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迎面走來的人,到其他辦公室去了。他沒與封得木打招呼,讓封得木虛驚一場。封得木心想,也許是自己心虛的緣故,遇見熟人就理直氣壯地說,向縣領導彙報工作,害怕什麼呢。
這晚,封得木和邰休衛到省城去了。局裡本來安排封得木、靳立吉、邰休衛三個人一塊兒去,臨動身的時候,靳立吉推說身體有病請假了。封得木高興不已,他想也許是邱縣長洪福齊天,靳立吉這傢伙又很難對付,他不去就省下了許多的麻煩。
雲霧縣至省城,白天和晚上都有長途汽車。封得木和邰休衛到省城去,是乘坐的晚班車。封得木執意要晚上去,是擔心在白天調換姬淑媛的證據,會被邰休衛發覺。只有在晚上趁邰休衛熟睡之後,纔好用田百成搞的那個假證據,偷樑換柱。
封得木對調換證據成功,信心十足。他想邰休衛剛從警校分來嫩得很,哪有豐富的防範經驗。省廳的鑑定回來,姬淑媛還有什麼話說,那肯定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邱縣長對自己必然感恩戴德,自己頭上的這個副字兒,說不定就被取消了。
邰休衛躺在臥鋪車上,不久就鼾聲如雷。頓時,封得木激動起來,像做賊的去拉邰休衛的公文包,想把姬淑媛的證據掏出來偷天換日。可是,邰休衛把公文包壓在腦袋底下睡覺,封得木拉過多次,邰休衛的腦袋似有千斤重,公文包怎麼也拉不動。
邰休衛像頭睡死的動物,在鋪上紋絲不動,也沒有吭過一聲。班車快駛到省城,公文包就枕在邰休衛的腦袋底下,封得木調換證據仍沒有得逞,心裡不免着急起來。邰休衛這小子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要是自己調換證據沒有得手,回去後向邱縣長怎麼交代啊?自己當着邱縣長的面,拍着胸脯保證把這事兒辦妥,要是這事兒沒有辦成,說不定自己這個副局長也當不成了。
封得木想把調換證據的事情告訴邰休衛,把邰休衛也拖下水。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邰休衛太年輕了,要是他的嘴巴不緊,把調換證據的情況泄漏出去,上級追查下來,麻煩就大了。邱縣長的官場背景又硬,頂多挨個批評,大不了被調到其他地方去任職,說不定縣長仍照當不誤,抑或被委以重任都有可能。到時候,自己沒有一點兒官場背景,倒黴的只會是自己。
當即,封得木就否定了對邰休衛說出實情的念頭。可又用什麼辦法,把證據調換到手呢?這件事情非辦成不可,在到省廳去之前,必須把證據換到手,這是自己向自己下的死命令!
封得木在班車上沒把證據調換到手,而今只指望在賓館裡下手了。因此,便選了一家檔次較高的賓館去住宿。
封得木說住賓館,邰休衛二話沒說,就跟着他進賓館裡去了。這是家四星級賓館,無論是賓館的大廳,還是走廊,以及客房裡,都鋪着清一色的橙紅色地毯,簡直就是紅色世界。
倆人登記以後,邰休衛把裝着證據的公文包,寄存到賓館的保安處去了。邰休衛來省城之前,蒲相權和靳立吉再三叮囑:人民警察保護被害人的證據,就要像保護自己的生命那樣,是萬萬不能出差錯的。這個情況,封得木做夢也不會夢到。
邰休衛見賓館的保安,將自己的公文包已鎖進保險櫃,便對保安又囑咐道:公文包裡有重要文件,除我本人來取公文包以外,任何人來取都不能發。要是出了差錯,賓館難逃其究。並要保安登記他的警官證號,取公文包時,對上這個號才能給。
封得木看着保安將邰休衛的公文包鎖進保險櫃,無計可施。他哪料到邰休衛,也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其實,他從開始就低估了對手,認爲邰休衛年輕,忘乎所以。當看到邰休衛要保安登記他的警官證號後,才如夢初醒,才知道邰休衛早已作了防範。
封得木急得夜不能寐,仍在思謀着把證據換到手的辦法。在班車上折騰一夜半天沒睡覺,確切地說,在這一天一夜中,他還沒睡上一個小時,眼皮已經提出強烈抗議。
封得木爲驅趕那害人的瞌睡,時不時跑去衛生間,用冷水洗腦袋。可是那害人的瞌睡,就是揮之不去。平常他很少吸菸,今晚躺在賓館的牀上,卻一支連着一支地吸。
屋裡瀰漫煙的氣味,嗆得他接連咳嗽了幾聲,並且還咳出少許的血跡來了。他吃了一驚,竊以爲得了不治之症。
這時候,邰休衛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子,仍像在班車的臥鋪上那樣躺着紋絲不動。睡得那樣安然、那樣香甜,也許他正在夢鄉中流連。他的鼻孔中發出的鼾聲,充塞着房間。
封得木躺在牀上,翻來覆去,一個個的主意,從腦海中醞釀出來,接着又否定了。天擦黑時買的一包香菸早已抽完。
他想去賓館營業臺買香菸,一看手錶已到凌晨三點,就斷了那個念頭。也許沒吸菸的緣故,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又想出了一個辦法:自己怎不假借省公安廳領導的命令,說鑑定證據,只能由自己一個人去。這個方法,他馬上又否定了,因爲邰休衛不是個小孩子,辦案有明文規定,必須要倆人以上。
封得木沒有萬全之策了。在他這一生當中,這是他遇到最棘手的事情。人在爲難的時候,就容易回憶起往事,這時候,他就想起父親的話,勸他不要追求正職,當個輔佐之職就行了。要是聽父親的話,他現在就不會被搞得這麼山窮水盡!
封得木喃喃自語:“一切都失算了!”
邰休衛仍鼾聲如雷,年輕人的瞌睡多,全然不知封得木還在想調換證據的辦法。如果邰休衛這會兒沒睡熟的話,一定會聽清封得木的說話聲。這是封得木失態最嚴重的時刻,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說出聲來。他急得真的快要發瘋了。
不知不覺,天空中出現了魚肚白。
城市開始喧囂起來,大地又甦醒了。
封得木住宿的這間屋子,沒有拉上窗簾,屋裡也沒有開燈,大地從薄明的晨曦中甦醒過來後,光亮破窗而入,屋裡的東西已經看得很清楚了。封得木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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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天兩晚儘管沒有睡覺,這時候疲倦不堪,但他還能堅持住,因爲他睡不好覺,司空見慣,以往偵破刑事案件時,每時每刻都要研究案件的偵破方法,往往搞得幾個晚上睡不好覺。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究竟度過了多少個難眠的夜晚。
封得木兩晚一天沒有睡覺,便埋怨起邱俊輝來:邱縣長,我來省城的這段經歷,又有誰知道呢。把這件事兒辦妥後,回去一定要向田秘書說清楚,決不幹無回報的事情!要是把事情辦妥了,邱縣長您仍不提拔我的職務,那邱縣長您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傢伙!如果開始知道有這麼困難,就是先提拔我也不會幹!
天已大亮,邰休衛起牀開始洗嗽。對年輕人來說,出差異地天剛亮就起牀,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封得木年輕時出差異地,也同樣天剛亮就起牀了。封得木在心裡想罵邰休衛,是因爲邰休衛太精靈,不僅使他的計劃無法實施,回去沒法向邱縣長交代,而且還害得他兩晚一天沒睡覺,疲倦不堪,無精打采。
浴室裡的水,被弄得“嘩嘩”作響,打攪了封得木的思路。他再也沒法靜下心來,差點罵出聲:邰休衛,你這個狗崽子,以往在公安局值班時,睡得像頭死豬,天亮了叫你都不醒!你來到省城就困不着啦,天剛亮就起牀洗你的那口臭牙!
14、陰謀得逞
邰休衛在衛生間裡先拉尿,後洗漱,折騰了很久。忙完走出浴室問道:“封局長,我們今天是不是去省廳啊?”
晚上,封得木沒有睡覺,迷迷糊糊地無精打采地道:“你急什麼啊?我給省廳領導打個電話後,再作決定吧。”
邰休衛又問道:“封局長,您什麼時候吃早餐去啊?”
封得木強撐着眼皮敷衍道:“你去吃吧,我等會兒。”
“封局長,那我先去了啊!”
邰休衛整理一下衣冠就走了。
“嗯。”封得木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地睡了。他太疲倦了,他這一睡,把什麼都忘卻,連城市喧譁的嘈音,也沒把他驚醒過來。如果人不和他人爭名奪利,就會少許多的煩惱。
封得木睡三個小時就醒了,人到中年後的瞌睡,比年輕人畢竟要少。他醒過來,在牀上看了一下手錶,到了上午十一點。他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瞅見邰休衛正坐在沙發上看着無聲電視。便明白邰休衛看電視不開聲音,是擔心打攪他睡覺。
“小邰,我們到餐廳吃午飯去吧。”封得木洗嗽完後說。
封得木帶着邰休衛來到賓館二樓的餐廳,要了他平常最喜愛吃的幾道菜。今天,他沒有多吃,這不是他的胃口不好,而是他要辦的事情,還沒有辦妥,姬淑媛的證據,仍躺在賓館的保險櫃裡睡大覺。他看到邰休衛像前輩子沒吃飯似的,那副狼吞虎嚥的樣子,真想把邰休衛狠狠地訓斥一頓,以泄心頭之憤。
可是,他又找不到訓斥邰休衛的藉口。
“封局長,我們什麼時候去省廳啊?”邰休衛吃飽後問道。
邰休衛急着要去省廳,是因爲他還沒去過,年輕人的就是愛看稀奇,在他的想象中,省廳的辦公樓,決不會像縣公安局那樣寒磣,一定是幢高聳入雲的靡天大樓,和現代化的辦公設備。和下榻的這家賓館,也許沒有多少區別。
封得木漫不經心道:“你慌什麼啊?我們下午上街玩玩。”
“封局長,那我們什麼時候去省廳啊?”
“你很少來省城,讓你玩玩,難道你還不高興?”
“我當然高興啦。感謝封局長關心啊!”
邰休衛喜出望外。吃過午飯,倆人重回臥室。
封得木說:“小邰,今天放假,你上街去玩,我去看看省裡的幾個老朋友。別貪玩呀,要早點回來吃晚飯啊。”
“封局長,那我上街去了啊。”
邰休衛旋風般地走了。
封得木望着邰休衛的背影,心想這個狗崽子,也不是個好對付的角兒,姬淑媛的證據,又用什麼辦法調換呢?
待邰休衛上街去後,封得木才走出賓館。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省公安廳。以前他來省廳參加過多次的會議,確實也有幾個熟人。他單獨來省廳的目的,是想通過省廳的熟人,把沒有調換到手的這個假證據,交給刑警總隊的法醫處作鑑定去。
他想用這個瞞天過海的手段,蒙過邰休衛。既要做得萬無一失,而又不能露出破綻,讓邰休衛抓住把柄。他別無選擇,沒有其他辦法,惟有這個辦法了。這個辦法是他今日白天睡覺之前想出來的,打算作最後一搏。姬淑媛的證據,被邰休衛鎖在賓館的保險櫃裡,他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取出來偷樑換柱。
最讓封得木傷腦筋的是,田百成交給他這個假證據時,那條女人內褲上的淫穢物還未完全乾透,他接着就揣進了懷裡。那淫穢物和他的體溫融化,加上又密不透風,發酵後釀出一股難聞的臊腥氣味兒,叫他無法忍受。這氣味兒比那些貪吃食物的人,沒被消化放出來的臭屁還要難聞。那淫穢物以及這股難聞的臊腥氣味兒,彷彿對他提出強烈抗議,要和外面的空氣融合,又似在他的胸中悶得難受,像海潮那樣在他的胸中興妖作祟!
封得木在這兩天兩夜中,不敢把衣服脫下來。那股臊腥氣味兒稍不留神,就從他的胸中傾巢出動,徑直向他的鼻孔裡衝刺,使他要嘔吐。後來還是嘔吐過,連肚子裡的黃水也嘔吐出來了。到了這種地步,他也沒把這個假證據拿出來另換地方。
他寧願讓這股臊腥氣味兒,在他的鼻孔裡肆意橫行,就是再次嘔吐,也要把它像看待自己的生命那樣寶貴,因爲這個假證據是他當上正職的鋪路石,更是他的烏紗帽兒!
封得木把假證據交給了省廳刑警總隊的法醫處後,他的心裡仍然不安,他想明天當着邰休衛的面,在法醫處又用什麼辦法矇混過關,他心裡沒有底,也沒有想出辦法。
這時候,封得木真不想爭取正職了,當個副職無憂無愁,只是聽起那個副字兒來心裡不舒服,可怎比這做賊似的強。自己悔不該在邱縣長的面前,誇下能把事情辦妥的海口。
封得木佩服蒲相權老練,這樣棘手的案子被他推得一乾二淨。案子查實了,他仍當局長;若沒查實,他照樣當局長。和蒲相權相比,還是蒲相權聰明睿知,自己真的是蠢如鹿豕!
封得木回到賓館,剛好遇到邰休衛回來,倆人幾乎是同時到達賓館的。邰休衛遊了大半天的省城,累得疲憊不堪,晚飯後就睡了。睡得仍是那樣甜蜜、那樣安然、那樣踏實。
封得木仍無法入睡,因爲姬淑媛的證據還沒有調換到手,又在思謀着明天怎麼把假證據搪塞過去。人的良知往往一念之差而滑入泥坑裡難以自拔,封得木被姬淑媛的證據,攪得心神恍惚、神態失常,半夜三更還要開門出去,在走廊裡溜達。
天又亮了。今天,對封得木至關重要,是決定他前途無量的日子。他兩天三夜沒有睡好覺,疲憊已極,便去衛生間用冷水洗腦袋,來驅趕那害人的瞌睡。一股冷水流到他的頭上後,陡地感覺腦袋清醒了許多,一個毒辣的主意,頓涌心頭。
他洗嗽完畢走出浴室,輕輕地叫喚了邰休衛幾聲。
邰休衛沒有醒過來,嘴裡呢喃自語,似在夢鄉中流連忘返。
他又叫喚了幾聲,邰休衛仍沒醒過來。
他高興得只差蹦起來,喜不自勝地走出了賓館。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邰休衛醒來,瞟見封得木看着無聲電視,便問道:“封局長,您怎麼不叫醒我啊?”
封得木笑道:“你睡得像頭死豬,我叫了你好幾次,都沒有叫醒你。反正我們就那麼一個任務,在省城多玩幾天,有什麼不好。況且你來省城的機會又不多,你急什麼啊!”
邰休衛走進衛生間時問道:“封局長,您吃過早餐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