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絲扣在周懷意目光逼視下倒退兩步差點撞翻了桌上茶杯,佟妃伸手將她穩住,然後目光坦地說:“懷王妃容貌已毀,懷王殿下卻仍癡心守候,如此至情至性的人,又怎麼會看不透這此間道理?”
周懷意手一頓,拿茶杯颳着茶並不開口。
佟妃輕聲嘆氣,絕美的容顏透着深深的倦怠:“鬥了一輩子,想贏柴貴妃,想贏皇后,可是臨了臨了才明白,原來霸佔他心的人早已經不在了,而正是因爲不在,所以誰也贏不了……懷王殿下,單因你是藤蘿夫人的兒子,皇上便會保你周全。本宮讓絲扣跟着你,也只是貪圖這一夕太平罷了!你難道以爲本宮狠心至此,要將自己的親外甥女兒變成懷王府中的另一個佟妃嗎?”
寥寥數語說得悽愴,聽得衛浮煙和餘絲扣都是一陣心酸。餘絲扣心酸自己風華絕代的姨母輕易認輸,後宮的女人,一旦沒了鬥志便跟自殺一樣了。而衛浮煙是局外人,單隻會爲故事中人難過,一邊感慨昌熙帝用情至深,一邊又覺得佟妃娘娘可憐又可悲。
惻隱之心是動了,卻有瞬間茫然,於是忍不住看周懷意,卻恰逢周懷意也在看她,目光交錯間似有柔波漫過心田,周懷意忽而牽起一絲笑意,幾不可查地衝她點了點頭。
“本王自會派人保護餘小姐。”
言下之意,餘絲扣嫁過來做側妃的要求是被拒絕了。
佟妃神色更爲疲倦,與方纔問出第一句話時相比似乎蒼老了許多,她盯着衛浮煙思量許久慘然一笑,自行起身說:“也罷,想要別人幸福,自己又怎能了無牽絆地雲淡風輕呢?”
周懷意和衛浮煙的心都因這句話遲滯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卻見佟妃已經端端正正對周懷意跪下說:“佟氏跪求懷王、懷王妃出手相救!佟氏——”
“姨母!”餘絲扣“噗通”一聲跪在佟妃身邊哭着央求,“不值得,不值得!您萬金之軀怎能……怎能爲了我……”
衛浮煙和周懷意再度相視一眼,這次換衛浮煙衝他點了點頭,周懷意沒首肯,卻無奈的移開目光,並未反對。
“佟妃娘娘請起,”衛浮煙道,“我有兩個問題想請教娘娘。”
佟妃在餘絲扣攙扶之下起身,卻只是靜候一旁並不坐下,她回答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第一個問題,‘想要別人幸福,自己又怎能了無牽絆地雲淡風輕’這句話,可是從別處聽來的?”
奇了,花錯爹爹說過的話怎會一字不差地佟妃口中吐出來呢?
佟妃一愣,細細想了許久回答道:“皇上曾提過,本宮覺得極是,便記下來了,今兒只是順便想起來了。”
“何時,何地,何事?”周懷意問得簡單。
佟妃雖說驚訝,但爭鬥之心已死,如今是自己求人,也沒心思多想其他,便坦然道:“錦繡王來洛都之時,皇上深更半夜與錦繡王相約承平殿比劍,去承平殿的路上說的!”
周懷意和衛浮煙再度交換一個目光,那段時間花錯銷聲匿跡,以爲是回不夜城了,難道竟然還插手了錦年的事?
空想無益,衛浮煙緊接着問:“第二個問題,皇上龍體,還能撐多久?”
佟妃一頓,似乎遲疑了片刻才說:“本宮曾私下問過太醫,太醫提過,許是看不到今冬的梅花了!”
周懷意手指一僵,瞬間不自然的動了動,依舊沒開口。
衛浮煙看得分明,便對佟妃說:“明日懷王府會送請帖到侍郎府,邀請餘小姐到王府小住一段時間,如何?”
這條件對佟妃來說顯然不夠,但她也知道這已經是懷王府最大的讓步了。佟妃和餘絲扣都沉默着侯在一旁,衛浮煙想了想,看着周懷意又補充了一句:“多謝娘娘深夜造訪告知一切。懷王府在,餘絲扣在,這是我對娘娘您的承諾。”
佟妃的面色稍緩,神色間瞬間有了感激之意,只是一閃而過,隨之恢復到先前的疲倦。
“青松!”周懷意道,“送佟妃娘娘!”
佟妃再度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這麼的禮數只怕她只在皇上和太后前用過,衛浮煙和周懷意都不起身,生生受了這個大禮。
等門青松開了門請佟妃和餘絲扣出去,周懷意才吩咐影子隨行保護。
良久,安然苑徹底安靜了下來。
“好多事,是不是?”衛浮煙過去幫周懷意揉着太陽穴。雖說他今兒沒皺眉提難受,可是聽說皇上活不過冬天,甚至有可能活不到冬天,想必他心中並不好受。
周懷意閉目養神,安心在衛浮煙或輕或重的指力間休息,許久衛浮煙才聽到一句有些飄渺的話。
“還好有你在……”
衛浮煙站在他座椅之後,聽聞此話便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
這一夜二人相擁而眠,不過兩人都沒睡踏實,一個心中有柳輕舟沈青荷的身影閃躲騰挪跳躍紛亂,另一個心中則是一身黃袍的天子,在他母妃生前住過的蘭苑看藤蘿花,滿庭馨香,獨有一心淒涼……
二人吃過早飯,各自收到線報。分別是曜姬已經安頓好了繁花似錦,隨時可以去搗毀白雲庵;春分秋分告假所以宿月和莫潭那裡一切安好;佟妃娘娘回宮時被柴貴妃抓了個正着,勉強找了個理由總算是躲過了;柳輕舟已經將青荷下葬,但當晚竟然又回了他的宅子。
還有李少棠夫婦,他們夫婦昨日未歸。
快八月的天,小嬰兒的屍身雖說放在一塊寒玉席之上,但的的確確是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衛浮煙一咬牙乾脆和周懷意商量將小初九火化了。
只是還沒等吃完早飯,就等來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聖旨。
汪公公和周懷意一向熟識,今日卻沒敢多說一句話,只是送來一副卷軸,說是皇上賞賜懷王府的。
不單是賞賜懷王的,更是賞賜懷王府的。衛浮煙聽得分明。
盼子之歸兮,共食湯膏;
執子之手兮,共赴明朝。
竊子之意兮,琴瑟相好;
遺子之心兮,寂寂獨老。
承子之念兮,沙場笑傲;
平子之信兮,月圓花好。
周懷意和衛浮煙同時皺起了眉頭。
承平殿中衛浮煙彈的曲子,她自行配了前幾句詞,而最後的兩句是昌熙帝添的,整首詞寫在上好的宣紙之上,無畫,無題字,無印鑑,看起來不倫不類古怪迷離,偏偏字寫的游龍走鳳大氣磅礴,又裱得精緻無缺,像是贈與人收藏。
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