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邱晨並沒有想其他的,可八月十四不到晌午,回春堂的陳掌櫃就帶了兩個管事過來,一個是廖家的,一個是雲家的,帶了綢緞、月餅、鮮果子等節禮過來,陳掌櫃也送了自己的一份,是一小簍子不知從哪裡淘換來的橘子。
還笑着對邱晨道:“沒有啥稀罕物,就得了這麼一小簍,給孩子們嚐嚐鮮,林娘子別嫌棄!”
邱晨哪裡會嫌棄,相對於廖家、雲家的大批禮物,她反而更看重這一小簍橘子。橘子這種南方水果,在北方難得不說,就陳掌櫃一個月二兩銀子的月錢,這一小簍橘子只怕了不止他一個月的月錢呢!這份情,比什麼都重要!
於是,邱晨忙忙乎乎地打點禮物,還好,昨天做的月餅夠多,找了六隻精緻的木雕點心匣子出來,將各種口味的月餅裝了。又一家裝了一籃子鴨蛋,沒辦法,只好把自己做的洗髮乳、沐浴露、香露、香膏,組成一套也尋了盒子裝了,廖家、雲家一家兩套。陳掌櫃的是一套。
在大興的提醒下,又給兩個管事一人一盒月餅,一人一兩銀子的打賞,這纔算把三家打發走了。
下午,又打發大興去村正村老們家裡走了一圈,一家送了一份節禮過去。
至此,邱晨纔算長長地出了口氣。大多數人家的禮都送出去了,剩下的就剩潘家和林家兩家了。
約摸着學堂放學的時辰,邱晨和青杏玉鳳帶了一盒月餅,五斤肉,一罈五斤裝的好酒,還有兩匹厚繭綢,一起去了學堂。
她沒有去上趕着看潘母的臉色,學堂院子裡放着一套木質桌椅,邱晨就讓青杏和玉鳳將禮物放在桌子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等着學堂放學。
放學時間一到,孩子們規規矩矩地向先生辭過,一出門,就一個個變了個樣兒,大聲說笑的,飛奔着往外跑的,甚至追逐打鬧的……安靜的學堂小院兒,一下子喧鬧起來。
邱晨的心也跟着孩子們飛揚的無憂無慮的笑臉一下子歡喜起來,然後,阿福阿滿就跟着學生們走了出來,滿兒歡叫一聲,倒騰着小胖腿兒直直地朝着邱晨撲過來。
邱晨趕忙搶上幾步,將阿滿抱進懷裡,又抱住隨後奔過來的阿福,給阿滿擦了擦臉頰上的一小點墨跡,又給阿福理理鬢角的散發,然後兩個孩子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聽了幾句,俊文俊書幾個也相繼走了過來,林旭走在最後,跟着潘佳卿一起走了出來。
邱晨安撫了阿福阿滿,微笑着站起身來,應着潘佳卿走了兩步,在相距五六步的地方停下腳步,福了福,潘佳卿也回了揖禮。
“明兒就是十五中秋節了,我不請先生家去做客了,給先生送了幾個自己做的月餅過來,希望先生不嫌棄!”
潘佳卿又拱拱手,道:“林娘子……咳,林家做的點心佳卿不是偏了一次,都是極美味的,月餅一定也是極好的。又讓林娘子破費了。”
邱晨笑笑:“潘先生爲了我家這幾個孩子,操勞費神的,我們是真心感謝,寥寥幾個點心不值什麼,只不過表示我們一片感激之情。”
說到這裡,邱晨沒讓潘佳卿繼續客套下去,笑着道:“潘先生,我此次來,還想問問我家二弟縣試的事情,可還需要我們準備什麼?”
潘佳卿道:“林旭應試需要的兩個生員聯保,這個佳卿已經給兩位好友寫過信了,林娘子只需派人帶林旭去一趟見見人,拿了舉薦信回來即可。拿了舉薦信,就可以直接去縣上報名了。往年縣試一般都在八月底九月初,雖說縣試前一日才截止報名,但此事宜急不宜緩,過了中秋,林娘子就儘快派人去取了舉薦信報上名纔好。”
邱晨帶着林旭深深地潘佳卿施了一禮,鄭重謝了,這才帶着孩子們辭別往外走。
走了幾步,二魁家的從屋裡走出來,手裡拿着一個小包袱:“過十五了,我也沒別的稀罕物,就給孩子們做了雙鞋……”
二魁家的針線精緻的很,邱晨歡歡喜喜的接了,謝過之後,這才帶着孩子們回了家。
吃過晚飯,邱晨叫了林旭,叔嫂倆一起,拿了一盒月餅,一塊肋排五斤豬肉,還有二斤火方,兩匹綢緞,去了林家。
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邱晨也見到了林家買的兩個大丫頭兩個小丫頭,都是清秀的容貌,沒有特別出色的,卻個個肅容斂神,比她們家的丫頭們可規矩多了。
邱晨暗暗汗顏,看這大家族的範兒,就不是她們家放羊式的管理能比的。
不過,真讓她面前站着這麼幾個笑都不會的木頭人……汗,還是算了,想想就發寒。她還是更喜歡能說能笑的,鮮活生動的人!
林老太太看起來氣色不錯,臉上的笑意似乎也多了那麼一點,直接讓黃姨娘打開邱晨帶過來的月餅,切了小塊,取了一角放進嘴裡,細細地品了,笑道:“唔,這月餅做的真是好,竟是比京裡……比外頭賣的那些好多了。酥軟香甜,還不膩人,真是難得的。”
邱晨笑着道:“我也是吃不慣外頭賣的那些,就自己琢磨着做了。也就勉強能入口,哪裡有老太太你說的那麼好……我這個實心的,被老太太這麼一誇,說不定就不知天高地厚起來了。”
林嫺娘和黃姨娘這會兒也嘗過了,也都連聲讚歎。
林嫺孃的氣色也好了些,皮膚也氣色也好了些,皮膚也沒有之前那麼枯澀無華了,笑起來漸漸顯出她出色的容貌來:“嫂子這月餅做得這麼好,要我說啊,開個鋪子買點心也一定賣的好!”
邱晨聽了微笑着順了順眼瞼,隨即笑道:“五妹妹這話說的……也就是咱們坐在一塊兒沒有外人,不然還不被人笑掉了牙……呵呵,再說了,我那邊幾個坊子就夠我忙乎的了,再開什麼鋪子,我哪裡還能操的過心來。”
林嫺娘看了林老太太一眼,笑着轉了話題。
又閒話了幾句,說了些林旭應考的事情,林老太太自然對林旭勉勵了兩句,邱晨就帶着林旭一起告辭出來了。
回到家,邱晨讓林旭回房休息,隨即又不放心地囑咐:“你只管好好讀書,吃好睡好,過了十五,後天我打發人帶你去見人拿信,大後天,就讓大興去縣上給你報名。別的事,你什麼也不用管……有嫂子在呢!”
林旭忍着喉頭的哽意,對大嫂躬身一禮,目送着邱晨進了後院,這纔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去了前院西廂,繼續點燈苦讀去了。
至此,外邊的禮節往來,算是完成了,邱晨帶着孩子們洗了澡,就聚在牀上講故事,玩鬧到了比平日晚一些的時候才睡。
第二天,邱晨原本想睡一個懶覺的,可惜,天矇矇亮,無比敬業的生物鐘就把她叫醒了。
她也沒急着起來,放鬆了身體躺在牀上,看着頭頂淡青色的牀帳,邱晨有些出神。
忙忙碌碌的,沒有注意到,來到這個世界,居然已經半年有餘了。
從破屋爛牆,孃兒仨頂着一牀舊被子,家無餘糧,到如今,房子也有了,地產也有了,還有了一個不小的作坊,有了每個月不錯的收入……一雙兒女,也聰明活潑,健康快樂,小叔子雖然出現了一些意外,但也同樣上進努力……
似乎,一切都很滿足了,至少,算是小有所成了,邱晨一時間,竟有些晃神。竟有些看不到以後的路了,有一剎那,竟似乎生出了一種倦怠感。
“夫人!”青杏小聲地呼喚在門外傳進來。
什麼迷茫,什麼倦怠感,一下子飛的不知所蹤了。
“噯!”邱晨答應着,起身穿衣,及了鞋子,走出內室。
她給兩個丫頭的要求,睡覺是不需要丫頭們值夜的,她起身,也不需要丫頭們伺候,即使青杏和玉鳳喚醒,也只在門外,並不進屋。
“什麼事?”
“夫人,前院來了好幾個村裡的人,來……送節禮!”最後一句話,青杏說的很勉強。因爲那些人有的拿了一隻雞,有的拿了十幾二十個雞蛋,有的甚至只拿了些青菜,或者山裡採來的蘑菇、野果子……這些東西,若說叫節禮,在青杏看來,實在勉強。但不叫節禮,她又實在不知道怎麼描述。
邱晨自然也察覺到了青杏表情話語的異樣,卻並沒有做聲,只掃了她一眼,就吩咐打水洗漱。
匆匆洗了臉梳了頭,僅簡單的綰了個髻,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邱晨就直接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邱晨就看到院子裡或站或蹲着好些個人,他們身邊無一例外地都擱着一隻筐子或者籃子或者口袋……
邱晨的眉頭禁不住地就皺了起來。
村裡人能夠上門來送禮,哪怕是一把青菜,也一定是家裡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不提東西多少,就這份心,就應該尊敬,客客氣氣地招待,怎麼就這麼讓人蹲在院子的大門口呢?
這是要讓村裡人都說林家發達了不認人,看不見父老鄉親了麼?
邱晨頓住腳步,皺着眉問身後的青杏:“怎麼回事?”
今兒雖然作坊裡放了假,但村裡人該收莊稼的,還得收秋,莊戶人家沒有拋了莊稼不管過節的道理。是以,大興和清河也帶着林家那邊剛買回來的管事貴子,一起去了莊子那邊,查看佃戶們收秋的情況。這會兒,大門上只有順子一個人看着門。
不等青杏回答,順子就從門口急匆匆走了過來,齊齊躬身給邱晨躬身行禮問安,大興瞄了一眼邱晨的臉色,就垂手道:“夫人,這些鄉親們來送節禮,小的們打開客廳門讓他們進去坐等,卻都不肯進門……”
邱晨掃了大興一眼,嗯了一聲,笑着朝已經都起身朝她看過來的鄉親們走過去。
劉滿銀站在人羣前面,笑着對邱晨道:“福兒娘,你不用責怪他們,是咱們坐不住……”
說着,將手裡的一隻籃子遞到邱晨面前,笑道:“這是你嬸子蒸的米糕,還有自家樹上打的紅棗,都是你嬸子上手挑的……嗨嗨,不是啥稀罕玩意兒,就當給孩子們添個零嘴兒吧!”
邱晨自然地接了過來,伸手從籃子裡摸了一個紅棗塞進嘴裡,一邊吃着一邊兒笑道:“早就聽說滿銀叔家的棗子甜,還真是名不虛傳,脆甜,這核兒還小……”
滿銀看着邱晨吃了自家棗子,還連聲誇讚,臉上漾開滿滿的歡喜和得意來,連聲道:“嗯,咱家這棗子種兒好,鮮棗脆甜好吃,曬乾了做飯蒸饅頭蒸年糕都好吃,蜜甜兒……福兒娘稀罕,過些日子,你嬸子曬好了,再讓泉哥兒送些幹棗子來。”
邱晨笑的歡暢:“那感情好,滿銀叔,我和你說,我可信實等着了。”
“噯,噯,好了,你這裡人多,我也回去了……哦,對了,你昨兒那月餅真好吃,我家那幾個小子搶的個小子搶的差點兒打破頭……”
“哈?哈哈,是嗎,我這裡還有幾個,我給你再拿上幾個去!”邱晨笑着回頭吩咐青杏,把自己留出來的月餅拿出四個來,放在已經倒空了的劉滿銀的籃子裡,這才把笑得合不攏嘴的劉滿銀打發走。
經了這個事兒,邱晨一下子想起,來人送禮,有些是她之前送過禮的,可以不必回禮,但那些自己上門來的,怎麼也不好讓人空着手回去。
於是,邱晨就想起了之前蘭英買回來的那些蘋果梨的,小聲吩咐青杏和玉鳳去擡過來,收了人家的禮,也不用管對方拿來的是什麼,都給放兩個蘋果兩個梨,再搲上兩碗白米回去。
有兩個沒帶籃子的,也不讓打發回禮的青杏玉鳳着急,直接扯起自己的衣襟來,連蘋果、梨和大米都兜在衣襟裡,笑眯眯地回去了。
邱晨笑着一一和人打招呼,迴應人們蹩腳的巴結,也客客氣氣地問候幾句。等把陸陸續續來送節禮的人們打發乾淨,竟已臨近巳時末了。拍拍笑的有些發僵的臉頰,邱晨忍不住又露出一個苦笑來。沒想到,八月十五放一天假,原本打算好好歇歇,放鬆放鬆了,居然比平常裡忙碌着作坊時還累……不但身體累,還心累……唉!
阿福阿滿剛剛就跟着俊言俊章俊文俊書,牽了他們的小馬和三隻山羊出去了。邱晨只來得及打了個招呼。
這會兒回到後院,就她一個人,也實在無聊,家裡的家務活兒,有了大興家三個和青杏玉鳳之後,也不用她做了,到處利利落落乾乾淨淨的。在自己房間裡轉了一圈兒,也沒找到要做的事情,乾脆走出房間,四處轉悠,最後,轉到後院,閒極無聊地抓了把高粱秕子撒給一羣雞,不過,估計早上順子家的已經餵過了,雞們仍舊四處跑着,嘰嘰咕咕的叫着,沒幾個打理她的。讓邱晨很沒面子。
有些悻悻地從後院轉回來,邱晨一眼看到房檐下掛着的紅辣椒,眼睛猛地一亮,立刻興沖沖地跑進廚房裡,自己尋出一隻籃子來,招呼上青杏、玉鳳,直奔西院。
辣椒這種作物生長週期長,從夏季開始結辣椒,會一直到落了霜,其他作物都死掉了,它還仍舊有一些小的沒有長起來小辣椒。
之前西院改造,其他的都能搬能拿,就是前後院舊有新栽的十來棵果樹沒辦法移動,菜園子的這些辣椒也移不動了,只好和林老太太打了招呼,菜給他們吃,至於辣椒這種受衆不多的,就讓邱晨收完這一季。林老太太自然沒有話說,滿口答應下來,還說,以後邱晨願意種,西院的這片菜園子仍舊歸邱晨。邱晨也只是笑笑而已。
這回是沒辦法移栽了,以後她怎麼還會去別人家裡種菜園子,到時候管着兩家吃菜?……她再人情白癡,也不會做這種事的好不好!
如今,八月十五,天氣也漸漸轉寒了,這個降溫程度,遠比現代溫室效應後的氣候要寒冷的多,邱晨估摸着,進了九月就該有霜凍了……她這會兒才模模糊糊地想起,當年外婆說的一句俗語來,好像是說‘九月不上凍,十月凍煞人’,也就是說,正常年份,農曆九月水面就要結冰了。是以,辣椒植株邱晨還捨不得這麼早拔了,但上邊已經長成的辣椒,卻可以儘快摘下來,她要做剁辣椒,泡椒……這個時候做,等九月底十月裡天冷了,正好拿出來做菜,做火鍋子,做燉菜……呼呼,想想,一家人圍着熱氣騰騰的火鍋子吃的開心的樣子,邱晨就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之前曬起來的辣椒,已經足夠邱晨明年育苗種植的了,是以,這會兒再採摘來的辣椒,邱晨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全部拿來做成她肖想已久的各種美味了,是以,邱晨今兒看見溫婉着端莊着的黃姨娘都覺得順眼了不少,笑着說了好一會話。
統共就是那麼一小片辣椒,採摘沒用多少時間,邱晨就帶着青杏玉鳳拎了差不多一籃子辣椒回來。
因爲除了邱晨之外,沒幾個人對辣椒感興趣,是以,這些辣椒都得以充分生長成熟,一籃子辣椒基本上都紅透了,有幾個發綠的,也帶了斑駁的褐紅色,也就是俗稱的虎皮辣椒。只不過,邱晨種植的這個品種個頭小,小小的細細的,只有邱晨小拇指大小,看起來更精緻可愛些。
有了這些辣椒,邱晨就再次忙碌起來,首先把熟過了皺巴了的和有蟲眼兒的辣椒都挑出來,皺巴了的仍舊曬乾,有蟲眼兒的就只能扔掉了。
挑選出好的辣椒之後,留出少量做菜吃,剩下的大半籃子清洗之後,倒進一個大笸籮裡五五分檔,一般做剁辣椒的要摘去辣椒蒂,另一半做泡椒的則可以全須全尾,然後,就是剁、醃製,儘管邱晨準備了油布給剁辣椒的大興家的、順子家的裹手,兩個人的手仍舊被辣椒刺激的紅成一片,邱晨又趕緊拿來清水給兩人清洗了好幾遍,最後,又拿來她配製出來從沒用過的燙傷藥膏子給兩人敷上,這才漸漸緩和下來。
邱晨這一番忙乎把大興家的和順子家的感動的紅了眼,邱晨聽着兩人感動的謝了又謝,嘴角抽了抽,安撫兩句,就以準備晚上過節宴的菜式爲由,逃進廚房裡去了。
邱晨在這裡閒的沒事找事兒做,同一時間裡,好些人卻忙碌不堪着。
廖文清此時,根本沒顧上回家過節團聚,正在安平縣城外的廖家的莊子裡。這個莊子是廖家很早前買的一個老莊子,田畝並子,田畝並不算多,充其量只有不到四百畝良田,在以商爲主業,田地只是後保的廖家的幾個莊子裡,也根本排不上號。
只不過,自從與林家合作開發出了茯苓膏,廖文清就把莊子的地契從老爹廖家丞手裡要了過來,過戶到了自己名下,並把製藥作坊建在了這個只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莊子上。
今年得到邱晨的兩個新方子之後,也是在這來製作投產的。
藿香正氣水,雖然拿出來的季節稍稍嫌晚了些,但廖家有回春堂的優勢,還是在短短的五天之內,就將藿香正氣水推廣到了整個安陽府。也剛剛好趕上了長夏最後的半個月時間,這半個月氣溫雖然稍低了些,但溼度卻是一年中最高的,好些人受不了這種暑溼之氣,中暑的、腹瀉、胃脘脹滿嘔吐不思飲食的病號不少,最開始那些郎中們抱着試試看的態度用了幾回藿香正氣水,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只要不是瀉痢太嚴重的病患,一般的暑溼病症幾乎能夠稱得上是藥到病除了。
藿香正氣水一炮而紅。得到了回春堂所有郎中和上上下下的一致認可和肯定。同樣的,隨着治癒的病患四下裡傳播,回春堂又一次拿出了一種專治暑溼病症的藥水的消息也在一定範圍內傳揚開來。就在無數病患歡欣鼓舞的同時,作爲回春堂的同行的藥鋪醫館卻都各個眼紅的幾欲滴出血來。
不過,這些對如今已經真正強大起來的廖家不會產生什麼影響,也不會讓廖文清在意。
但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藿香正氣水藥劑出問題了。而且還是藥品最致命的最不願意看到的質量問題--因爲天氣熱,藿香正氣水賣了幾天之後,因爲配製藥劑用的酒度數態度,無法起到保鮮作用,居然發生了變質。幸虧是回春堂發現得早,及時停止了藿香正氣水的售賣,否則,讓病患買回去吃了,後果……真是不敢設想!
廖文清根本在屋子裡坐不住,衝到作坊裡,看了看忙忙碌碌在提高酒度數的工人們,朝着跑過來的小管事斥問道:“還不成?這都幾天了,連這麼個小事兒都搞不定?你們……”
**見自家少爺急火攻心,都開始不講理了,再看不遠處那幾個釀酒的老把式的臉色都青了,就快隱忍不住了,只好頂着頭皮,冒着引火燒身的危險,上前一把抱住廖文清的胳膊,就往外拖。
一邊拖,**急中生智,一邊道:“少爺,昨兒,去劉家嶴送節禮的人回來的晚了,少爺歇下了小的就沒讓人驚動……”
廖文清心裡一股邪火正要發作,猛地聽到‘劉家嶴’三個字,立刻冷靜了許多,再看抱着自己胳膊往外拖的**,還有自己被扯得皺巴巴的衣袖衣襟,皺了皺眉頭,終於沒有發作,只冷哼一聲道:“成了,你少爺我不發作了,你個臭小子可以鬆開了。”
“哈?嘿嘿,是,是,是小的一時急糊塗了!”**連忙撒開手,看到被自己揉搓的皺巴成乾菜狀的衣袖,也覺得有些不妥,連忙上前想要幫着廖文清整理,卻被廖文清一擡手扒拉開,擡腳就走。
“你不說回了禮了?還不帶我去看看?”
“噯,來了,來了……”**連忙跟上。心裡卻琢磨盤算開了。
少爺對林家娘子的心思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廖家上下只怕沒有不知道的了。可,明明前些日子自家少爺還上趕着跟着林家娘子北上,怎麼這會兒林家娘子回來了,就在劉家嶴待着了,自家少爺卻犯了彆扭,不但不去劉家嶴,明明知道林家會蒸酒,能夠做出合用的酒來制藿香正氣水,自家少爺卻非得逼着一堆釀酒把式來自己琢磨,爲了這個上學鬧心的不行,卻就是彆扭着不肯去找林家娘子……
難道是少爺這麼鬧彆扭,是爲了北上半路被林家娘子撇下?就此惱了林家娘子了?
不對啊,少爺雖然彆扭着,可仍舊只是彆扭自己,對劉家嶴、對林家卻仍舊上心的緊着呢,要不然也不會讓人時刻關注着林家,還在十五前特地派人去送禮了,更不會盛怒之下聽到‘劉家嶴’三個字,仍舊迅速地冷靜下來了……
就是不知道,林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惹得少爺這麼不痛快,這麼彆扭……可惜,盯着林家的人都是少爺自己管着的,不經他人之手的,是以,**琢磨來琢磨去,就沒想明白自家少爺鬱悶煩躁的緣由,擡頭一看少爺已經走出去一段了,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小心思,匆匆追了上去。
月餅,鴨蛋,洗浴組合……
林家回來的節禮很簡單,卻都是自家出產,包括洗浴組合。
廖文清這會兒無心理會藿香正氣水的輔料溶劑問題,幾天來,難得的安靜下來,手指無聲地拂過一件件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節禮,最後,落在月餅盒子上,拿起一隻月餅看了看,忍不住露出一絲好笑來。
林家送回來的月餅足有碗口大,這麼大的月餅……完全與那些標價超高,內裡卻不堪入口的東西相悖。嗯,就像那個婦人,單看外表,並沒有特別吸引人之處,但一旦接觸上,嚐到了味道,就會不知不覺地被吸引,被迷惑,被成癮……得不到,忘不掉!
廖文清拿着一隻月餅,垂着頭,揮了一下手,**驚訝地張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默默地退了出去。但把房門關上之後,**站在房門外,就禁不住苦了臉,露出滿臉的憂色來。
自家少爺這副樣子,這副樣子,怎麼那麼像剛從北邊折回的那會兒的樣子呢?**甚至有些後悔,不該把少爺從作坊那邊拉回來了。哪怕少爺訓斥那些人,發火、怒罵,也總比這樣默不作聲的黯然神傷的好。
屋裡的廖文清並沒有留意自己小廝怎樣,他沒有擡頭,連眼皮兒都沒撩一下,只聽到關門聲之後,默默地盯着手裡的月餅發呆,好半天,才從月餅上掰了一小塊放進嘴裡……
酥軟,甘甜,清香,怡人……軟而不爛,甜而不膩,香而不惑,慢慢地在嘴裡化開,甘甜純正……
只是,廖文清的嘴巴里是甜的,心底卻泛起一股濃重的苦澀來。
他垂下眼睛,睫毛顫抖着,嘴脣也微微抽搐着,那股苦澀一隻從心底衝上來,衝入鼻腔,衝入眼眶……**刺激,他的眼睛卻乾澀的很,流不出眼淚。
那個婦人,不可能屬於他了。哪怕母親答應了,不再阻礙,甚至雙手贊成……
新寡……
可誰知,那個死了的人,居然又死而復生了……
其中發生了什麼,廖文清還不知道,他打聽到的消息只有這一個,就已經足夠讓他崩潰。讓他這些日子來的爭取堅持成了笑話,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話!
娶一個寡婦,還有希望!他還會努力,還會堅持……
可人家有男人,有丈夫,他廖文清再下作,再不計手段,也做不出搶奪人家妻子的事情來!他做不出來……可是,他該怎麼辦?他忘不了,放不下……就目前廖家和林家越來越密切的合作關係,他也不能忘記……是不是就代表永遠放不下?
林嫺娘默默地服侍着林老太太躺在羅漢牀上,拿來一牀薄被給林老太太蓋上,看着林老太太閉上眼睛,這才輕手輕腳地退開牀側,在靠近屋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從針線笸籮裡拿起一件縫了一半的衣服,低頭縫製起來。
林嫺孃的女紅並談不上精緻,相對於她記憶中太過久遠的那些精美針線刺繡,她做的針線簡直不能入眼。可在這裡,在她荒廢了那麼多年,掙扎着活下來之後,她已經錯過了學習針線的年齡……當然,就林家當時在凌山衛的情況,也根本不可能再如當初那樣,請什麼女紅師傅教授,更別提什麼貴族小姐修養必備的琴棋書畫各種技藝了。
有很多時候,她曾經以爲,她的一輩子就那麼過下去了……掙扎,掙扎,只爲了活下去。至於活着爲了什麼,似乎反而模糊了。
直到,她受傷,直到,她憑藉着頑強的求生意識逃進那個山洞,才得以苟活下來……最初,山洞外總有各種人行馬嘶之聲,她不敢出來,她只能憑藉岩石上的水滴活着。等到外邊沒了動靜,她可以出去了,她卻發現自己早已經餓的失去了走動的力氣,她只能爬到洞口,隨便地找些嫩草吃,有一天下雨,她在石壁根兒上看到生出了許多漂亮兒肥大的蘑菇,但她不敢吃……早已經不是閨閣小姐的她知道,那些蘑菇看着色彩斑斕,肥大厚實,卻很有可能有劇毒,一朵,就足以讓她這條賤命死的透透的。
好在,天不亡她,她終於在洞口的一棵灌木上找到了一些黃豆粒兒般的果子,雖然果子味道很酸很澀,卻讓她的命苟延殘喘下來,直到又有人進了山洞,她拼着最後一點力氣躲進石縫……卻還是被人救了。
當她驚恐地醒過來,看到那一張清雅秀麗的臉,聽到她笑着對她說:“別怕,我是女人……”
她才知道自己被救了,而且,應該不需要害怕這人救她有什麼企圖。
是啊,她除了這具身體,已經沒有任何可取之處,一個女人,應該對她這唯一的可取之處不感興趣吧!
過了最初的驚恐之後,她又吃了些東西之後,漸漸地有了些力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行人中,居然是以這個女子爲首的。或者說,那些矯健剽悍的男人只不過是這個女子的護衛……
那個女子大大方方的吃東西喝水談笑,還大大方方地穿着男裝騎馬飛馳……
那樣的神采飛揚,笑容燦爛如最耀眼的陽光……讓她目眩神迷!
她羨慕,她仰望,卻沒有女人最常見的嫉妒。那個女人坦蕩的讓人嫉妒不起來!那個女人大氣端莊地,讓人根本沒辦法把攻擊女人的那些陰暗的詞語放在她的身上……
之後,那女人帶着護衛,繞了個大圈子,只爲把她送回凌山衛。
她原本也可以藉着那次機會,跟在那個女子身邊,甚至有機會,活得像那女子一樣暢快坦蕩……但她沒有。她怕自己的陰暗沾染了那個女子明朗飛揚的笑容。
她選擇回去,去做一個發配邊關的獲罪官眷。
只是,天意弄人,她竟然又見到了那個笑容飛揚的女子,竟然無可逃避地撞進了女子的家裡!
再見的時候,她驚喜,之後,就是無措。
所以,在第一次熱情感恩之後,她就可以沉默了冷淡了……不是她不感恩,不是她不喜歡那個女子,只是還沒想好,自己應該怎麼做。要不要將自己知道的那些陰暗骯髒告訴她?
糾結了幾日之後,她漸漸冷靜下來,理智恢復,她覺得,或許自己是杞人憂天,她如今已經被赦免了,已經不再是獲罪官眷。那麼,她可不可以也像她一樣,憑藉自己的雙手,掙乾淨的錢來餬口養家,甚至可以闖出自己的一片自己的一片天來?
思量來思量去,也沒找到自己能做什麼,她嚐到了那女子送來的月餅,是她從沒吃過的餡料,麪皮也是從未嘗過的鬆軟酥香……她心中一動,能不能開個做點心的鋪子?
很可惜,她那樣明顯的示意,林家娘子卻給裝糊塗混過去了。
林嫺娘垂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縫下的幾個歪斜的不堪的針腳,苦笑着搖搖頭,拿來剪刀,將縫歪了的針腳挑開。穿針紉線,重新來過……
做針線縫錯了,縫歪了,能夠拆了重來,那麼,她忽冷忽熱給人的不好印象,能不能重新來過呢?
邱晨帶着大興家的幾個人忙乎了一下午,做了一罐剁椒,一罐泡椒,全部密封好,放在充作倉房的後座房裡,靜置發酵,剁椒大概半月就能吃,泡椒則需要等上至少一個月才行了。
弄完這些,邱晨按照燙傷藥的配方配置了一劑湯藥熬了,給大家夥兒泡了手,各人手上的紅腫才漸漸消下去。於是,又一起說說笑笑地做起十五晚上的中秋宴席來。
當晚,天公作美,是一個異常晴朗的好天氣,銀盤般的月亮從東方緩緩升起,就格外的明亮,格外純淨,隱隱的,似乎連月宮中月桂樹的影子都格外清晰。
後院和前院各擺了一桌,邱晨帶着孩子們在後院,大興三家則被她安置到了前院。兩廂分開,他們一家人溫馨,那三家僕人也不用吃着飯還得惦記着伺候主子,也自在。邱晨原本邀請老何和成子跟他們一起在後院用飯,卻被他們兩人推辭了,跟着嬉皮賴臉不走的劉三河一起,都去了前院。
一家人坐在一起,沒了外人,連僕人們也不再跟前,氣氛格外的親近溫馨。吃了些菜之後,邱晨就提議,擊鼓傳,被抓到的背首詩、講個故事……
孩子們還是第一次玩這種遊戲,各個都緊張又興奮,一張張臉溢滿了笑容,也佈滿了緊張,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一開始是捉到的是幾個孩子,都背了與中秋有關的一首詩,後來,俊言和俊書不知道嘀咕了幾句什麼,一朵被揉搓的不成樣子的菊就落在了有些心神不屬的邱晨手裡。
“哦,姑姑,是姑姑!”俊言小子一下子從椅子上蹦起來,跳着腳地歡呼着,“姑姑,你背詩還是講故事?”
邱晨回過神來,無奈地看看手裡的菊,笑道:“那我講個故事吧!”
“哦,姑姑講故事了,姑姑講故事了……”俊言歡呼着。
阿滿則笑眯眯地走過來,爬到邱晨的膝蓋頭,爲自己聽故事搶佔了個最好的座位,然後就聽邱晨帶着微笑,悠悠地開口:“之前,我給你們講過‘嫦娥奔月’的故事,今天,我再給你們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的名字叫‘猴子撈月’……”
晚上,哄着阿福阿滿睡熟了,邱晨躺在牀上,斜着臉看着窗子上明亮的月暈,思緒不知不覺地飄遠了……
晚上講故事的時候,她查點兒一個衝動把另一個‘嫦娥’的故事講出來。她很想告訴孩子們,月亮上沒有嫦娥,沒有吳剛,沒有玉兔,沒有桂樹廣寒宮,月亮不過是一個荒涼沒有生命的星球,不過是地球的一顆行星……
話即將出口的剎那,被她嚥了下去。
那一刻,她感到了自從來到這裡最深重的無力。明明知道那些,在現代常識性的東西,可她在這裡,卻只能將那些先進的科技和繁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即使對着自己最親的兒女、親人,都不能吐露半個字。
那一刻,她身邊笑語喧譁不斷,孩子們的笑臉仍舊燦爛,她卻感到無比的淒涼和孤獨。
在中秋團聚之夜,無比淒涼和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