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戰事終於得到了片刻喘息,然後下起傾盆大雨,雨霧籠罩着整座落雁城。站在回頭崖上,除了岌岌可危的城牆,根本看不清城內的狀況。
之所以說它岌岌可危,是因爲最牢固的北門已經被腐蝕的鏽跡斑斑,輕輕一推就能立馬崩塌。
而羅剎鬼族遲遲進不去的原因只有一個——護城大陣已開。
封離殊看着攀爬在城牆上的鬼族,它們本就皮開肉綻的身體被陣法灼燒,整個軀體像在油鍋裡滾過一遍,無一處完好。
城下已經堆積了成千上萬的鬼族屍首,但是它們還在前仆後繼的向上爬。
泛黑,化膿……
匯聚成一灘濃稠的黑水,散發着腐臭的味道。
“陣法不破,它們永遠也進不去,”封離殊抱臂看着它們的徒勞無功,嘴上毫不留情,“羅剎鬼族都像它們這般蠢鈍?”
玲瓏站在洛長羨身後,聞言只輕輕一笑,“它們都只是低級的鬼族,只知道奉命行事,沒有思考能力的。”
羅剎一族,三百年出一王。
靠着在忘川中吞噬同類不斷成長,然後挑戰上一任鬼王,贏的吞噬掉對方後掌控所有鬼族,成爲至高無上的領袖。
只有女子,生來可得人形,卻無任何攻擊能力,只能依附他人或是混入人羣喬裝成人。
洛長羨走近她身側,嗅着風中吹來的腥臭味,嘴脣微抿,“這陣遲早會破。”
無聲的寂靜裡,突然響起一陣驚雷,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前方的城樓。
玲瓏用力的抓緊衣袖,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她微微瑟縮到洛長羨身後,又忍不住探出頭看向動靜不小的北門。
一道墨色的身影站在門前,那聲驚雷便是他手中握着一條閃着黑色電芒的長鞭與陣法碰撞發出的聲響。
封離殊看得仔細,那根本不是什麼鞭子,是一條黑色的蛇。
那蛇纏在他右手,漸漸化作一條細繩,與黑色的長袍融爲一體。
黑袍的男子開口道:“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明日若還是不交出那人,我定當夷平整座城!”
呼嘯的寒風將他的話傳到城中,人人噤聲膽顫。
圍在城主府外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知道這羅剎鬼族要的人究竟是誰,但卻不由而同的希望城主能將這人找出來交給對方。
一人生死,換全城安危,再容易不過。
“他要的是何人?”封離殊對他口中那個不交人就屠城的對象頗感興趣,側首看向洛長羨。
洛長羨看着那道黑影由遠及近,將話說的模棱兩可:“一個本不該在那兒的人。”
走過來的正是燕無心,他嫌惡地將腳下的鬼族屍首踢開,黑色的長靴卻不染一絲鬼氣。
燕無心看着洛長羨,冷峻的面容上殘留着被細雨打溼的痕跡,“你怎麼在這兒?”
洛長羨道:“帶人來看看戰況。”
封離殊看了眼他手腕上纏着的蔓蛇,又低下頭摸了摸九十蓮,神色淡然。
“我見過你,”燕無心將視線鎖定在她臉上,薄脣微動,“在城主府。”
提到城主府,封離殊摸着九十蓮的手微微一頓,“想來應當是上次你偷襲失敗時咱們見過一面。”
氣氛霎時凍結,玲瓏縮在後面忍不住輕輕顫了一下。
燕無心嘴角勾起一抹笑,沁着森森寒意,“不如,你我再比試比試?”
蔓蛇感應到他的不悅,盤在他手指上的蛇頭吐着蛇信發出“滋滋”的叫聲,洛長羨趕緊上前隔開兩人,“我們不是來挑事的。”
說完,他低下頭側身用餘光看了一眼封離殊,“你少說兩句。”
封離殊不走心的嗯了一聲,斜看向裙襬上沾染的黑色泥澤,手起刀落,一氣呵成的將髒污之處割掉。
“還有多久能攻下?”洛長羨側身擋住燕無心的視線,又開口將話題引到戰事上,“不能耽擱太久,扶桑的人已經察覺了。”
燕無心收回目光,轉身看向煙雨迷濛的城樓,“不日便能入城,你放心好了。”
他施加給那些凡夫俗子的壓力,足夠那人心煩意亂了。
只要亂,就有可趁之機。
“王上,”一道柔弱的女聲輕飄飄的響起。
燕無心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一道淺碧色的身影映入眼簾,他沒說話,邪魅的丹鳳眼輕佻的看着玲瓏。
玲瓏走上前跪下行禮,“鬼族玲瓏參見王上。”
一道輕風掠過,蔓蛇離開燕無心右手盤到玲瓏脖子上,一雙幽深的蛇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脆弱的頸側。
“我感應不到你體內一絲鬼族之性,”燕無心幽幽的聲音傳來,驚得玲瓏一身冷汗,“你說你是鬼族,有什麼憑證?”
“我身上有忘川之印。”玲瓏擡手,在衆人面前撩起袖子,潔白無瑕的左手上臂,一個巴掌大的黑色疤痕格外醒目。
那是沸騰的忘川之水灼傷的痕跡,一旦沾染終身不消。
燕無心丹鳳眼微眯,仍舊警惕的盯着她,“我不記得何時懲戒過你。”
羅剎鬼族極少有女子,她們誕生於忘川,離開忘川后可得人形,一旦接觸忘川之水便會疼痛不堪留下印記,這是懲戒犯錯之人最好的手段。
“不是王上的懲戒……”玲瓏漠然的放下衣袖,眼神盯着燕無心的長靴,“是有人拿忘川之水試探我身份時留下的。”
“誰?”
“城主。”
細碎的雨絲逐漸變大,一顆一顆砸在地上匯聚的水坑裡,水花四濺。
玲瓏挺直腰板跪在原地,溼掉的羅裙貼在身上,一陣顫慄。
燕無心冷然的看着她,沉默了半晌,“起來吧。”
蔓蛇受他召令,乖巧的鬆開她的脖子,一扭一晃的游回他指尖。
玲瓏沒起身,擡着頭看向他,“我想回鬼族。”
“爲什麼?”燕無心掃了一眼她的裝扮,“你已經很像一個常人了。”
“人,太難了……”
幽深的房間,入眼可見的肉體,此起彼伏的喘息,肌膚與肌膚的貼近,空氣裡漂浮着驚人作嘔的氣息……
她看不到一點盡頭,只能閉着眼承受。
“允了。”燕無心擡手,蔓蛇用尖銳的牙齒在他手指上咬出一個細小的傷口。
一滴鮮血印入眉心,片刻便與她融爲一體。
“你可以自由進出鬼域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