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以後要對付拂世鋒,也不用急着將他們一個個揪出來。”
饕餮搖身一變,化作羽扇綸巾的模樣,彷彿智計百出:“九龍封禁以古陽平治這種世外洞天爲運轉樞穴,若是將其徹底摧毀,封禁之力想必會被削弱,你我說不定能夠重獲太古洪荒之時的幾分力量。更重要的是,拂世鋒那幫傢伙要是察覺到洞天受擾,一定會現身阻止,屆時便能拿下他們!”
“你似乎忘了,拂世鋒的人可以縮地往來各處樞穴,甚至能夠調動九龍之力,如此強攻洞天全無勝算。”程三五說這話時沒有迴避安屈提。
“對哦。”饕餮身子一晃,又生一計:“你要是打不過,那就讓馮公公、閼逢君那些傢伙去打!就說發現拂世鋒的老巢,我不信他們不動心。”
程三五沒有接話,表情冷淡,顯然無需饕餮提醒,早已想到此法。
“拂世鋒那夥人總是喜歡藏在暗處,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將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其無處藏身!”饕餮說得豪情萬丈,兩臂大張:“他們不是覺得自己爲了天下蒼生與我們作對嗎?那就讓他們去面對天下蒼生!將他們貶斥成陰謀禍亂之輩,讓天下共討之、共誅之!哈哈哈哈——”
饕餮放聲大笑,無垢白淨世界也爲之崩裂搖撼,難以爲繼。
地上縮成一團的安屈提聽到這笑聲,趕緊捂住耳朵,似乎被勾起了極不願面對的回憶。
饕餮笑了好一陣,卻見程三五沒有任何迴應,主動問道:“怎麼?你不喜歡這個辦法?”
“你把拂世鋒當成傻子麼?”程三五指着地上的安屈提:“他曾進犯古陽平治,拂世鋒事後必定加強防備。至於天下共誅之這種話,你覺得天底下有幾個人關心拂世鋒?”
“對也,這世上畢竟庸碌之人居多。”饕餮也不反駁。
程三五思量之時,安屈提戰戰兢兢地詢問道:“你們……到底到底是什麼人?”
饕餮滿臉堆笑,讓安屈提更加膽寒:“你就這麼想知道?太過好奇,小心把自己害死。”
“我、我可以幫你們。”安屈提連忙跪倒在地,改口道:“不!小人願效忠二位尊者!”
看着安屈提連連叩拜,饕餮笑道:“你的肉身早已灰飛煙滅,只餘殘魂一縷,我們用不着你來效忠。”
“小人冒昧請教一句。”安屈提低着頭問:“二位尊者是那不死不滅的魔神麼?”
“你爲何會這麼想?”程三五眉頭一動,反問道。
“小人的故鄉,有一則古老傳說。”安屈提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二人:“其中提及,當世界還是一片混沌之時,一羣魔神爲了將天地萬物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模樣,相互爭鬥,失敗者被封印在大地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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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笑道:“你那邊是這麼說的?”
安屈提趕緊說:“還請尊者原諒我等凡人的愚昧無知,不明真相。”
“雖然略有偏差,但這份見地,可謂是彌足珍貴。”饕餮歪了歪腦袋:“你那個葬儀教團有點東西,應該是有人在修煉法術時感應到什麼了。”
“正是!”安屈提不敢隱瞞:“小人的先祖據說便是獲得魔神的啓示,從而開創了一脈法術流派。只可惜傳到小人這一代時,早已衰敗不堪,只能離開故鄉四處遊歷。不曾想,竟然有幸見到尊者。”
“死過一回,倒是學會拍馬屁了。”饕餮哈哈大笑。
“你不過是一縷殘魂,幫不了我。”程三五冷冷道。
安屈提連忙道:“小人方纔聽得出來,二位尊者是被某種高深結界所封印。小人或許可以嘗試破解……”
話聲未盡,程三五忽然橫刀在握,揮斬一記,宛如剖混沌、分陰陽,直接將自己和安屈提劃入一片虛空之中。
眼前景象霎時大變,安屈提差點驚叫出聲,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程三五揮手一撥,上下四方炎流赫赫,宛如赤明開圖、天地分判,一方小世界於焉造就。
安屈提定睛觀瞧,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陌生郊野,擡眼望去,遠方是尋常田野阡陌,身旁幾間鄉村農舍,用竹籬圍繞,充當院牆。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安屈提震驚非常,即便知曉自己並非身處現世,但這種變化也是讓他大開眼界。
“我家。”程三五從安屈提身旁經過,徑直走入竹籬小院,推開屋門,內中佈置再熟悉不過,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仍是記憶猶新,所以才能揮手造就。
然而屋中空無一人,程三五默自嘆息,隨後回頭對安屈提說:“你就留在這裡。”
“那另一位尊者……”
程三五瞪了安屈提一眼:“我勸你不要自作聰明,我能救你,便能殺你。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你落到那傢伙手裡,那便是永無止境地折磨。”
安屈提身子一顫,想起先前經歷,趕緊伏地叩拜:“小人從今往後願效忠尊者。”
程三五瞥了他一樣,問道:“如果讓你再次對上聞夫子,是否有辦法戰勝他?”
安屈提知道對方所言何人,稍加思索後言道:“單憑法術恐怕很難取勝。當初小人施展法術,讓自身遁入神速之流,但卻被尊者追上拿下,此舉……那聞夫子也能做到。”
程三五暗暗一驚,他調動饕餮邪力才能達到的境界,聞夫子竟然也能做到,此人當真高深莫測。
“到了他那種境界,恐怕早已打破法術與武功的區別。”程三五言道。
“小人也是這麼想的。”安屈提言道:“因此想要勝過那人,斷無半點取巧可能,只能是同等境界下的正面交鋒。”
程三五微微皺眉,天底下如果說有誰最清楚聞夫子的根基身深淺,恐怕非他莫屬。
在太一龍池經受的每一招、每一式,重複摧殘着他的身體,筋骨腑臟不知被轟碎了多少次,幾乎看不到頭的折磨,連安屈提這種神魂堅固的高人也承受不住。
收攝心思,程三五重新問道:“還有一事,如果我不想被佛門修者的護法鬼神察覺,要如何才能做到?”
安屈提沉默片刻,回答說:“佛門修者的護法鬼神,大多是常人肉眼無法看見的靈體,它們可以感應外界的邪心惡意……小人倒是懂得用符咒法物掩藏心神意念,從而規避鬼神。”
“你說,我記。”
……
“這是什麼?”
長青被程三五悄悄拉到無人角落,接過一面巴掌大小的竹牌,上面劃刻怪異符字,還有一抹乾涸發黑的血漬,跟道門符篆風格迥異,倒是與安屈提那幾根方尖石柱表面的異域文字十分相近。
見此符牌,長青立刻感應到一股微妙法力,似乎置身薄紗籠罩之下,隱於朦朧夜色中。
“此物你從哪裡得來的?”長青大感驚異,一把抓住程三五手臂,急忙問道。
“嘿嘿,我有本事吧?”程三五叉腰發笑,臉上幾乎寫滿了“趕緊誇我”的表情,若他長有尾巴,此刻估計要翹到天上去。
“這是安屈提的法術!”長青卻無暇誇讚:“如此法度嚴謹圓融,彷彿就是出自安屈提本人之手……這東西莫非是內侍省所造?”
程三五原本還在想如何應付過去,沒想到長青就替自己解釋清楚了,他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反問道:“你猜猜?”
“你說就是了!”長青急切非常。
程三五低聲道:“當初內侍省不是把安屈提的東西都收走了嗎?他們一直在埋頭鑽研,然後就搞出這個東西。按照那幾個老傢伙的說法,這東西叫做‘藏神符’,可以規避鬼神魔類的感應。”
“原來如此。”長青微微點頭:“沒想到內侍省那麼快就鑽研出其中奧妙了。”
程三五不解:“你之前不是拓印了那幾座石柱的碑文麼?我可是跟你一塊去的。”
長青輕聲嘆道:“話雖如此,可是僅憑几張拓印,就想完整推演安屈提的異域法術,實在難如登天。你去靈州的那段日子,我與師父一同參詳那些戎夷文,所得不多,更遑論復現異域法術。”
“內侍省畢竟靠着朝廷嘛,門路多得很。”程三五笑道:“以後要是他們弄出啥新東西了,我再給你送來。”
長青聞言先是一喜,隨即露出擔憂神色:“恐怕沒那麼容易吧?這等高深法術學問,豈會隨便外傳?你是習武之人,內侍省對你再寬容,也不可能所有東西都向你透露。”
“你這就是小瞧我了。”程三五一拍胸脯:“本大爺一開口,就算是馮公公也要乖乖把東西奉上。”
長青看着他滿臉自以爲是,正色告誡道:“內侍省有此等高人,你不要胡亂冒險。”
“嘿嘿,你放心好了。”程三五解釋說:“這東西本來也是內侍省給的,你不是要去跟那淨光天女見面嗎?帶上它,免得被護法鬼神察覺。”
長青卻是搖搖頭:“我都說了有辦法,結果連你也不信。不論怎麼講,我也是修道之人,自然懂得斂藏氣息、以避鬼神。”
“啊?這……”程三五有些茫然撓頭。
“不瞞你說,之前我也是刻意把事態說得嚴重,不這樣沒法在母夜叉面前爭取機會。”長青淡笑道:“我看不慣內侍省什麼都沒查明就殺人的作風,淨光天女是否存心不良,不能僅憑一面之詞。
“何況她降雨消災,那便是有扶危濟困的功德,殺害這樣的人,大傷天和。哪怕我不喜佛門,也不會這麼做。如果能夠勸說淨光天女服從官府調遣,那便能將一場紛爭化解於無形,免卻許多殺伐死傷。”
“防人之心不可無啊。”程三五提醒道:“我聽母夜叉他們說,這個大雲淨光天女可能跟女主曌皇有關,已經被朝廷視爲謀逆。”
“我跟着師父,所學不止道法,還有兵法,這當中利害我當然清楚。”長青把符牌交還到程三五手中:“如果淨光天女真是逆賊,那便死不足惜。可是被她蠱惑的百姓總歸是無辜的,我做不到旁觀百姓死於這等緣由不清的傾軋。”
“你這心思是好的,可就怕其他人不懂啊。”程三五感嘆道。
“只怕有些人是故意裝作不懂,還要拿百姓的性命來爲自己邀功領賞。”長青冷哼一聲。
二人聊了一陣,聽到外面人馬聲響,於是走出觀瞧。就見阿芙在不遠處發號施令,扭頭望向他們兩人:“你們兩個躲到小巷子裡聊什麼呢?”
程三五毫無忌諱地開口道:“我們在聊胸脯好還是屁股好。”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紛紛投來怪異目光,一旁長青以手掩面,大感羞恥。
“怎麼了?”程三五滿臉無辜:“我在說昨天晚上那隻窯爐烤雞,胸脯肉厚,屁股油多,我還想多帶一隻在路上吃……你們以爲是啥?”
衆人聽到這話,各自尷尬迴避目光,不說張藩這樣的下屬,內侍省其他人大概明白這位新任昭陽君是何等性情了。
“不要廢話了。”阿芙望向長青:“既然你自告奮勇,那便由你來探明淨光天女和她麾下僧團的用意。”
“有一件事我要再次聲明。”長青直視阿芙:“我此去是勸告淨光天女不再糾集流民四處巡行,你們不能在這個時候突然動手。我固然可以自保,但跟隨淨光天女的流民受驚,很可能會引起巨大混亂。想必內侍省不希望事態演變至難以收拾的地步。”
阿芙瞧了程三五一眼,隨後說:“我答應你。”
“還有,要派人聯絡附近州縣,讓他們收留跟隨淨光天女的流民,否則任憑我巧舌如簧,也無法完全扭轉現況。”長青繼續說。
“這是自然。”阿芙唯恐長青還有其他要求,搶先道:“你不要變本加厲,我耐心有限。”
長青板着臉說:“沒有了,淨光天女如今身在何方?”
阿芙望向身後劉長旭,他上前答道:“昨夜信鴟來報,淨光天女剛剛抵達深州安平縣,應該會停留一段日子。”
“那便即刻出發!”阿芙一聲令下,衆人各自上馬跨鞍,動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