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斂到底是沉浸官場多年的老孤狸,氣了片刻,看着衛臨瀟冷到徹骨的笑,倒也很快鎮定下來:“你以爲憑這幾個字,便能要挾我不成?”
衛臨瀟也不答他,走上前去,彎腰撿起那張紙,但舉到燈前,燃了,直到那紙成了灰,才又笑道:“父親言重了,兒媳亦是張家的人,要挾父親於我有何好處?”
“你待要如何?”
張斂纔不信她的鬼話,若不是逼着他提點要求,何必巴巴的寫幾個字給他看,又一想到,衛臨瀟的那一手字,竟是自己都分辯不出是他所寫,還是她所寫,又不由心驚。此刻方覺得透心的涼意,壓都壓不下去。
衛臨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抹淺淺的笑,這才淡然道:“兒媳前些日子看了個話本,裡面提到一種功夫,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說完,便定定的看着張斂。
去年朝貢,張斂代替禮部招待各國來使,衛臨瀟已覺不正常,衛侯在大蕭國盛名無人能及,又是大蕭國最大的功臣,普通的罪責,都不至於置他於死地,怕也只能從他國入手了。而比鄰居幾國的情況,也惟有吳越可供利用。
此次吳越遣了使者前來,誠示歸屬之意,對大蕭國本是天大的好事,偏偏蕭皇拒而不見,又透着詭異。衛臨瀟想了又想,蕭皇不接納吳越的歸屬自是不可能,那麼拒而不見又是爲何呢?除了因事利用吳越而等一個時機之外,別無他解。
史上以書信而污人之事甚多,當年她看史書,便見過不少,宋朝某爲名臣,便是被一個歌姬進入書房,學他筆跡,假臨了一封書信而害得抄家滅門,此種陰謀,雖則低劣,卻也最是見效。
當初衛臨瀟無意中想起,再加上張斂年前越了禮部接待使臣的事,她便想起要學張斂筆跡,以備他用,到了今日,果然是有用的。只是沒有想到,原來對方所用的,亦是同樣的招數。
因是政治聯姻,又知道最終的結果,張斂素來不喜這個兒媳,因此從未曾多看衛臨瀟一眼。卻是沒有想到,正是這個他一向厭棄的兒媳,給他來了個斧底抽薪之舉。此時饒是他也氣憤也沒用。
“衛逸天的罪,乃是聖上定的,你威脅我也沒有用。”
衛臨瀟何嘗不知,她父親只怕是救不了的。因此也不爭辯。
“想辦法保住我衛家其它的人,尤其是我幾個弟弟妹妹。”
一字一字,雖聲音極輕,聽在張斂的耳中,卻有如刀劍相擊,字字千斤。卻終究不甘被這樣要挾:“你以爲就憑你的字,便可威脅我?”
衛臨瀟一笑,挺了挺背,便走了出去,待到門口,一步跨出了門檻,這纔回頭對着張斂道:“今日不能,他日呢?聖心難測,聖上如今相信父親您,以後呢?就算是衛家死絕了,有我在,衛家曾經的某部分勢力便在,我要做到這些並不難,也不過魚死網破罷了。”
說着,衛臨瀟收了笑:“還請父親三思。”
也不管張斂是什麼反應,說完便扭頭而去。那絕決的背影,看在張斂眼中,讓他不禁頹然的跌坐在椅中。
難怪當初衛逸天那般輕易的便應了賜婚,原來竟還有這一後手在等着他。衛臨瀟說的不錯,她如今在張家,他確實是動不得。何況她今日既然把底牌給他看過了,就算是現在要了她的命,也正如她所說,不過魚死網破罷了。
衛臨瀟去了老夫人的正屋裡,翡文剛好端了盆水出門,說是老夫人已洗漱完了,便隨手把水盆遞給遊廊下守着的小丫鬟,自己領了衛臨瀟進去。
給老夫人行了禮。老夫人剛聽魏媽媽說二少奶奶一早找老爺的事,見衛臨瀟笑的勉強,便拉了她在坑上坐下,笑問:“聽魏媽媽說你身邊連個人都沒有跟着,一早去找老爺,可是有什麼事?”
衛臨瀟見她笑的慈眉善目,便吸了口氣,恭敬的答道:“一早聽說我孃家出了些事,因此想找父親打聽一下。誰知父親也不甚清楚,兒媳估摸着娘您也該起來了,所以順道過來給您請安,倒省得再回院裡過來,反遲了。”
老夫人見她說的輕鬆,眉宇間卻沉沉的,知道事情怕不簡單,又奇怪她來找老爺,二爺濟舟竟然沒有跟着一起來,難道濟舟他並不知道自己媳婦過來老爺?心中思慮卻也不好問,便笑道:“既是衛府裡出了事,你也回去看看,可是什麼事?若是需要我們家幫襯的,你只管開口,你不好說,娘去跟他們說。”
“還不太清楚,打聽了父親,他老人家也說不知道,我過會兒回那邊去看看,因此過來向娘稟一聲兒。若是需要父親幫的,到時候我再和娘說。”
老夫人點了點頭,見她那恍惚的樣子,也不似能安心坐着的,說了幾句話,便叫她回去了。等衛臨瀟出了門,這才着人去叫了魏媽媽過來:“去打聽一下,看二少奶奶孃家出了什麼事?”
魏媽媽過了半個時辰纔過來回話,說是衛府裡的侯爺同世子,被輯拿進了刑部大牢,衛家其它的家眷,現在都被禁衛軍看守在府邸裡。
老夫人聽了大吃一驚,衛侯爺同世子進了刑部大牢不說,看管衛家的竟然不是官兵而是禁軍,忙問魏媽媽可打聽清楚衛侯犯了什麼罪。
“只聽說是……通敵叛國,其它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通敵叛國?老夫人一時呆在那裡,直到魏媽媽邊叫了幾聲“老夫人”,這纔回過神來。皺着眉想了半日,卻也無法可想。這才忙着問:“二少奶奶可是回衛府去了?”
“是,”魏媽媽回着話,卻又欲言又止。好在老夫人沒有看到她的猶疑的神色,只揮手讓她退了出去。
魏媽媽本想跟老夫人說說二少奶奶出府時在府出口的事的,見老夫人神情不豫,終究沒說出口。
卻說衛臨瀟回到晴川院,張掖已經去上早朝了,只叫惜文給她傳了話,讓她在家好好呆着,哪也別去,萬事等他回來再說。
衛臨瀟卻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站在屋子裡想了片刻,惜竹見一早二爺同二少奶奶皆神色極不正常,便小心問道:“二少奶奶,可是有什麼事?”
衛臨瀟搖了搖頭,知道跟她們說了也沒用,倒害她們白擔心,她現在也沒有心情去安撫她們,便讓她陪着自己重新洗漱了一番,又派人出去準備馬車,說是要出府。
“您不用早膳了?”
就是不爲自己想,也要爲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想想。衛臨瀟嘆了口氣,偏偏是這個時候。
“現在就傳吧。”
在等飯的檔口,衛臨瀟仔細想了想這件事情,心中奇怪,聖上何以這麼急?原以爲還要過段時間的。難道是聖上……?
這一想,更急着要出府。必須要打聽清楚纔是。
剛好幼楠並兩個小丫鬟送了早膳進來。
“幼楠,你同我一起吃了,一會兒陪我出府。”
幼楠詫異,見二少奶奶一臉沉思,便也不敢問,兩人默默用了早膳,略收拾了一下,便一起去了儀門。
誰知儀門處只有兩小廝垂首而立,神情肅靜,並沒有馬車候着。兩名小廝見了衛臨瀟和幼楠,還未到門口,便上前攔了:“二少奶奶,老爺吩咐了,今日府裡的人,不允許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