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瑛感覺到了顧琅華的目光,那帶着些許的深意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他臉上,可是等他擡起眼睛,她的表情卻又變得單純起來。
陸瑛不知不覺地去想關於顧琅華的一切。他從祖母那裡聽說的無非是顧老太太十分寵愛這個孫女,每日祖孫兩個一起吃飯,顧琅華不吃,顧老太太也不肯吃,顧琅華喜歡顧老太太抹額上的祖母綠,顧老太太二話不說讓人扯下來給顧琅華丟石子玩。
祖母也提及顧琅華十分聰明,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跟着顧老太太學了不少的字。
可他想不到,顧琅華八歲就通人情世故。
那目光,分明是在問他與這件事有沒有關係,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仔細去思量盧媽媽說的那些話,想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的表現顯然讓他洗脫了嫌疑。
能在悄無聲息中看透一個人,要有多厲害的心智?
本來是簡簡單單的顧家和顧琅華,突然之間讓他有些意外。而且這個盧媽媽從進門開始,渾身上下透着一股的慌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更別提掌家幾十年,閱人無數的顧老太太。
按理說,應該是與顧二太太和顧琅華最親近的人,如果是串通旁人加害自己的主家,那一定是有極大的利益在其中,對於盧媽媽這樣的身份,這個利益絕不會是金錢這樣的簡單。
那就有意思了。
指使盧媽媽的人是誰?
陸瑛知道自己可以插幾嘴問一問。
但是,這把火轉個彎會不會燒到陸家?
顧家的麻煩事,就讓顧家自己來解決。
琅華以爲陸瑛擡起眼睛是要說話,卻沒想到他最終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裡,一言不發。
琅華忽然氣得牙癢癢。
對了,這就是陸瑛聰明人的做派,在事情不清楚之前,唯有旁觀才能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她知道他的脾性,只是他們兩個人的相處,跟前世是大大不同。
現在的陸瑛是作壁上觀,前世卻只想將她握在手心裡,她與陸瑛成親那麼多年,一直在陸瑛的保護範圍,身邊的人都是陸瑛精心挑選,陸瑛很少讓她走出院子,她曾爲此與陸瑛大吵一架,然而卻改變不了陸瑛的初衷。
琅華還記得爭吵後的那天夜裡,陸瑛用冰涼的手去拉她,用很脆弱的聲音央求與她和好,“我只是害怕。”
她知道他的害怕,那是源於對她的關心和愛護。
她能夠體會到他的愛,從開始成親時的冷淡,到後面像個孩子一樣要拉着她的手才能入眠。有心事的時候他會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他雖然從不曾說那些甜蜜的話,她這個瞎子卻能從他的動作中體會到他的真心。
對於這一點,現在她對陸瑛這個毛頭小子,不抱任何的希望。
雖然兩個人曾經的愛戀都壓在她心頭,可是現在對於還沒有付出真心的陸瑛,她可以與他博弈,不能輕易就被他擾亂情緒。
既然陸瑛不準備說話,留他在這裡反而礙手礙腳,不如將他攆出去,讓他也嚐嚐挫敗的滋味兒,免得小看她們祖孫兩個。
琅華拉住顧老太太,“祖母,我想要風箏。”
顧老太太不禁一愣,“怎麼突然又要風箏。”
琅華輕輕地踢着炕邊,“我想要陸三哥畫的那種蝴蝶風箏。”
顧老太太不由地嘆口氣,慈愛地看向陸瑛,“你妹妹是看上了你的工筆。”
這樣不動聲色的,用一隻風箏就順水推舟地將他踢了出去。
陸瑛想起軍報傳來準備搬遷去杭州時,祖母還嘆息“顧世衡如果活着就好了”,這樣顧家還能撐下來。
他們都認爲顧家必倒無疑,現在看來倒是未必。
陸瑛站起身,“那孫兒這就去畫一隻來。”
顧老太太頜首,“去吧,外面起了風,多穿些衣服,免得着涼。”
陸瑛走了出去,顧老太太纔將手中的玉把件扔在平頭案上,清脆的撞擊聲響,讓盧媽媽臉色更加難看。
顧老太太冷冷地笑了一聲,“你這贓物找到的可真是時候。”
盧媽媽沒料到顧老太太這般質問,愣了片刻,立即道:“顧春媳婦本是在外院裡,大小姐生病,要找出過痘瘡的家人進來伺候,三……三太太纔將她招進來。”
父親死後,母親就不管公中事,現在是三嬸打理內宅,她生病安排人手,自然也是三嬸的作爲。
顧老太太笑了笑,“這麼說,還要將老三媳婦叫來了?”
盧媽媽低着頭,“這……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儘自己的本分。”
顧老太太豁然站起身,聲音高昂,“你還知道什麼是本分,你是隨着二太太陪嫁過來的下人,這些年我們顧家待你不薄……”話剛說到這裡,顧老太太就覺得衣角被人拉住了,她低下頭看到了孫女的小手。
顧老太太的話被琅華打斷,盧媽媽趁機趴在地上,“老太太,奴婢對顧家是忠心耿耿,那顧春媳婦定是害怕事情敗露,才反咬一口。”
盧媽媽竭力呼喊時,簾子被撩開了。
琅華看到母親詫異的表情。
母親看看跪着的盧媽媽和盛怒的祖母,有些不知所措,“娘,這是怎麼了?”
盧媽媽立即上前抱住了母親的大腿,“太太可要爲奴婢做主,奴婢怎麼可能會害大小姐,大小姐剛出生那會兒身子不好,奴婢足足抱了她三天三夜沒閤眼,這纔將大小姐從鬼門關拉回來。太太還記得嗎?當時大小姐和徐鬆元大人的千金一起降生,那坡腳道人說,徐大小姐天生富貴佔盡天時,大小姐的運勢都被她吸走了,恐怕很難養大,就算養大了,也不會有個好命數,太太傷心的不得了,還是奴婢勸您不要聽那些江湖術士的話,這些年奴婢是小心翼翼地護着大小姐,生怕有半點的差池,那是因爲奴婢最明白太太的心事,大小姐就是太太的一切,只要大小姐能平安,奴婢就算死也願意,這是奴婢真心話,老太太、太太,奴婢就算以死明志,也絕不背害主的名聲。”
盧媽媽說到後面竟然帶着哽咽。琅華看了一眼母親,母親紅着眼睛,顯然已經被盧媽媽方纔的話觸動了。
琅華知道這段往事,那是她與徐謹莜的緣分。
當時任翰林國史編修的徐鬆元被罷官回鄉路過鎮江,母親與徐太太一見如故,留徐鬆元夫妻多住了幾日,後來徐太太被盜匪劫持,陸瑛的父親陸文顕帶人將徐太太救出來,徐太太卻因動了胎氣即刻生產,母親也在那一天同時生下了她。
徐鬆元感謝陸瑛父親,請陸瑛父親爲女兒取了名字。
她的名字,則是父親託徐鬆元所取。
再後來,朝廷重新啓用徐鬆元,徐鬆元一路平步青雲,位極人臣,徐謹莜也被封爲慶元公主。
她和謹莜一直都是很好的姐妹,她在陸家時,謹莜常過來做客,她爲數不多的幾次出遊都是由謹莜陪伴。
琅華耳邊傳來母親央求的聲音,“娘,這件事是不是還要仔細查查,盧媽媽……畢竟是媳婦的陪房。當年世衡沒了,媳婦跑出去差點尋了短見,是她將媳婦從湖裡拉了回來……”
母親說到這裡低下頭默默地掉着眼淚。
顧老太太看着媳婦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琅華湊過來,“祖母,要不然,讓那尼姑認一認,到底是盧媽媽還是顧春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