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碎羅生

“她是魔,你們王家村收留的是魔族餘孽!”路亭冷冷地看着這羣愚昧的凡人。

她站在那株過了花期,春回抽枝的梨樹上看着路亭抽出佩劍指向她。

樹下埋着螺妖的骨灰,樹上站着的是個魔族。

她不去看都能想到那些人眼神裡的恐懼,就像他們曾經也用同樣的眼神看着螺妖被活生生燒死。

哪怕是前一天都還相約着去河邊浣衣,說好第二天要去集市上置辦行頭的人,哪怕他們叫她蓉娘叫了那麼多年,在知道她是妖后,不也一口一個螺妖的叫她嗎?到頭來不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只是在這一刻,她想起了符闕。

他早上出門時,站在院門口還囑咐她:“餓了的話,竈上溫着飯菜,不要點火,等我回來。”

他去集市上交接抄寫的書籍,臨行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她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嘮叨得像極了不放心孩子在家的老父親。

從她上次做飯點着了廚房後,符闕就再不許她碰火,連房間裡的蠟燭都要隔她半丈遠,生怕她哪天就把自己給點着了。

但是路家人,還是追了過來。

他們將整個王家村圍得水泄不通,對她趕盡殺絕。

“你以爲你是我的對手?”她譏笑道。

路亭被她激怒,一張黝黑的臉漲得通紅,大喝了一聲:“列陣!”

聽他號令,數十名路家子弟整齊擺開,手中的劍舞得喝喝生風,紛亂的劍光晃花了村民的眼。

他們哪曾見過如此陣勢,就連除那隻螺妖也只是拈了張符紙便叫她動彈不得。

“仙長,咱們不知情啊!求仙長開恩吶!”年過半百的村長抱着自家孫子率先跪在地上哀求,其他人有樣學樣也跪下磕頭求饒。

路亭皺了皺眉,這些人的確只是凡夫俗子。

可若是斷了陣法,放這魔族跑了,自己又交不了差……

思及此,他眼神硬了硬。

除魔衛道本就免不了犧牲。

她饒有興趣的看着這羣人搖尾乞憐,嗤笑着他們的天真。

巨大的劍陣結成,路亭捨身入陣充當陣眼。隨着他的加入,偌大的劍陣發出尖銳的兵器交戈聲,籠罩着整個王家村。

受不住劍陣威嚴的衆人有的疼得滿地打滾,有的口吐鮮血還在拼命求饒。

腰間空無一物,沒有噬魂鈴傍身,面對這劍陣她好像毫無勝算。

可她不打算逃了。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路家人不會放棄對她的追殺,除非……

讓追殺者付出慘烈的代價!讓那個人明白,追殺她的成本,整個路家也負擔不起。

她以手做刃將手掌劃破,幽紅的鮮血從掌心落下,滴在梨樹上,滴在泥土中,颶風平地而起,吹得她髮絲散落,十足的瘋子模樣。

她羅袖微張,淡藍色的長裙宛如展翅而飛的蝴蝶,長髮肆意,帶着與生俱來的張揚。

那一瞬,天地色變,一道驚雷從天幕劃過。

腐朽的屍骨從地底爬起來,它們口含怨氣,面容扭曲,瘋狂的雙眼裡涌動着對生靈的渴望。

她拂袖,雙手負於身後,眉目睥睨的看着頭頂的路亭:“我要你死!”

她聲音冷厲,頭頂的驚雷破空而下直指陣眼,碰撞出的火光照在她眼眶中,像極了忘川河裡爬出來的羅剎。

那些被她召喚而來的骨靈順着一切聳立的物體攀爬,到不了劍陣便用同類的骨骸搭起一座骨樓,哪怕被絞個粉碎也要不知疲倦的往上。

巨大的消耗下,路亭感覺到身體裡的靈力經過不斷的虧損而衰竭,若是此時敗了……

他不敢看身下的場景,從地下爬出來的骨骸發出“桀桀”的聲響,聽的人直打冷噤。

那是地下棲息的鬼物,飲人血,拆人骨。

但是沒用,在絕對的強悍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勞無功。

劍陣最外圍的弟子率先支撐不住,和坍塌的骨樓一起墜入深淵,求救聲甚至蓋過了那些村民。

成千上萬的骨靈將整個村子覆蓋,只有那羣村民圍做一團的方寸之地未受侵襲。

“到那羣村民那裡!快!”路亭受了重傷,強撐着說完一口老血噴到陣眼上遁到了村民中心。

其餘弟子見狀紛紛效仿,早一步撤陣的逃離了劍陣桎梏,晚一步的則被骨靈拆骨入腹,場面極其血腥殘忍,膽小的甚至連昨夜的飯都給嘔了出來。

路亭一把劍橫在老村長頭上,衝她叫囂道:“退後!否則……”

他話沒說完,劍一橫,就見老村長脖子上一道血痕。

百骨避退讓出一條路來,她從骨樓深處走來,手掌滴着的血散發淡淡的香味。

“你用他們威脅我?”她聲音低沉,披頭散髮的竟比腐肉掛身的骨靈更爲嚇人。

路亭握劍的手輕顫,他其實也沒把握。

“你若不退,我便殺盡這些凡夫俗子!”像是爲了證明自己說到做到,他手腕輕輕一動,那老村長的頭顱便和身體分了家,濺出的血滴在了他懷中孫子的臉上。

路亭手一鬆將老村長的屍首扔到她面前,另一隻手順勢抓起還未反應過來的半大小孩,將他提起來對着骨靈。

骨靈控制不住對鮮血的渴望,不過瞬息的功夫便把屍首啃個乾乾淨淨,徒留一灘黑血落在泥裡。它們對血的渴望刻在了骨子裡,受這鮮血的刺激隱隱有暴動的趨勢。

她擡起受傷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氣,運氣於掌向路亭擲出一滴鮮血沒入他眉心。

“那你們,就一起死吧……”她說完,乾脆利落的轉過身,不打算在這兒浪費時間。

地面一陣震盪,泥土翻飛,骨靈無意識地朝着她擲出的那滴鮮血涌動,飛揚的黑霧像是一條逆行的黑色瀑布,烏泱泱的像衆人游去。

“阿梨!”在骨靈遊蕩的長隊後,一聲清脆的男聲響起。

骨靈行動一頓,她轉過頭看向來人。

符闕手裡拿着一串鮮紅的糖葫蘆,站在人羣后格外醒目。他穿着今早出門時的那身淡青色長袍,同剛抽枝的梨丫一樣乾淨。

反觀她,一身血污。

路亭思考不過一瞬,立馬扔下手中的稚子轉身挾持符闕,放聲喊道:“退後!”

見狀,密密麻麻的咒文從頸下爬上她臉頰,顯然是被激怒的樣子。

“你在找死!”話音落,她的身形立馬消失在骨靈間。

阿梨一個輕蹬,手指化爪直取路亭首級。路亭也不閃躲,擡劍一擋,掌心劃過劍刃,殘紅一地。

她不敢相信的盯着被劍刃劃傷的左手,黑色的霧氣絲絲縷縷的順着傷口沁入血脈。

“你在劍上抹了什麼?”

見她受了傷,路亭一臉她不足爲懼的得意,推開符闕竟大搖大擺的走到她面前:“你應該很熟悉啊,畢竟在那裡生活了十幾年啊。”

他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音量,將一切攤開放在她面前。

“竟是如此啊……”她的語調微微喑啞,儼然一副窮途陌路衰敗模樣。

“你不該心存妄念的,”路亭提着劍步步緊逼,劍尖在她脖子上微微用力,血珠成串,“去死吧。”

話音剛落,只聽“噗嗤”一聲,一把劍自身後向前貫穿路亭腹部,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肚子上噴涌而出的鮮血,只聽到弟子們急忙上來攙扶的聲響便失去了意識。

他的身後,符闕執劍染鮮血,一身青衫濺了血污,卻仍舊笑着對她說:“阿梨,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