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立吉偵察過不少的重案,凡牽涉到領導的案子,最後都不了了之。便埋怨自己這個重案組組長,當得有些窩囊。
嚴格地說起來,邱縣長強姦姬淑媛的案子,也算不上什麼重案,可是蒲相權卻把這件案子交給他來辦。也就因爲他歷來辦案都很慎重,蒲相權才把這件案子交給他來辦。要是他沒有理會蒲相權的意思,也不會把證據留個備份,以防不測。
他從姬淑媛打扮得性感誘人的表象來判斷,她很難逃不守規矩的嫌疑。但他從不以貌取人,穿戴是人們的自由,即使她打扮得再不順眼,他也無權責備人家,抑或懷疑人家不貞。
他認真分析過,她所敘述的強暴經過,並反覆問過她阻止邱俊輝強姦的那些細節,她一一作了示範。如果沒有她手指甲上的血液這個證據,他還不會相信邱俊輝強姦她的情況屬實,就是手指甲上的血液,讓他相信了邱俊輝搞強姦,因爲鐵證如山!
08、巴結
待邰休衛送他們夫妻倆下樓後,靳立吉趕忙從邰休衛的辦公桌上,把那個牛皮袋拿過來。接着,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小剪刀,把那條內褲剪下一小塊,又把那個小紙包打開,從中揀了幾個手指甲出來,裝進一個小信封裡,然後揣進了懷中。
靳立吉把牛皮袋恢復成原樣,裝做若無其事地看報紙。
邰休衛回來後,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支菸點燃吸着,說:“小邰,你把證據收拾好,我向蒲局長彙報去了。”
下午,公安局召集正副局長以上領導開會。
靳立吉和邰休衛列席參加了。
蒲相權在會上說:“同志們,今天的會議特別重要,而且還要高度保密。上午縣委晏書記給我打電話,說邱縣長強暴了政府的女打字員姬淑媛同志,當時我大吃一驚……”
“啊!”局裡其他領導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爲慎重起見,爲不把案情擴散出去,我把被害人帶到重案組錄的材料。嚴格地說起來,這件案子並不複雜,只要把被害人提供的那條內褲上的精斑,和手指甲上的血液,拿到省公安廳的刑警總隊法醫處作鑑定後,就真相大白了。”
衆人交頭接耳道:“邱縣長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情啊?真是不可思議!”
蒲相權對衆人瞟了一眼道:“我提議這件案子,由封副局長牽頭,帶着靳組長和邰休衛到省公安廳作鑑定去。等結果回來後,我們再作研究。大家若有什麼不同看法就說吧!”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衆人都沒有發言,只顧吞雲吐霧。
最後,蒲相權一捶定音:“既然大家沒有什麼異議,那就這樣決定吧!由封副局長和重案組的同志來辦這個案子!”
封副局長名叫封得木,在公安局分管刑偵工作,這是他分管的案子。他在公安戰線工作了二十多年,快滿五十歲了。
散會後,封得木心想,邱縣長樹大根深,背景又複雜,誰把他扳得倒?如果沒把邱縣長扳倒,到時蒲相權還不把一切責任全推到自己的頭上。要是得罪了邱縣長,自己這個副局長的職務不可能再當下去。蒲相權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得罪上級領導的事情總往別人的頭上推。要嫁禍他人,千萬不能得罪邱縣長。
以前,封得木在派出所當副所長,二十多年來,從沒擔任過正職,好像這個副職非他莫屬,一輩子難轉正職了。
封得木的父親是個極迷信的算命先生。說封得木的命中缺木,需取帶木的名字來彌補,要是名字中的木用得重了,就犯了木克土的禁忌,也是不吉利的。爲得中和之貴,只需少量的木,故取名得木。他的父親雖然迷信,但爲人正直,常囑咐封得木,即使當個輔佐之職,也要忠心耿耿,鞠躬盡瘁。
父親的那些迷信說法,封得木從不相信,付之一笑。正因爲父親的家教甚嚴,封得木在工作之中,才從不弄虛作假,也才深得上級領導的賞識而提拔副局長,叱吒風雲。
封得木沒當副局長之前,父親就撒手西去。其實,封得木也不指望再當正職了,因爲快到退線的年齡。可是,下屬們每每見到他,總要叫他“封副局長”,他聽到那個生了根的“副”字兒,心裡就難受、就厭惡、就發誓要取掉那個副字兒。
封得木在心裡也不知暗暗地罵過多少人,每一個叫他“封副局長”的人,他都要在心裡罵一遍:你個狗孃養的傢伙,沒一點兒的教養,你不說那個副字兒,你家裡想必不會死人!
那次,封得木在省公安廳開會,從省廳一個同事的嘴裡,知道邱俊輝的官場背景後,便萌生了要取掉那個副字兒的念頭,一心想巴結邱俊輝,卻又一直沒有遇到結識邱俊輝的機會。
封得木的父親在世時,他不敢趨炎附勢,因爲父親常打探他的情況,要是聞到他對領導有阿諛諂媚之舉,就會破口大罵。父親去世後,妨礙他和領導親密的障礙沒有了,便想入非非。只要自己攀上邱縣長,美好的前程就難以估量。
今天,當局裡安排他到省廳去鑑定姬淑媛的證據後,情不自禁地激動起來,彷彿正職的“烏紗帽”已向他的頭頂上飄來。他想姬淑媛控告邱縣長強姦,雖然目前證據確鑿,但這些證據可以改變,要是邱縣長知道姬淑媛在公安局控告的情況後,一定會阻礙辦案,如今乘僞行詐成風,就是自己不從中作梗,這些證據拿到省廳作鑑定,邱縣長給他姐姐打個電話,他姐夫和姐姐知情後也要作梗。自己不如順水推舟,把這個情況告訴邱縣長。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子,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是天賜良機,給自己提供了一個接觸邱縣長的機會。
封得木思考就緒,當機立斷,頓給縣長辦公室打電話。說有重要事情向邱縣長彙報,並說情況非常緊急,耽誤不得。
接電話的是田百成,說邱縣長就在辦公室。田百成曾因嫖娼被警察逮住過多次,每次都是封得木幫助抹平的,所以倆人的交情不薄,過從甚密。縣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是田百成告訴的。
電話的那頭沒有了聲音。
封得木估計田百成在向邱縣長請示,他只有耐心地等待。雖然只需眨眼的時間,但他清楚這一瞬間的分量,決定他後半輩子的命運,就在這彈指之間。因此,便在心裡默默地懇求蒼天,無論如何要給他提供今天就見到邱縣長的機會。
電話沉默了一分多鐘。終於,田百成開口講話了:“封局長,你馬上過來,邱縣長在辦公室裡等着。”
“好,我馬上就過來。”
封得木激動得只差蹦起來。邱縣長答應會見他,這是他期盼已久的事情,他聽到這個消息,喜上眉梢。
公安局除刑警配備警車外,連蒲相權上下班都騎自行車,沒車接送。如果局裡安排封得木下鄉去,抑或去哪單位開會沒車送,他絕對不會去。今天是去見朝思夢想的邱縣長,況且又要保密,所以沒叫局裡的警車送,騎着自行車就往縣政府跑。
雲霧縣是個貧困縣,縣裡各部門的副職都沒有配備小轎車。有些部門的副職打算貸款購買小轎車,被邱俊輝知道後,馬上就剎住了購買小轎車的這股歪風。那些副職沒有小轎車坐,自怨命薄福淺,在交通發達的今天,還要騎着自行車上班去。
夏天的晌午,是最熱的時刻。封得木就是在這個時候到縣政府去的。這時刻,蒼穹中不見雲絮浮動,烈日懸掛在人們的頭頂上,大地被烤得如同煮沸的水,到處是暑流瀰漫和炙人的熱。
這時候,風似乎已經死去,不見一絲兒的風吹來。街上的行人幾乎絕跡,只有偶爾一掠而過的車輛。大地上,更聽不到鳥兒的吟聲,彷彿這個世界上的生靈,都不存在了似的。
在這暑熱難熬的時刻,除老百姓和個體戶仍在辛苦勞作外,公務員正坐在電風扇下,抑或躺在裝着空調的屋裡,過着神仙般的日子。按以往的慣例,封得木此時正在哪家餐館裡,和朋友們划拳猜令,喝得暈頭轉向;抑或躺在家裡消遙自在地享受電風扇的厲風。晌午的太陽很猛,曬得他大汗淋淋,全身都溼透了。
晌午帶着沉重而窒人的熱風涌來,使地面上蒸騰起一股抖動,遠看又似在移動的氣流,使封得木悶熱得就更加難受。
縣政府在縣城的西頭,公安局卻在縣城的東頭,相距兩公里多路。步行需要半個多小時,騎自行車也要十多分鐘。
封得木汗流滿面地踩着自行車,並沒因天氣太熱,而影響到他踩自行車的力量,兩隻腳轉換的動作,快如閃電,彷彿那些雜技演員,在演飛車的車技似的,旋轉如風。如果有摩托車與他同行的話,摩托車也難超越他騎自行車的速度。
封得木騎自行車的速度快得驚人,是因爲他要搶在蒲相權的前面向邱縣長通風報信。他擔心蒲相權兩面三刀,會搶在他的前面向邱縣長暗示,姬淑媛已在公安局控告他強姦的情況。
要是他沒有搶在蒲相權的前面“彙報”這件事情,姬淑媛沒把邱縣長扳倒,日後邱縣長怪罪下來,即使他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而道不明,就像白布掉進染缸裡,一河水也洗不清了。
封得木主管刑偵工作以來,破獲過多起重大案件,被市公安局授予過“先進警察”的稱號。縣裡每次召開政法工作會議,邱縣長都參加了。可是,每次蒲相權都捷足先登,沒讓封得木參加過一次會議,使他多次失去接觸邱縣長的機會。按說他是公安局分管刑偵工作的領導,這些會議應該由他去參加,所以他便認爲自己就像貞觀天子李世民的應夢賢臣薛仁貴那樣,一切功勞都被蒲相權這個張士貴拒爲己有,便對蒲相權耿耿於懷。
封得木要高攀領導的想法,雖然從未間斷過,但和領導打招呼又必須因人而宜,這個他是有深刻教訓的。
以前,他當副所長被評爲先進個人,在縣裡的表彰會議上,他認識了縣裡的一個副縣長。當時,是那個副縣長主持表彰會議的,並主動和他握過手。他想沒有官場背景,沒有靠山,在官場上就很難混下去。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攀上那個副縣長。
那天,他在街上遇到那個副縣長後,主動打招呼,哪知那個副縣長裝做不認識,讓他尷尬已極。其實,那個副縣長和二奶吵架剛出來,二奶揚言要舉報他。他又氣又急,遇着誰也沒招呼和應聲,心裡只想着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兒是否牢固。
封得木不知道這個情況,竊以爲那個副縣長的官架子很大。因此,他在街上和邱縣長遇到過多次,近在咫尺,他不敢主動和邱縣長打招呼,因爲邱縣長還不認識他,擔心邱縣長像那個副縣長對他置之不理,搞得丟人現眼,狼狽不堪。
今天,封得木覺得一生最高興的一天,比當初組織上任命他當副局長還要高興。今天,和邱縣長就要促膝相談,說不定邱縣長還要向自己討教呢!憑自己爲警二十多年,與犯罪嫌疑人鬥智鬥勇的經驗,沒哪個犯罪嫌疑人犯罪後不心懷僥倖。邱縣長也是凡夫俗子,又不是神仙之軀,不心懷僥倖纔怪呢!
09、偷風報信
一路上,封得木沒有遇到過熟悉的人。
他想自己幫着邱縣長擺平了姬淑媛控告他強姦的案子,自己頭上的這個副字兒,邱縣長想必也要幫着動一下。邱縣長是個聰明絕頂之人,把自己頭上的這個副字兒動過之後,不僅回報了自己的恩情,而且還能夠起到一箭雙鵰的作用,在雲霧縣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他邱縣長的圈子。目前,邱縣長儘管還沒有拉幫結派,但他早晚要走這步棋,不會是個孤家寡人。
封得木想到這裡,心裡激動,踩自行車的力量就更大了。
雲霧縣政府的鋁合金電動大門,四敝八開,沒有任何妨礙人們和車輛進出的障礙物。大院的廣場很寬曠,少說也能容納萬多人聚集。大院的東西兩頭,建有兩個停放機動車的車棚,停着顏色各異的自行車和摩托車。封得木把自行車停好後,心想自己見着邱縣長怎麼開口呢,怎不能說邱縣長犯了強姦吧!
下班時間雖已過去,但政府裡的部門很多,下班時間也許不統一,這時候還有從大樓裡陸陸續續走出來的公務員。
縣長辦公室在政府三樓的西頭,封得木明如指掌,沒必要向其他人打聽。封得木儘管知道縣長辦公室的位置,卻像很陌生似的,而又像找不到地方那樣,東瞧西看着。不難猜出,他像怕見到陽光的老鼠,躲躲閃閃,一定是擔心被撞見熟人。要是熟人問“封副局長來政府幹嗎”,就會噎得他乾瞪眼。
他在縣長辦公室的門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用衣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待激動的心情穩定下來後,又左瞧右望了片刻,確信兩廊沒有人走過來,這才伸手叩縣長辦公室的門。
他叩縣長辦公室的門時,心裡“咚咚”直跳,是激動還是緊張,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自己心跳異常,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吧。他叩門的動作很輕,沒有弄出多大的響聲。他巴結領導又是初次,心裡難免有些緊張,叩門就不敢使勁。
一會兒,門開了。是田百成開門的。
頓時,封得木像賊似的一步就跨了進去。他討好領導不老道,總是擔心來政府向邱俊輝偷風報信會被熟人撞見。
邱俊輝坐在沙發上,擡眼瞟見封得木驚惶不安的樣子,和從他眉宇之間流露出慾壑難填的神色,心裡便知端倪:封得木來想必有什麼事情與自己有關。於是,便站身和封得木握手。
封得木像奴才似的趨步向前,緊緊地握住了邱俊輝的手。邱俊輝和封得木握手時,昂首挺立,腰沒有往前傾,保持着手動腰不動的姿式,讓對方要彎腰向前傾斜,盡顯奴顏婢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