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燈”深明大義,他清楚,眼目前兒倭寇犯我神州,百姓慘遭塗炭。他和解耀先勤於國事,不能在高堂老母面前盡孝,也不能不說是件遺憾的事。可是,“一寸丹心圖報國,兩行清淚爲思親。”沒有國哪有家?“佛燈”不僅深明大義,而且重情重義。在關鍵時刻,“佛燈”後來寧可捨棄自身的生命,甚至不顧老母的晚年需要自己侍奉,放棄了本來可以脫身的機會,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爲了掩護六哥解耀先安全撤離。最後,“佛燈”在碼頭被亂槍打成了篩子。兄弟情深!男子漢大丈夫死則死耳!“佛燈”沒有遺憾,因爲他見到了心心念唸的六哥。
解耀先不知道“佛燈”在門外大發感慨,他得抓緊時間了,他可不願意當着周老太太的面和那些漢奸警察大打出手。解耀先生怕周老太太再說出來“攢錢給他娶媳婦兒”的話來,更耽誤時間。解耀先笑着對周老太太說道:“娘,您老人家先睡下吧,兒子還有點事兒,得出去一趟,幾天就回來!等兒子回來,就一定領着娘去傅家店的正陽街配一副老花鏡。……”
周老太太知道面前這個長官“兒子”身份特殊,肩負重任。她不好多問,點了點頭囑咐解耀先:“兒呀,你出門在外,自己個兒一定多加小心,免得娘在家惦記!……”
解耀先答應了一聲,走出了周老太太的屋子。他站在門口,直到周老太太吹熄了油燈,這才向站在堂屋暗影裡的“佛燈”一揮手,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解耀先迅速把房樑上凡是能證明他身份的山魈臉譜和二十響“大肚匣子”、子彈、飛刀一股腦的包在包袱皮裡,系在腰間,又將“連翹”送給他的日本軍刀提在手中。這時,“佛燈”已經挪開了擋住洞口的櫃子,解耀先一哈腰鑽了進去。
按照“佛燈”的意思,他要護着解耀先遠走高飛,逃得越遠越好。可是,解耀先有解耀先的想法。在情況尚不明朗的情況下,他不想一走了之。“佛燈”所住的“馬架子”和周老太太的家就是前後街,觀察周老太太家的動靜十分方便。解耀先主意已定,漢奸警察要是不難爲周老太太,那就萬事皆休。這幫不知道死活的癟犢子要是敢難爲周老太太,解耀先就準備用兩顆二十響“大肚匣子”說話了。然後,解耀先再揹着周老太太逃走不遲。
“佛燈”拗不過解耀先,只好按解耀先說的辦。他見解耀先盤腿兒坐在炕上,眼睛似閉非閉的打坐,就把兩顆“二把盒子”壓滿子彈,插在腰裡,靠着房門閉着眼睛坐在地上。
幸好,一夜平安的度過了。天亮了,“馬架子”外面已經有了行人。“佛燈”睜開眼睛,起身在爐竈中點燃了柴火,把昨晚剩下的“混合面兒”粥熱了熱,盛了兩碗,端到解耀先面前一碗,十分難爲情的說道:“六哥,天亮了,你湊合着喝一碗,我出去探探消息。……”
“佛燈”就是吃着這種又苦又澀、難以下嚥的“混合面兒”粥,在暗中保護自己!解耀先端着熱氣騰騰的“混合面兒”粥,心中不由得一酸。爲了不使“佛燈”更加自責,解耀先滿臉是笑,一口氣喝了大半碗“混合面兒”粥。
“佛燈”笑了,笑得十分開心。他三口兩口喝完“混合面兒”粥,轉身走出了“馬架子”。
解耀先把兩顆二十響“大肚匣子”插上大梭子,頂上子彈,關上保險,放在屁股兩側。解耀先雙眼似閉非閉,盤膝而坐,又開始苦苦思索,他是啥地方出了紕漏,讓警察廳一幫子漢奸警察追到“工人夜校”來抓他。“馬架子”外面的行人多了起來,議論紛紛的讓解耀先有些好奇。解耀先有一種直覺,就是一定出了什麼事,不知和自己有沒有關係。可惜,這些行人都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素以聽力超人而十分自信的解耀先,儘管屏息凝氣,仍然聽不清楚這些人在說些什麼。解耀先索性不再去聽了,“佛燈”一回來,就全都清楚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着“馬架子”外面院子的木板門“吱嘠”一聲痛苦地叫喚,傳來“佛燈”一聲輕輕的咳嗽。解耀先心中一喜,這是“佛燈”打探消息回來了,不知打探到啥消息。
“佛燈”一進“馬架子”,解耀先笑着問道:“笑貋兄弟,打探到啥消息了?……”
這時,解耀先才發現,“佛燈”滿臉的凝重。他心中狐疑,但仍然淡淡的說道:“笑貋兄弟,你回來了!外邊啦咋樣了?俺娘咋樣了?是不是出了啥事兒了,鬧鬧吵吵的!……”
“哦,大娘一切正常,那幫漢奸警察沒來你家!……”“佛燈”回頭看了看院子外面,這才關上了“馬架子”的門,說道:“六哥,麻溜兒拾掇拾掇,我領六哥去見一個人。……”
“見誰呀?……”聽“佛燈”說周老太太一切平安,解耀先這才放下心來。但是,他又對“佛燈”所說的領他去見一個人十分好奇。解耀先跳下地來,忍不住脫口問道。
“六哥你坐下,我得給六哥捯飭捯飭!……”“佛燈”把解耀先按到炕沿上坐下,又翻箱倒櫃的找出一些簡易化妝用品來,開始給解耀先化妝。
一個特工學會簡單的化妝是必修課,關鍵的時候能保命。鬼谷子在《相辨微芒》中不是說過嘛:“執形而論相,管中窺豹也。不離形,不拘法,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其相之善者也。”
“佛燈”這一給他化妝,解耀先一下子想起來在去“大和旅社”,和“古斯達夫爾斯基”中國特工小組的同志會合,協助“狄安娜”執行綁架小日本鬼子關東軍參謀長武田德重中將的任務臨出發之前,爲了不暴露解耀先身份,“連翹”也曾給他化妝。“連翹”的化妝技術十分高超,解耀先由衷的佩服。
當時,“連翹”把解耀先捯飭得十分猥瑣,就連解耀先自己都認不出來自己了。解耀先很清晰的看到鏡子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人,那人滿臉皺紋堆壘,虯髯滿腮,臉皮也塗成了淡黃,倒似生了黃疸病一般。最出奇的是鏡子中這人眼皮耷拉着,左眼睛大,右眼睛小,鼻子還像是被誰打了一拳,瞅着有點歪。鏡子中這人長相齷齪,奇醜無比,這哪裡是風流倜儻的解耀先呀,分明是金庸金大爺的小說《飛狐外傳》中,喬裝參加“天下掌門人大會”的武當派掌門人太和宮觀主無青子。這無青子不是別人,是大名鼎鼎武當大俠“綿裡針”陸菲青。他本身是清廷追捕的欽犯,這次參加“天下掌門人大會”不得不易容而來,弄得一個精神矍鑠的小老頭變得雙目似開似閉,形容頗爲委瑣。就像是一個尋常施法化緣、畫符騙人的茅山道士。
解耀先堅信“佛燈”化妝的技術一定不如“連翹”化妝的神技,可惜,沒有鏡子。解耀先這一次可是把“佛燈”看低了。“佛燈”對於易容術很有天賦,不像解耀先對此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的。“佛燈”信奉的是“做人如水,以柔克剛”的原則。一個真正聰明的人,小事糊塗而大事睿智,爲人低調而洞若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