倖存的人中,原本屬於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孃的人佔了絕大多數,升爲上都護後的司馬十七郎已經開始形成自己的勢力。盧八娘最初的護衛長們如桃花爹、徐達、陳勇等人都有了官職,他還將柳真幾個舊時有交情的人調到了自己的手下,又收編了一些孔勇有力的部曲。
眼下,桃花、陳勇剛剛跟在盧八娘身邊就不必說了,還有柳真做爲司馬十七郎手下的都尉,一直隨侍司馬十七郎;池樑因爲偷懶沒去修路,也出現在這裡,還有張家和趙家的幾個世家子弟,原本正和司馬十七郎在一起說話,遂帶着身邊的世僕一直跟他逃出來。
至於桃花爹和徐達,還有一些世家子弟正帶着上千的部曲、僕役在前方修路,現在都下落不明。
對於剛纔發生的事情,大家只是猜測,沒有一個人看到前面修路的部曲那邊發生了什麼,分析的結果與盧八娘先前的想的所差無幾。司馬十七郎和幾個護衛又指出,襲擊他們的人應該有山民和先前王敦的死黨,他們是根據敵人和口號和射來的弓箭推測出的。
重要的是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司馬十七郎環視四周,“從現在起,大家按我的吩咐行事,出去後每人賞錦帛百端,錢五萬!”
然後他將逃出來的人分成了五個小隊,池樑、陳勇、柳真、張家家主和趙家家主各帶一隊,各隊輪流負責巡邏,尋找食物。
過了一會兒,出去的人帶回來兩隻錦雞和一窩雞蛋,還有幾條蛇。沒有一個人身上有引火工具,其實就是有也不可能用,在這樣潮溼的樹林裡,舉火肯定會有大量的濃煙產生,那就是告訴敵人他們在哪裡。
在這期間,桃花果然去找了些乾淨些的水,她機靈地樹權的凹陷處弄到了點看着很清澈的水,不過,盛水的器具還是頭盔。現在的情況,不用說頭盔是唯一的盛水用具,而且也只有兩三個,因爲原本就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頭盔的,而且路上又丟了幾個。
“我怕喝了會吐,明天再說吧。”盧八娘嘆氣道:“你先歇一會兒,不要擔心你爹爹。”
桃花聞言也不再勸了,如果這時候再吐,情況會更糟。她非常肯定地說:“我爹肯定沒事的,他過去山裡打獵,對山裡的情況特別熟悉,一定會想辦法帶着部曲們過來救我們!”
看着桃花充滿信心的小臉,盧八娘便將本想說出的話嚥了回去。她的想法要悲觀得多,那樣一聲巨響,桃花爹和那些部曲們很難逃出性命。但她卻不想打擊桃花,便笑着點頭,“你爹是我見過功夫最好的人。”。
桃花高興地笑了,“過去我們還在山裡的時候,有一次我爹進山一個多月都沒回來,大伯說怕是回不來了,要把我接到他家,我怎麼也不肯,一定在家中等爹回來,果然又過了幾天,我爹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隻特別大的野豬!”
“我爹過幾天一定會來接夫人和我!”
桃花說完後爬上樹砍了些乾爽的樹枝搭成了人字型的小棚子,周圍挖了一條淺溝排水並防蛇爬進來,然後在棚子裡面鋪了厚厚的樹枝和樹葉,扶着盧八娘坐了進去。
進了棚子裡,她又幫盧八娘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髮,整理好衣服。甚至還摘下幾張大大的樹葉,將盧八娘靴子上的泥擦掉了。在這個時候,有潔癖的盧八娘所能受到的優待也只有這樣了。
看到司馬十七郎在分食物,桃花走了過去,很快拿了一隻雞腿回來,送到盧八孃的手邊。可盧八娘根本不接,若不是現在肚子裡是空的,又一點力氣都沒有,她聞到空氣的裡的血腥氣,看到大家正生吃着血淋淋的肉一定會吐得天昏地暗。
“夫人,你多少吃一點。”桃花拿出身上的短匕,切下一小塊肉重新送了回來,看她就要嘔吐的樣子,馬上又拿走了。
桃花的短匕剛剛還殺過人,現在又用來割吃的肉,想到這裡,盧八娘把眼睛閉上了,她覺得早點死去對自己是一種解脫。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走過來,將一隻頂端剝去殼的蛋送到盧八孃的嘴邊,“這是乾淨的,你吸一下。”
生蛋的腥味讓盧八娘嘔了起來,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果然如此,錦雞的蛋要比平時的雞蛋腥得多。
“郡公,先別讓夫人吃了,萬一吐了可怎麼辦?”桃花拉過司馬十七郎,小聲地說:“也許明天再餓一些就能吃了。”
“這隻打開的蛋你吃了吧,另一隻給夫人留着。”司馬十七郎交待後走開了,他不可能一直陪着夫人。形勢這樣糟糕,接下來怎麼辦,他要與大家商量一下,再仔細盤算一下。
先不提大家落入了衣食無着的境地,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迷路了。帶隊的嚮導和送他們的縣令當場就被射死,眼下的人都是從京城過來的,司馬十七郎倒是來過一次吳郡,當然他也不認識山裡的方向。
司馬十七郎讓人爬到最高的大樹上,查看四周的情況,結果聽說他們處於一片看不到頭的密林中,其餘什麼也看不到。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有什麼辦法,於是揮手說:“大家先砍些樹枝搭幾個小棚子住下,先把這一夜過去後再商量怎麼辦。”
盧八娘靜聽司馬十七郎安排好巡夜的工作,然後鑽進棚子。山間的夜晚頗爲寒冷,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夠禦寒,桃花采了很多的幹樹葉,把她堆在樹葉中。
司馬十七郎緊靠着盧八娘躺下了,桃花又幫他們蓋好樹葉纔出去。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緊摟在懷裡,身上蓋着樹葉,勉強入睡了。半夜裡,她感到後背一涼,感到司馬十七郎將一堆樹葉堆到了她的身上,然後出去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他帶着一股冷氣回來了。
“怎麼樣?”盧八娘低聲問,慶幸自己的聲音雖然沙啞,但卻還能說出話來。
“你醒了。”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奇怪,盧八娘肯定睡不好的,他也低聲說:“巡邏的人還都警覺,不用擔心。”
任何時候必要的檢查都是不可少的,尤其是現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司馬十七郎的防範意識更強了,他已經因爲過於大意而落到如今的境地,“當初就不應該急着回京,放鬆了對王敦手下的親信的搜捕,釀成今天的大禍。”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要記住,斬草要除根,以免春風吹又生。”政治鬥爭永遠是最殘酷的,盧八娘明白。
“都是我,帶累得夫人……”
“說什麼呢,”盧八娘伸手按住了司馬十七郎的嘴,“且不說王敦事件沒處理好的主要原因不在你,就說夫富妻榮,我跟着你享受了富貴,自然遇到倒黴的時候也是一樣。”
司馬十七郎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摟着盧八孃的手臂纏得更緊了。
盧八娘確實沒有埋怨司馬十七郎的想法,自己同樣沒有想到如今的變故,她是個理智的人,不會輕易遷怒別人,但她說:“八皇叔是不是知道吳郡情況不好,纔要你替他過來呢?”
歷史上司馬家的內鬥特別厲害,所以盧八娘一直對每個人都心存懷疑,可是司馬十七郎卻不肯相信,“今天的事誰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再都我對八皇叔一心一意,他必不會害我的。”
司馬十七郎一直相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盧八娘改變不了,於是低聲說:“累了一天,你趕緊睡吧。”轉過身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聽着司馬十七郎很快變得綿長的呼吸,盧八娘再也睡不着,她想了很多很多。
曾經自殺過的盧八娘從來對生命沒有太多的珍愛,即使她愛護身體、努力過得更好,但骨子裡“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想法一直在她的心底。
如果在事情剛發生的一霎那,沒有桃花和司馬十七郎的維護,而給她一些時間去思考,盧八娘有可能不會跟着大家逃入密林。這裡的一切讓她都無法忍耐:潮溼的空氣,骯髒的水,生肉,還有到處的昆蟲、蛇和動物,還有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穿行幾天,甚至十幾天,還有可能一輩子走不出去,或者遇到敵人被殺死。
盧八娘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她寧可選擇就在此處了結。可她清楚地看到別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也就是她一直想往成爲的正常人,是如何去努力活下去。他們撕下衣服,裹好身上的傷,忍着種種不適去吃生肉,喝髒水,不憚辛苦地想辦法逃出大山。對於這些人,她是萬分敬佩的,但同樣明白自己的差距,她永遠缺乏這種對生命的渴望和敬畏。
盧八娘不打算拖累大家,她是自私的,但決不是惡毒的。有自己的拖累,大家一定逃不出去,而沒有了自己,剩下的人也不一定會走出這片山林,但畢竟希望就會變大,但願他們有機會繼續延續他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