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呼出一口氣,緩緩放下筆,看着眼前竹牌符篆,然後將其擱到一旁,與其他竹牌羅列成行,將有近百之數。
起身離座,長青伸展一下四肢,這些竹牌符篆是阿芙請託,主要是用於給吳嶺莊和閬風館佈置結界。
雖說長青這段日子一直逗留吳嶺莊,但還是聽說外界的一些傳聞,尤其是一則“聖王下降,重開新天”的讖語,迅速傳遍HZ市井鄉野,成燎原之勢。
而且最近河湖水面賊寇驟然變多,旬日間便發生了數起殺人劫財之事,鬧得人心惶惶。
長青當即明白,這是逆黨即將起事的前兆,阿芙和她麾下的懸檐衆平日裡忙得不見人影。
吳嶺莊顯然也得到了消息,開始緊鑼密鼓籌備應對手段,清點庫中存糧、囤積重要財物,莊丁也被召集起來,暗中操訓、修葺莊園。
長青精通兵法,知曉如何排布工事,因此他也在爲吳嶺莊出謀劃策,何老夫人有意栽培,下令山莊衆人聽命於他,漸漸樹立威信。
白天幫着何老夫人打理山莊庶務,夜裡還要書符行法,雖說忙碌,但這種日子讓長青感到十分充實,或許這裡就是自己安心之處?
推門出屋,這座位於吳嶺莊後山的黃竹院,就是何老夫人給長青安排的居所。
雖說山下莊園也有客舍,但畢竟是凡夫起居之地,人煙雜亂,對於煉氣存神、書符行法多有不便。而且三娘楚婉君同在後山修養,長青也能就近照看。
徐徐吐納一番,草木芬芳充盈口鼻間,長青頓覺疲憊盡消。吳嶺莊後山乃是一處難得福地,不止靈氣盈沛,有利於休養生息、涵養形神,而且還有靈泉深潭、嘉木芝草,稍加經營就是一方洞府。
仰望天上,難得今夜萬里無雲、星光璀璨,一片安靜祥和,不由得身心超然、形神俱寧。
“不知程三五如何了?”長青心中感慨,先前聽阿芙說,程三五有一項緊要差事,可惜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總覺得有些不安,卻說不清緣由。
隨心漫步,長青忽然感應到一絲劍意,放眼深潭方向,就見楚婉君一身白衣,赤足凌波,竟是在水面上獨自舞劍。
長青緩緩靠近,沒有出聲打擾。三娘在破除心魔之後,儘管忘記了許多事,但一身劍法武功並未喪失,反倒頗具條理,對於吳嶺莊所傳的劍法掌功,也有遠勝前人的成就。
阿芙也探視過三娘,說她過去發狂之時,五官知覺所感外物錯亂難定,反而讓她無意間專注自身,使得武學精進神速。如果今後還能保持這種心境,或許有緣一窺先天境界。
只不過對於吳嶺莊的其他人來說,或許三娘能夠平安過完此生便足夠了,不指望她能有多高明的武藝。
按說他人習武練劍,長青不該窺探。但何老夫人有意招婿,甚至已經讓柳娘將吳嶺莊的劍譜借給長青翻閱,儘管尚未習練純熟,可如今再看三娘舞劍,也讓長青獲得幾分啓發,暗暗擡手比劃。
一念生動,無形劍意便於虛空中交匯,楚婉君似有感應,扭腰回身,劍鋒掠過水麪,引起一道水刃直撲長青而來。
此舉幾乎是猝不及防,但長青就像是與同門喂招對練一般,並指橫掃,劍氣自發,破去來襲招式,水刃激散開來,化作無數水珠,如細雨灑落。
楚婉君站在水面上,穩穩不墜,足見罡氣運轉之妙。她見長青輕鬆破去自己劍招,似乎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腦袋。及臀長髮不綰不束,任由下垂,搭配那身寬鬆白衣,露出兩條渾圓結實的修長玉腿,即便在夜裡好像也在微微發光。
她整個人流露出一股純樸且原始的野性,同樣是擅長劍術、武藝高超的女子,如果說瑛君前輩是仙人,那楚婉君更像是山鬼,彷彿身上衣物也是多餘修飾。
長青驚覺自己目光冒犯,趕緊低頭拱手:“不曾想三娘在此,失禮了。”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二人早已熟悉,儘管楚婉君不再像往常那般發狂,但長青覺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總是帶着幾分異樣。
這回楚婉君的目光更是尖銳,幾乎要穿透衣物布料,彷彿將長青剝得乾乾淨淨,讓他不由得生出“被看光了”的念頭。
長青心中古怪,只得說:“在下告退,三娘也請早做歇息。”
這話說完,長青剛要離開,楚婉君腳下一蹬,罡氣勃發,身後激起大片浪花,整個人如離弦之箭飛躍撲來。長青見狀微驚,本能擡手下探。
然而伸到腰間的五指落空,長青這才發現自己沒有佩劍出門。
再擡眼,楚婉君已逼近身前,負劍身後,伸手一掌壓來。
掌未至,風壓率先逼面,若非長青修爲精深,恐怕光是這一下便要壓得難以喘息。
看出楚婉君施展的正是吳嶺莊家傳的鳶躍魚飛掌,長青本想招架,奈何自己恰恰是拳腳功夫差勁,剛一擡手就被對方拿住腕子脈門,登時身形受制。
楚婉君衝勢不停,整個人撞在長青身上,直接將他撲倒在地。
長青本能運轉真氣護住全身,幸好腳下是綿軟草地,不至於摔傷磕破。當他回過神來試圖反抗,卻見楚婉君兩腿分開,跨坐在自己腰上,情狀異樣。
“三娘,你……”長青愕然,剛開口,一柄長劍插入耳邊地面,嚇得他冷汗微冒,心中不禁猜想,莫非楚婉君心魔復發了?
“噓——”
楚婉君放開長青腕子,一根手指立在嘴前示意噤聲,看向長青的目光帶着幾分慾念,腰肢同時緩緩搖動。
“等等!莫要如此!”長青雖未歷人事,但再天真也明白楚婉君意欲何爲。
長青大驚失色,正要反抗,楚婉君擡手連點數處穴位,快如閃電,讓他身子一僵,難以動彈。
楚婉君搖動片刻,忽然有所察覺,露出一絲笑容,湊近到長青面前,輕聲道:“長青先生,你不乖哦。”
“三娘,請自重……”長青艱難吐字,他臉色臊紅,楚婉君身上就穿着一件勉強遮住半截大腿的寬鬆白衣,下身空無一物,想必她是夜裡起身,忽然動念來到深潭舞劍。
長青不好聲色,可說到底仍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楚婉君不修邊幅,但難掩明豔姿容,更難得習武有成,身段修長矯健,宛如林中斑豹,腰肢搖動之際隱約可見肌束起伏,渾身上下充滿澎湃活力。
被楚婉君一番折騰,長青勃然硬朗,他心中不願如此,當即潛運真氣,意欲衝破穴道。
看着楚婉君伸手扯開衣襟,長青即將動作之際,楚婉君身後一道人影閃過,勁風掠過後頸,揚起青絲,讓這位狂放熱烈的美人身子一顫昏迷過去,倒在長青懷裡。
“現在年輕人都玩得這麼開嗎?”聞夫子冒出頭來,一臉稀奇。
“前輩!你怎麼在這?”長青衝破穴道,趕緊放下楚婉君。
“我來找伱。”聞夫子環顧四周,點頭道:“風景不錯,你們在這野合?我印象裡這年頭不興這個了。”長青差點被這話氣得要罵人,讓他再次確認一件事,程三五那張嘴就是跟聞夫子學的。
“不、不是!”長青一時間不知如何解釋:“三娘……這位姑娘,她心智不全,剛纔……唉!”
“我聽懂了。”聞夫子言道:“你被強姦了?”
長青已經無力辯駁了,只好言道:“請容我將三娘安置好再來跟前輩說話。”
把楚婉君抱回養病的小院,爲防吵醒側間婢女,長青小心翼翼將楚婉君放到牀上,做完這一切纔來到深潭岸邊。
“我明白了。”聞夫子裝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捻鬚道:“這裡的大戶要招你做女婿?”
長青一愣,無奈答道:“是,但我還沒想好。”
“那位三娘應該是對你動心了。”聞夫子點頭讚許:“她武功不錯,就是太直爽了些。”
“前輩誤會了。”長青趕緊將吳嶺莊、範中明還有楚婉君發狂的事情簡述一通,說得口乾舌燥,連忙撇清自己與三孃的關係。
聞夫子聽得直眨眼:“原來是一名俏寡婦……可是她的確對你動情了,我要是遲來片刻,你們怕是連孩子都有了。”
“還請前輩莊重一些!”長青實在忍不住了,轉而問道:“不知前輩深夜來此有何要事?”
聞夫子瞧了他一眼,隨後說:“看你這樣,果然不知道。”
長青眉頭一皺,先是不解,但轉念便明:“與程三五有關?”
“他出事了。”聞夫子語氣微沉:“眼下情況不明,但我可以確定,如今是饕餮主宰着那具身體。”
“什麼?!”長青聞言變色:“到底發生何事了?”
“我還想問你呢。”聞夫子肩頭一聳:“我已經讓拂世鋒衆人放棄對程三五的監視,將這份職責交給你了。”
長青於是回答說:“如今江淮一帶有逆黨蠢蠢欲動,程三五奉命去對付逆黨首腦,具體安排我也不清楚,要去問阿芙姑娘。”
“那位母夜叉?”
聞夫子尚在沉吟,長青卻有些等不及了:“那我現在就去找她,問清具體情況。”
“別急。”聞夫子叫住了轉身欲走的長青:“你用什麼理由去跟人家說?”
長青停步道:“程三五他……曾向我和阿芙姑娘透露過拂世鋒的事情,也知曉饕餮之秘。”
“哦?”聞夫子眉頭微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後言道:“程三五在離開之前,可有留下什麼東西?或者異樣舉動?”
“異樣舉動?”長青沉思良久,搖頭說:“我沒看出來……前輩是覺得這件事另有文章?”
“程三五能夠壓制饕餮,關鍵就在於他本就是饕餮半身。”聞夫子來回走動,順手拾起不遠處一根樹枝,擱在手指上使得兩端平衡:“饕餮現世,說明程三五遭受重創,以至於神識退守。”
長青趕緊問道:“那程三五……饕餮如今身在何處?”
“不知道,但想必尚未離開江南地界。”聞夫子盯着手上樹枝,不疾不徐,絲毫沒有慌張失措。
但長青心思卻亂了:“難道就這樣放任饕餮在外行走?萬一他釀成大禍,又該如何是好?”
“攔不住。”聞夫子一反常態地平靜,言道:“如今的饕餮雖然化作人身,但由於程三五神識退藏,等同失卻制衡,可以肆意發揮半身之力。即便如此,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制……不瞞你說,我拂世鋒已經有人被饕餮重創,儘管留得一命,也已經是廢人了。”
“難道連前輩也應付不了嗎?”長青頭皮發麻,他無法想象饕餮半身到底有多強大。
“我藏着一招殺手鐗,真到拼命之時,的確不懼饕餮。”聞夫子扔下樹枝:“可是未到關鍵時候,我不想輕易拿出來。”
“饕餮重現人間,還不算關鍵時候嗎?”長青不解。
聞夫子笑了:“我跟饕餮打交道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他的心思也算有幾分瞭解。我敢斷定,他要利用江淮逆黨,趁機做一番文章。”
長青主動問道:“那我能做什麼?”
聞夫子沉思一陣,沒有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兩手揪住開口邊緣,輕輕一抖,錦囊陡然吹氣般變大,如同行囊包袱一般,讓長青看得滿臉發愣。
就見聞夫子伸手入內摸索,看也不看,整條胳膊沒入其中,彷彿此囊深廣無際、能容萬物。
“東西太多了,讓我找找啊……應該是在這裡,找到了!”
聞夫子從錦囊中取出一柄環首橫刀,隨手扔出,長青趕緊接住。仔細端詳,這柄橫刀與程三五平日所持百鍊神刀十分相近,只不過握柄纏龍、環首飾雀,更顯雍容華貴。
拔刀出鞘,露刃不過一尺,長青耳邊就聽到一陣龍吟之聲,方圓天地山川似有精微氣機來聚,彷彿隨時能夠發出無邊威勢。同時一股威煞氣息震撼識海,隱約有沙場殺伐景象浮現眼前。
長青驚得一陣毛骨悚然,連忙歸刀入鞘,喘息不止。
“這、這把刀是什麼來歷?”長青只看一眼便明白,此刀追隨其主久歷殺伐,已養成幾分靈性。
聞夫子還在那裡摸索,渾不在意道:“哦,就是大夏太祖那把龍雀寶刀,是我從皇宮中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