一盞燈籠上,這盞花燈的價值可想而知。當然,邱晨看上琉璃燈並非因其價格貴重,而是相對用紙、紗糊的燈籠,這幾片琉璃的使用,讓燈籠的照明效果好了不止一倍,邱晨完全是實用主義者來着!
有這等精緻物件兒擺出來,臺子跟前自然圍了不少人。
邱晨往前擠了擠,就聽得臺子上站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滿臉笑的高聲道:“……把燈籠上邊的紅索射斷,那這盞燈籠就歸你了!”
射箭贏燈?邱晨頓時一陣欣喜。
別的不知道,她身邊的幾個人,不說秦錚這個未痊癒的傷病號,就是秦義幾個人,只是射一盞琉璃燈,還不是手到擒來?
看到了她臉上的雀躍,秦錚的笑意也忍不住擴大了些許,低頭問道:“看好了哪一盞?”
不問她想不想要,而是直接問哪一盞,看來她表現的很明顯啊!
不過,這會兒邱晨不再刻意收斂自己的情緒,很配合地笑着指向兩盞掛的最高的琉璃燈:“那個,用來照亮肯定好用!”
“呵……”又是一聲輕笑,秦錚暗暗搖頭,別人用來充門面,大多時候壓箱底的琉璃燈,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個……好用!
嗯,那就好用吧!
“走吧!”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很滿意小女人沒有別扭地反抗,格外順從地跟着他的腳步,朝高臺下走去。
眼看兩人就要走到高臺跟前,人羣中走出一對青年男女,相攜着登上高臺。
讓人搶了先了!邱晨微微懊惱着頓住腳步。
就見高臺上那個司儀堆着一臉笑拱手迎着上臺的男女,笑道:“想必兩位剛剛聽到向某的交待了,不知,二位由誰來?”
那對男女相識一笑,女子溫柔的聲音道:“我二人合作,相公猜謎,我來射箭!”
邱晨微微有些愕然,原來不僅僅是射箭就行,還有猜謎……那種文字遊戲,她可不擅長,就是不知道身邊這位怎樣?
“你可擅長猜謎?”邱晨靠近一些低聲詢問。
秦錚抿着嘴搖搖頭。打仗殺人他在行,猜謎……他真的不好用!
邱晨有些懊惱地收回注意力,再次看向高臺之上,就見那一對男女選中的是一盞精巧的走馬燈。那位司儀笑着拱拱手,上前一步,接過身後小廝送上來的一根長杆,遞給那對男女。男子接了長杆,走到選定的燈下,微微一挑,一卷紅綢隨之展開,上邊的字跡也展現在衆人眼前--
三省吾身!打一藥名!
邱晨臉上的懊惱瞬間被欣喜所代替,猜謎她不成,猜藥名她在行啊。
不說她對藥名本就比別人熟悉的多,有了專業的優越,再者,她讀過的許多古醫書古藥書古方書中,一些關於藥材的來歷記錄,多有類似這種燈謎的記載,玩文字遊戲她不成,但她的記憶力好哇,只要看過的書籍,大概都能有個印象,這猜謎就像選擇題,最適合她這樣的人了!
可顯然,臺上的兩個人對藥名並不熟悉,那男子一連說了幾個答案,對面的司儀都含笑搖着頭。沒辦法,那兩人只好黯然退場,連衆人期待的女子射箭都沒有成行,猜不中燈謎,根本沒有射箭取燈的資格!
她就說嘛,這些鋪子擺上這麼些價值不菲的燈,更多的就是積聚人氣,哪裡那麼容易就拿到手的!就這樣,燈謎加箭法雙保險,能夠順利通過的兩關得到花燈的人可想而知多不了。
暗暗腹誹着,秦錚俯身過來,低聲詢問:“還要不要?”
“當然要!”邱晨毫不猶豫地回答。
臺下氣氛正因剛剛那兩人的黯然離場處在一個短暫的壓抑期,衆人說話議論的聲音也小的很,邱晨這一聲回答乾脆利落,也沒有壓低聲音,自然成功地吸引了臺上臺下衆人的矚目。
“呵呵,又是一位夫人。”臺上司儀笑着邀請,“看來這位夫人志在必得,還請夫人上臺來!”
邱晨挺了挺脊背,略略點了點頭,擡步越過幾個人,踏上通往高臺的階梯。秦錚緊隨其後,也跟着上了高臺。
踏上高臺,邱晨沒有先理會那位司儀,先回頭看向秦錚,低聲問道:“你的傷?”
秦錚笑着搖搖頭,同樣低聲道:“無妨!”
邱晨有些懷疑地又看了他兩眼,見他堅持,也不再多言,回頭正視着那位司儀,笑着頜首。
那司儀同樣笑臉迎接,拱手道:“兩位,是接着剛纔那個燈謎猜麼?”
邱晨含笑而立,卻沒有回答,反而問道:“猜完這個,還能再猜其他麼?”
那司儀微微有些驚訝,轉瞬就恢復了一臉和煦的笑容,道:“並沒有不允許一說,既然夫人如此相詢,那在下就做主答應,夫人若能夠猜中射下這盞花燈,就可以再猜一盞!”
邱晨點了點頭,道:“不是我猜謎射箭,我也請了一位幫手,我來猜謎,他來射箭!”
這種做法不是第一人,那司儀也不再多說,只點了點頭,就避到一旁。
邱晨仰着頭,看着已經垂在高臺上空的紅綢,似是思索了一會兒,就轉頭對那司儀道:“這個可是‘防己’?”
不等司儀回答,剛剛下去的那對男女仍舊站在臺下,聽得邱晨這話,那男子立刻叫道:“三省吾身,可不正是‘防己’!”
這男子想來雖然下了臺,卻仍舊苦思冥想着,聽到答案,難免激動了些,這一聲音量就頗大,臺上臺下皆可聽聞。人羣中另有數人也隨即附和起來。
那司儀笑的有些發苦,上前一步朝着邱晨拱手道:“夫人果然有學識,這道燈謎的謎底,確是‘防己’。”
得到肯定,邱晨好心情地微微曲膝回禮:“掌櫃的客氣了!”
那司儀也不耽誤,一揮手,一名夥計飛跑着送上一張彎弓來。彎弓不大,裝飾華麗精美,同樣搭配的箭支也小巧精緻……邱晨看着那弓那箭,有些愕然。
那司儀已經捧着弓送上來,一邊笑道:“這原本就是女眷使用的弓箭,只是防止有女眷上臺猜謎所備,這位公子,還請包涵!”
秦錚擡手接過精巧的過分的弓箭,微微頷首,轉眼就看到了正笑眯了眼睛望着自己的女人,不由微微一怔,隨即扯扯嘴角,回了一個安心的微笑過去。
她就這麼想看他的笑話?
能夠引得她如此歡喜,他就用這女子繡弓射一回花燈,又有何妨?
見秦錚大大方方走到指定位置站定,左臂握弓,右手搭箭上弓,扣住弓弦,慢慢地將弓身拉開,漸成滿月狀……
邱晨的目光也從秦錚手握繡弓的喜感場面上,轉到他的左肩,那裡,曾由她親手醫治的傷口,不知道能不能經住這樣的用力拉扯,縫合的傷口會不會因拉弓用力過大而崩開?
“不看我射箭麼?”秦錚淡定的聲音傳過來,邱晨遽然擡眼,恰對上他黑亮深沉的眸子,沉靜無波,看不出絲毫的勉強和痛苦。邱晨微微安了心,粲然一笑,揮揮拳頭,小聲笑道:“加油!”
秦錚脣角一勾,露出一抹微笑,轉回頭,雙目凝視着那花燈上方的紅索,雙臂較力,幾乎沒有可以瞄準,弓弦發出清晰地一聲--嘣!
邱晨的目光也隨着他一起看過去,這一注目才發現,那司儀口中所說的‘紅索’,其實極細,隔着這麼遠看過去,真的比繡花線粗不了多少,若非有燈光映照,露出一小段,上半部分幾乎完全隱在黑暗中,無處尋摸。可據邱晨所看,那燈影中的一小段,恰恰角度不對,從所佔位置射箭,根本沒辦法,除非破壞花燈!
纖細精巧的箭支應聲而出,秦錚也緊隨其後,身影如大鵬展翅,倏然衝上前去,幾乎與箭支同時到達,紅索斷,人也到了,伸手一接,已經牢牢地提住花燈頂部斷裂的紅索,然後身影翩然落在臺上,那般高大挺拔的身材,這一竄一接一落,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而且,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邱晨怔怔的,看到對方轉目看過來,臉上綻開一抹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察覺的微笑後,倏然驚醒,隨即歡呼道:“你成功了!太厲害了!”
秦錚臉上的閃過一抹無措的苦笑,擡手將手中的花燈朝她遞過來。
臺下秦義臉上的肌肉一陣劇烈的抽搐,秦孝秦勇和另外兩名護衛乾脆縮着頭躲在秦義身後偷笑不已。他們冷厲著稱的侯爺,他們那個威名赫赫,震懾北疆的侯爺,居然爲了一個女子如此!這般!
最好笑的,是那女子的誇獎--真是,太厲害了!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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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