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錯走後,衛浮煙繼續平靜地查看絲線,任由綺雲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
“朝中……”綺雲忽然開口,只是兩個字後又開始漫長的遲疑。
師父來認女當然不在衛浮煙意料之中,只是這一遭來的突然,衛浮煙反倒來不及細細思索這件事背後可能引發的變化,不過綺雲突然鬆口絕對是一件極好極好的事。
“王妃,您和咱們懷王雖說鬧了些不快,可是彼此一榮共榮一損俱損,綺雲說句您不愛聽的話,離開懷王,您什麼都不是!”綺雲低着頭徑自說,“所以王妃,只有賺到才能考慮分贓的問題,若是你二人離心離德讓人鑽了空子,不過是同歸於盡,縱然王妃您不在意,您哥哥柳侍衛和姐姐宿月都不可能不受牽連。所以綺雲會盡心盡力伺候您,只求您站在懷王這邊!”
衛浮煙放下手中絲線,凝視綺雲許久才自嘲地笑說:“原來在燕京時,不僅周懷意是假的,你也是假的。前後全然不像同一個人,懷王府的人都有這本事嗎?”
綺雲唯有恭謹低頭不言。
“行了,坐下將朝中現在的狀況和最近的異常都一一說來,別耽誤時間。”
綺雲點點頭最後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上前坐下說:“朝中最大的兩派仍然是拓王和咱們懷王。拓王的母親柴貴妃秀外慧中,年輕時極討聖上喜歡,拓王又戰功連連,是幾個皇子中唯一有戰功的人。懷王的生母藤蘿夫人可能是聖上唯一動過心的女子,所以懷王和九皇子一直被寵溺。舉個並不合適的例子,王妃您出嫁是兩國大事,但是懷王他膽敢公然將您丟在燕京城一扔三年,因爲這件事朝中禮官們上奏的摺子都夠堆滿兩大間屋子了,可因爲那是懷王,所以聖上一直寵着不動。”
原來如此,衛浮煙心下了然,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聽到。
“至於朝中的人,回太尉自己站在懷王這邊。工部和禮部是拓王的人,戶部是平老王爺的人,刑部和吏部是懷王的人,兵部一半站在拓王那邊,一半站在懷王這邊,彼此勢均力敵。至於軍隊,雖說拓王有戰功,是西南軍的主心骨,但是擁兵最多、勢力最大的是興國長公主的駙馬爺固北將軍,而固北將軍教過懷王齊射,自然是站在懷王這邊。所以眼下完全是拓王和懷王二人抗衡。”
衛浮煙真的有些訝然了,周懷意據說也是長年漂泊在外的人,可是刑部和吏部居然站在他這邊!這兩個部的確是大部,吏部選才,刑部廢掉不合適的人才,一進一出便可將人篩選一遍,表面聽起來是比拓王的工部和禮部厲害多了。
“太子那邊呢?廢太子在朝中竟無人嗎?”
綺雲順口說:“若是有足夠厲害的人,又怎會被廢呢?眼下皇后娘娘三天兩頭逼着咱們懷王救廢太子,可太子被廢纔沒多久,這時候又怎能公然替廢太子說話?一句求情的話開口便是指責聖上做錯了決定,誰敢?更何況這種事哪裡能急呢?”
衛浮煙點點頭,皇后相逼之事她深有體會,便轉下一個問題:“皇上曾說過平老王爺可以同他平起平坐,雖說只是說說而已,可朝中想必有不少人站在平老王爺這邊吧?”
綺雲立刻點頭,轉而卻又搖搖頭道:“平老王爺絕無奪權之意,這一點咱們外人看不出來,皇上卻是認定了的。當日平老王爺爲皇上擋了一刀割捨一臂,爾後將皇上從死人堆裡抗出來,皇上對平老王爺的感激與信任都是不容置疑的,至少咱們王爺是這樣認爲的。”
衛浮煙發現綺雲對周懷意的崇拜之情甚深,可是話說至此綺雲突然有些遲疑了,像是想到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的話。
衛浮煙爲自己倒了杯茶,然後順手多倒了一杯推過去。
“只是可憐的不是平王,是次虛侯!”
衛浮煙一愣,周遠之?
“次虛侯論才情、論謀略、論風度、論人品都是上佳,若說極好極好的好男人,這洛都城裡誰也不敢漏掉了次虛侯的!可是次虛侯尚在襁褓中時皇上便打算封王,平老王爺拼命推卻了,才改成侯爺。次虛侯生母是太子太傅之女、也就是當今皇上師傅的女兒。次虛侯這等尊貴地位讓朝中一些看好平老王爺都人蠢蠢欲動。更何況現在平老王爺娶了黃將軍之女,平老王爺富可敵國,黃將軍又有兵權,次虛侯自然更加危險。次虛侯當年作畫極好,在洛都城裡別說一畫千金,連一劃千金都不足以形容他墨寶的珍貴!可是大好才情,偏偏只能寄情山水,滿腹經綸,竟不能用之一二!着實可憐得很!”
衛浮煙第一次知道這些十分驚訝,那樣溫潤如玉的人,竟然也是一個滿腹經綸一腔謀略的人嗎?
周遠之,周遠之!衛浮煙幾乎能想象周遠之每過一段時間就要跑到深山老林裡去躲着的情況,難怪每每溫潤,眼神中卻偶爾有一絲蕭瑟之意閃過,明明白白是過得並不如表面看來那樣好。
“平王妃,”衛浮煙擡頭問綺雲,“平王妃黃婉卿,你如何看?”
綺雲有些尷尬。
“不必如此,直說。”
綺雲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外面說:“很好,很溫柔,只是……”
“直說吧,我這樣子還像是跟周懷意告得了密的人?”
綺雲連忙說:“王妃,綺雲不是防着您!是這樣,黃姑娘的確人美,但是恕綺雲直言,她太自私了!當年忽然離開,懷王整個人都快崩潰——”綺雲突然伸出一隻手捂住嘴。
衛浮煙點點頭說:“知道了。”
如果青荷所言不假,平王妃黃婉卿的身份就真的有疑,如果周懷意知道,轟轟烈烈的一陣相愛之後,他得到的只有欺騙,只怕那纔是真正的崩潰。
衛浮煙不確定周懷意讓那叫“影子”的人跟蹤她究竟跟了多久、到底有沒有看到青荷寫的字。但是衛浮煙知道,不管誰說,周懷意都不會信,他和師父一樣迷戀過去,並且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可惜她現在已經被軟禁,否則何須如此偏聽偏信,她真應該自己親自去查查看纔對。
可惜,可惜。
也不知周懷意究竟要軟禁她多久。
“聽說當初懷王和平王妃黃婉卿的事鬧得轟轟烈烈,那麼是不是整個懷王府的人心中都認定黃婉卿是未來的懷王妃了?”衛浮煙突然想起來問這麼一句。
綺雲有些尷尬,遲疑許久卻仍是點點頭。
那麼,如果盛謙的藥真的有問題,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黃婉卿那邊所爲呢?
“盛謙中毒,現在如何了?”
“還需幾日調理,但是胡神醫和季神醫都說,解藥這就要配好,應當不會再有意外。”
原來如此。
想到這裡衛浮煙便忍不住要冷笑,下毒下藥,心狠手辣,這就是周懷意眼中的她。
“行了,退下吧!”衛浮煙說,“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是,王妃。”綺雲福禮,走時卻有些遲疑。
衛浮煙知道她心意,便開口說:“自然是他贏了大局對我更有利,這一點我明白。”
綺雲見她的確有心站在懷王這邊才點點頭再度福禮退去。王妃的心思雖說常常古怪,但若論才智,她綺雲比不上王妃,讓王妃幫王爺做事,說不定日後兩人還可以破鏡重圓。
衛浮煙將紅綢和針線盒收起來,然後找了一張白紙將今兒在綺雲那兒聽到的事都一一列了下來,她寫得極其簡單,外人想必也看不出來。
可是周懷意晚上走過白紗屏風,看到衛浮煙手託香腮盯着面前圖紙凝神沉思時,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