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芙當初在思考如何掌握吳嶺莊時,本意是放任江淮武林對吳嶺莊和湖州關氏大舉瓜分,自己則趁亂干涉,從中獲利。
至於這個過程中吳嶺莊要死多少人,阿芙其實不太在意。
程三五斬殺鐵背鼉龍,不過是展現武力,以此讓各方必須要依賴他才能成事。但長青的挺身而出,讓本該爆發的衝突,硬是被遏制下來,算是意外變數。
阿芙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不至於爲了此事責怪長青。而且憑她對吳嶺莊的觀察,反倒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那就是讓長青與吳嶺莊結親。
事實上,相比起程三五,何老夫人也更青睞於長青,這並不完全是出於陸相之子的家世,反倒是對他品行與能力的認可。哪怕長青只是出身平平,何老夫人也願意大力相助。
長青雖然是陸相之子,但阿芙知曉他們父子不諧。以長青那個自矜清高的性子,想來在人生大事上,寧可孤身獨守,也不會屈服於陸相的安排。
同時,在阿芙眼裡看來,長青並非是那種徹底斷絕情愛之人,只不過是未遇到有緣人,言行不免青澀羞怯罷了。
想到自己和程三五居然還要給這個小娃娃操心人生大事,怎麼越發變得像世俗父母了?
長青被阿芙一通話,逼得無言以對,只是站在那氣得發顫。阿芙見他這副模樣,有意逗弄:“婚姻大事,無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相那邊可以讓內侍省派人帶話,想必他不會拒絕。還是說……你已經有心上人了?”
“沒、沒有。”長青心中浮現一道身影,目光遊移不定,本能迴避此問。
阿芙和程三五見狀,不由得對視一眼,長青這副模樣,恐怕真是有心上人了。
何老夫人心思通透,哪裡看不明白?但她不打算強逼太過,於是出言道:
“長青先生爲我吳嶺莊化解一樁大難,我等理應報答。長青先生若無俗務纏身,不妨暫留吳嶺莊?”
“這是否不大方便?”長青遲疑不定:“貴莊女眷甚多,我一介男子出入,難免冒犯。”
“哪來的酸儒?”胡媚兒低聲罵了一句。
阿芙掩嘴悄聲:“我都說了他是假道士。”
長青明明聽得一清二楚,卻又不知如何反駁,過去如簧巧舌此刻變得笨拙遲鈍,心思十分混亂。
何老夫人則言道:“吳嶺莊附近山中有一座梅花觀,是前人修造用來祈福消災,如今閒置多時,若長青先生不嫌鄙陋,或可暫居於此。”
長青對住在哪裡並沒有太多講究,比起市井繁華,他的確更偏好山林清靜,與那些達官貴人往來,更是讓他感到無聊厭倦。
擡眼望向程三五和阿芙,他就像是一個拿不定主意的孩子,用眼神向父母求助。
“還不趕緊多謝何老夫人?”程三五竭力忍住笑意,裝出威嚴模樣。
長青心緒不寧,只得言道:“那就……叨擾貴莊了。”
何老夫人當即對柳娘說:“帶人去梅花觀打理灑掃一下,莫要怠慢。”
柳娘喜悅非常,點頭稱是,臉上難掩雀躍之色,轉身離開時不禁拿眼偷瞧長青,心中怦怦亂跳。
宴席結束,長青匆匆躲進客舍。程三五與阿芙單獨相處時問道:“我們這樣是不是逼得太緊了?”
“他那個頑固不化的腦袋,若是再不逼迫一下,怕是真要清修一輩子。”阿芙笑道:“我這也是爲了他好嘛,不領略一番陰陽和合,這道怕是一輩子也修不明白。”
“有點道理。”程三五點點頭。
“他那個心上人是怎麼回事?”阿芙問道:“莫非是國色苑的哪位花精?”
“應該不是吧?雖然那羣花精的確挺喜歡他的。”程三五摸着下巴思考片刻,忽然臉色微變,嘀咕道:“嘶……難道是她?長青居然喜歡這一套?沒看出來啊……”
“你在說誰?”阿芙不解。
程三五臉色有些犯難:“我就是胡亂猜測的,也不知能不能跟你說,但長青好像也沒跟我提起過……”
阿芙碧瞳一轉,問道:“莫非跟他的劍法有關?”
“你居然知道?”程三五大感訝異。
“當初在華山,我就知曉長青暗中跟高人學劍,沒有點破而已。”阿芙說:“我只是沒猜到那人居然是女子。”
程三五點了點頭,阿芙知曉此事後也大感意外:“難怪小娃娃一臉驚慌失措,這種事對他來說,想必是大違倫常,只能藏在心底,不敢跟任何人說明。”
“沒想到長青這種人居然也會爲情所困。”程三五抱臂而立,大爲感嘆。
“假道士,假正經。”阿芙卻不屑冷笑:“師父是女的又怎麼了?這不剛剛好嗎?”
“啊?”程三五大吃一驚,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冥期數感,玄運相適,應分來聘,新構因緣,此乃攜真之善事。”阿芙當即唸了一段:“女真授書傳法,與男弟子共參偶景黃赤之道,這在南朝道門又不是什麼稀罕事。顧景共歡、口挹香風、俯仰四運、攜帶交裙,這些都是心法口訣啊。”
程三五聽得半懂不懂:“還、還能這麼玩啊?”
“什麼叫玩?這是道門女真尋覓同參長生的道侶,度人成仙,可不是高門貴婦養面首男寵。”阿芙伸手扯住程三五衣襟,將他拉到近前,嘴角一翹:“我跟你不就是這樣麼?別忘了,《六合元章》可是我教你的,仔細算來,我也是你的師父。”
程三五聞言嘿嘿發笑,隨即朝阿芙連連拱手作揖:“徒兒拜見師父!”
“少來這套!”阿芙被氣得笑出聲,隨後問道:“你爲何會想到讓長青去給吳嶺莊做女婿?我與何老夫人並未與你事先商量。”
“難不成真讓我來?”程三五苦笑搖頭:“我跟拂世鋒還有惡仗要打,怎麼可能會有安生日子?何老夫人也不放心將吳嶺莊交給我這種人,方纔在宴席上,你們那些話根本就不是對我說的,而是爲了試探長青。”
“我看你是把長青當成自家孩子了?”阿芙問道。
“你不也一樣?”程三五一把摟住阿芙。
二人在屋中廝磨片刻,程三五忽然想起一事:“對了,你施加在張紀達身上的指力,被我化解了。”“哦?看來你的長進也不小,或許離先天境界也不遠了。”阿芙沉思片刻:“張紀達那夥人貪心至極,在那種情況下居然還試圖瓜分湖州關氏。”
“他們覺得跟着我就能發達嘛。”程三五不禁笑道。
“蠢材。”阿芙對這種人沒有好臉色。
“要我去殺了他們嗎?”程三五問。
“不急。”阿芙神色微冷:“江淮武林有些人已經和逆黨暗中勾結,等事情鬧大、牽連各方,自然有更好的理由大舉誅殺。”
“然後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兼併這些武林門派的產業。”程三五問道:“你麾下人手足夠嗎?”
“光靠懸檐衆肯定不行,所以我纔會跟何老夫人合作。”阿芙笑道:“別看這位老夫人表面上有禮數,她可是極有心機手腕的厲害人物。”
程三五聞言有些擔憂:“長青去做她的女婿,會不會被欺負啊?”
阿芙聽到這話,臉面埋在程三五肩膀發笑:“你這是把長青當成女兒出嫁嗎?還擔心他被人欺負?”
“我在西域見過不少給富商當贅婿的,在女人面前都擡不起頭來,幾乎就是奴僕一般。”程三五繪聲繪色道。
“所以要我給他撐場面啊。”阿芙沉吟道:“現在唯一的問題是,陸相那邊肯不肯答應。”
“會答應的。”程三五毫不遲疑道。
“你這麼肯定?”阿芙思索片刻:“話說陸相與長青的關係也未免太過疏遠了,就算是婢生子,以長青如今成就,陸相也該給他委以實職重任。結果長青乾的都是些閒散差事,幾乎是刻意迴避他一般。按說陸相以邊鎮吏員出身,門下任用也以才幹爲重,沒理由這般輕視長青。”
程三五臉色微沉:“或許是因爲愧疚吧?”
“愧疚?你是說陸相?”阿芙搖搖頭:“不可能,陸相此人出了名的嚴厲刻薄,而且對付政敵從不手軟,他會對長青感到愧疚?”
“我去給老蘇寫封信,讓他來跟陸相說說這件事。”程三五言道。
阿芙稍加思忖,想到當年便是蘇望廷協助陸相安頓長青母子,由他出面轉告或許可行,隨後說:“那還要再修書一封,告知達觀真人。”
“我估計這些長輩應該都樂見長青能夠成家立室。”程三五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要看長青自己如何打算?我就擔心他不願意。”
阿芙對此反倒不擔心:“長青說到底只是一個孩子,有許多事未曾經歷,故作成熟罷了。他要真有擔當,就該在溫柔鄉中走一遭,否則他連自己要守護什麼都搞不清楚。”
……
“張樓主,這就是你的神機妙算?”
一處鄉野農舍中,張紀達面對幾位水寨當家,臉色陰沉,沈舵主的屍體安置在地,覆蓋白布,張紀達甚至覺得他死得太過輕鬆,留下一堆麻煩給自己。
“明明是你們沈舵主行事衝動,還要怪罪到我頭上?”張紀達拄劍而坐,淵渟嶽峙,雖是孤身對衆,卻絲毫不怯:“當時形勢有變,本該重新商議對策,可沈舵主偏要當衆發難,我們其他人根本來不及配合!”
“可你看着沈舵主被殺,卻直接逃離吳嶺莊,甚至沒有加以追究!”一位沈舵主的結義兄弟厲聲喝問,氣勢毫不相讓。
“你們根本不懂!”張紀達怒而拔劍,閃電般一揮一掃,劍氣掠過衆人鼻尖,甚至比對方縮頭退避更快,雖未傷及絲毫,但卻令人感覺鋒芒逼面刺目,臉頰皮肉如刀割般疼。
長劍順滑入鞘,張紀達這才說道:“看看,你們連我一劍都接不住。當時對手祭出的飛劍,你們所有人並肩齊上,也只能落個陳屍荒野的下場!”
對面衆人雖然不忿,但行走江湖,武藝高深者就是多幾分底氣,說話份量就是更重一些。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道理說破天去也不頂用。
張紀達恨透了沈舵主,他真不明白這傢伙到底急什麼,原本勝券在握的局面,結果被他一通攪和,變得難以挽救。
“原來你們在這呢,可讓我好找。”程三五的聲音從戶外傳來。
張紀達聞言一驚,匆匆出門,就見程三五身後跟着幾名隨從,面帶不悅地站在小院內。
“小人拜見昭陽君。”張紀達匆匆躬身揖拜,不敢疏忽禮數。
“別行禮,折我的壽。”程三五冷笑道:“我還以爲你攀到別的高枝,不將我當一回事了。”
張紀達頓時冷汗狂冒,想到對方赤手屠龍的恐怖實力,捏死自己想來不太費勁。
“小人有錯!還請昭陽君饒命!”張紀達徹底捨棄尊嚴,匍匐於地。
“錯?你錯哪了?”程三五裝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張紀達趕緊回答:“我們未得昭陽君准許,便肆意在吳嶺莊鬧事,結果壞了昭陽君佈置。”
“哼,原來你知道啊。”程三五來回踱步:“你張紀達是不是覺得,身上禁制被解除了,我又昏醉不醒,從此便能夠自由自在了?”
“不!小人從來不敢有這種念頭!”張紀達爬了幾步,比起奴僕還要卑賤,湊到近前說:“都是沈舵主那個蠢貨,非要急着奪取湖州關氏的產業。他見吳嶺莊勢單力薄,便想趁勢動手。”
“真貪心。”程三五罵了一句,擡眼看見農舍屋前站着幾人,皆面色不佳,於是問道:“他們是誰?不像是你聽雨樓的人。”
“他們……”張紀達終於找到替自己承受怒火的人了:“他們就是沈舵主的手下,都是江南一帶的水寨當家!”
程三五冷哼一聲,朝身後秦望舒和張藩等人下令:“將這幾個傢伙的雙腿打斷!”
秦望舒和張藩等人沒有遲疑,立刻飛身掠去,隨着一陣拳腳悶響,片刻後就只剩下一夥倒地哀嚎的倒黴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