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國喪,淮北王攜王妃中斷北巡迴到平北城,又因新帝下令諸藩王不必回京祭奠,便在平北城開設靈棚,率世子衆官員等守靈。
盧八娘自然也是一身孝服,身邊跟着又大了肚子的世子妃,將王府內一應喜慶的物件全部收起,用白紙糊了朱門,與淮北女官及內眷們日日哭靈守靈,做足了姿態。
新帝的不許藩王返京,還真對了淮北的心思,這個時候進京能做什麼,就是請司馬十七郎,他恐怕也不會願意去。因此只接了新帝爲他新加的太宰一職,上表謝恩而已。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道不許藩王反京的旨意針對的並不是淮北王,而是新帝的庶兄楚王,聽說他在楚地一直心懷怨懟,暗自收羅以陸家爲首被先皇打壓的各種力量,新帝是怕楚王回京與他爭權!
“父喪而不許子歸,實在不通情理,”司馬十七郎從靈堂回來,坐在雍和殿的書房內向陪他一起回府的世子道:“我看楚王那驕橫的性子一定不會聽令,你多注意楚地的動向。”
“兒子也想到了,已經加派了去那邊的人手。”旭兒也道:“楚王不聽皇命,京城又會有一番動亂。”
“亂是一定會亂的,就不知會怎麼收場了。”司馬十七郎端坐榻上,眉眼間露出了輕輕的不屑。
“父王,你說皇上難道沒想過楚王會反嗎?”
“他就是想到了還能怎麼樣,把楚王賜死?”司馬十七郎搖頭嘆道:“他已經逼死了一個兒子,當然捨不得再賜死一個。於是把楚王送出京城,就是希望他永遠不再回來。可是自欺人是沒有用的,楚王怎麼會不回來呢?再有陸家的那羣人不斷地挑唆,他總歸是要反的。”
“那尹家比起陸家如何?”
新帝與楚王之爭,其實可以算做陸家與尹家之爭。畢竟新帝年僅七歲,還是個不大懂事的孩子,宮中之事自然由尹太后作主,而尹太后當然要用尹家的人做幫手。至於楚王,他其實也剛二十出頭,最倚重的也是他的母族陸家。
“要我說尹家比起陸家相差甚遠,但是也有兩點有利之處,一則是尹家現在佔據大義,二則是陸家最爲出色的陸五郎並沒有投奔到楚王的帳下。所以勝負成敗,尚且不能判斷。”
旭兒又問:“那如果新帝和楚王都有來向父王求助,父王幫誰呢?”
這纔是淮北真正要面臨的問題,在北巡迴來的路上,淮北王便與王妃反覆商量過。楚王,他們肯定是不會幫的,但是新帝嘛,他們也不想幫,但又不能直接拒絕,總要找出合適的態度來。
於是司馬十七郎慶幸地又嘆息了一聲,“唉!好在尹家並沒有以皇帝之名命我回京,我就打算在淮北坐看他們爭鬥了。”
然後他又看了一眼似乎還要說些什麼的旭兒,道:“旭兒,你倒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
旭兒被父王這樣一說,臉紅了起來。自從聽到京城的變故,他每天都在興奮中,父王一直在等機會,現在機會來了,而且是這樣好的機會,他一直在想應該怎麼利用。
以淮北的實力,他覺得有很多辦法都不錯,在父王回來前他就列出了三四條給父王參詳,每一條都可以將小朝廷一舉打入塵埃,再推父王登上皇位。因此他便大聲道:“天下早就應該歸到父王手中了!”
“所以才說你年輕看不透,”司馬十七郎笑道:“我在淮北王府與京城宮裡,能有多少不同?”
是啊,且不說淮北實力比起京城要強上多少倍,就是在淮南各州郡,淮北的影響力也遠勝於京城了,而人心所向更都指向了父王。現在父王除了差一個名義,其實與天下之主還有什麼區別?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看着那一羣尸位素餐之人把祖宗家業都敗了,我就是生氣!”旭兒的語氣倒底沒有剛剛那樣激憤,可是他又問出了一個問題,“父王,你說尹家、陸家還有楚王那一小羣人,他們不知道京城的皇位不過是個空殼子嗎?怎麼還在鬥,在爭?”
“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就是看不透,只能說是眼界的問題。”司馬十七郎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讓旭兒坐下,“說起眼界,你一定要多與你母妃學一學,我們淮北王府能走到今天,最少不得的是她的謀劃,你千萬別學那些小家子氣的宗室。”
“你們父子說話便說話,怎麼卻說起了我?”盧八娘穿着素色的袍服進來,顯然也是從靈堂剛回來,見了旭兒趕緊道:“你先回自己院子裡去看看慧娘,她有點累着了。”
旭兒見了母妃早已經站起來行禮,聞言匆匆向父王和母妃道聲別就快步走了出去。
司馬十七郎也急着問:“怎麼樣?”
“不要緊,慧娘有點好強,,醫生說休息一下就沒事了。”盧八娘道:“我是讓旭兒回去多陪陪她。”
司馬十七郎放下心,向盧八娘講了旭兒剛剛的話,然後笑了,“年輕人經歷的事情少,未免太急燥了些,總想把京城的事情一舉了斷。”
“京城裡那一小撮的人肯定會鬧出些事情的,我們就慢慢看着吧。”盧八娘說着坐了下來,端起茶杯慢慢飲了起來。
京城裡果然鬧得不成樣子,楚王風塵僕僕地趕回京城,先是被攔在城門之外,他便跪向皇宮方向,終日不去。
“
父死而子不得見兮,徒悲傷兮而痛哭。”沒幾日京城內到處傳着楚王在城門外含着悲傷而吟詠的詩詞。
不管什麼時代,什麼風俗,不讓兒子祭奠父親都是極沒有道理的,楚王從一開始就站居了道德的制高點,他就是滿懷傷痛來懷念父親的兒子,卻被嫡母和親兄弟攔在了城外。
新帝方面落了下風,又受不了時下的風評,過了幾日只得在派人斥責楚王不遵皇命後又宣他進宮爲先皇守靈,卻將楚王所帶的一干衛士和幕僚都隔在了宮外。
在這種時候,若盧八娘是尹太后,就是冒着多大的罪名也要將楚王處理掉,反正沒了楚王先皇只剩新帝一個活着的兒子,大位誰又能搶得去呢?就是有一時之風評,君要臣死又能耐何?再慢慢收拾人心就是。
可是尹家在最關鍵的時刻又不敢了,而一起守靈的宗室士族們又完全站在楚王一面。於是楚王安然地在宮裡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靈,然後無一絲損傷地從宮裡走了出來。
這一次,楚王再沒有理由留在京裡,他只得一步三回頭地從京城離開了,當然,他又悄悄回來了,而且還不知怎麼混進了京城。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楚王逼宮了。
楚王和新帝之爭,除了兩個各自的母族之爭外,還夾雜着更多的利益紛爭,最顯而易見的是士族與庶族之爭。這種對權利的追逐其實是根本不可調合的,只能以一方成功一方失敗結束。
表面上看皇上佔據了大義,而且已經得到了皇權,但是楚王的後面是世家大族,而皇上身後的則是庶族。
即使庶族的力量在一直不停地增長着,但是比起有幾百年積累的士族他們依然顯得單薄。比如出身尹家的皇后一直沒有得到士家貴女的認可,即使她成了太后,依舊沒有足夠的威望。而尹家的子弟,就是再有才能者,也不可能得到輿論的最高讚許。
當然尹家從出仕以來的各種不要臉面的行爲,也給他們嚴重拖了後腿。甚至一些更注重名聲的庶族也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
當然更多的是冷眼旁觀。
圍攻皇城的戰爭進行了一整夜,最後楚王雖然攻進了皇宮,但是卻被擋在了內宮之外。天亮後原本一直閉門自保的宗室只得出來勤王,楚王見狀率領手下退出了京城,回屬地去了。
京中並沒有人攔住楚王,因爲小皇帝受了重傷。按理說楚王並沒有攻下內宮,小皇帝應該安全無恙纔對,但是,小皇帝確實受了重傷,而且這傷並不是攻城所帶來的刀傷箭傷。
在楚王攻皇城極混亂的情形下,小皇帝摔傷了。而細細追究起來,在黑夜中沒有人看清事情真實的經歷,總之小皇帝就是從內宮的臺階上掉了下來,摔成了重傷。
聽了這麼雜亂紛紛的故事,淮北王府諸人不免有些目瞪口呆,順兒第一個問:“到底是誰把皇上推倒了?是不是故意的呢?”
宮中臺階的寬度都不小,而且兩側又有護欄,正常情況下小皇帝應該走在正中,怎麼也不可能摔下來,是以順兒推測小皇帝一定是被推下去的。
前來傳信的人搖搖頭說:“這個宮裡人還沒有來得及傳出確信,也不敢亂猜。但是知道皇上傷得不輕,不但把所有的御醫都傳了進去,還從民間徵集醫者呢。另外皇太后和尹相正在追查事情的經過,宮裡很多內侍和宮女都被關了起來。”
這裡還有一個很明顯的疑點,那就是小皇帝不過七歲,按理說夜裡應該由皇太后照料纔對,尤其是孤兒寡母,不正是應該相依爲命的時候嗎?可是事發時,小皇帝是從前殿而來,顯然並沒有與皇太后在一起。
盧八娘待捷兒和順兒都走了後才說:“看來先前所傳尹太后與人有私恐怕是真的了。”司馬十七郎也點點頭,這種丟人現眼的事,大家都不好在沒成親的孩子面前說。
平素並不輕易開口的孟慧娘這時也說話了,“我在京城時就聽說宮中之人俱嫉恨尹太后,蓋因尹妃一慣仗着皇子欺壓衆人,又刻薄寡恩。我想推皇帝的人是不是就是平時仇視尹太后的呢?”
這一推論應該是很接近事實了,在混亂的黑暗中,沒有母親護持的小皇帝就這樣遭到了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