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還記得李少棠這個人。陸仲的朋友,燕京白風寨成安重的親傳徒弟,爲人坦蕩瀟灑,十分愛家,兵器是一把無字無話的白扇。李少棠之妻屠雪衣她從前並沒見過,據說是燕京和白風寨齊名的九屠山屠家的千金。這兩大土匪窩的傳人成爲夫婦,也算綠林之中一段佳話。
綺雲將她們帶去一間別院,剛推開門便聽到小孩子嬉鬧的聲音,綺雲說:“李大俠的兩個女兒也在呢!”
聽綺雲口氣李少棠這兩個女兒十分討人喜歡。她戴着斗笠和麪紗,院中稍稍安靜了一些,但無人上前說話。綺雲扶衛浮煙在院中藤椅上坐下,立刻有小女娃湊上前來。
“咦?沒下雨啊,你戴着斗笠幹嘛?”
相思提醒地清咳兩聲。綺雲立刻明白,便笑着說:“初七,初九在哭了,快去照顧妹妹!”
衛浮煙在面紗後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來她臉上的傷的確不是那麼簡單。
沒有小孩的哭聲,衛浮煙便開口留住小姑娘閒問:“你叫初七?是初七生的嗎?你幾歲了?”
“我生在七月初七,再過幾天就七歲了!我妹妹生在三月初九,快四個月大了!”
衛浮煙聽她果然留下,伸手不動聲色地摘下連着面紗的斗笠。
“王妃!”相思一驚,連忙要把斗笠重新給她戴上,可是已經來不及,初七驚叫一聲,嚇煞衆人。
“你的臉!”
相思和綺雲頓覺不妙,可是衛浮煙淺笑着說:“我的臉如何?”
初七看着相思和綺雲神色,多少察覺到不妥,便縮着頭小聲嘟噥着說:“好嚇人!”
衛浮煙伸手撫上自己的臉,笑着問道:“你可是燕京豪傑李少棠和屠雪衣的女兒啊,還會被我的臉嚇到?你說說,究竟哪裡嚇人,又怎麼嚇人了?”
相思連忙開口阻攔:“哎,王妃——”
“是另一邊啦!”初七被她言語相激,嘟着嘴走上前指着她撫上半邊臉的手說,“我纔不怕,就怕嚇到別人!”
“你這丫頭——”
“相思!”衛浮煙喝道,“退下!”
是另一邊?衛浮煙原本以爲自己整張臉都毀掉,聽到這句話心中反倒稍安,她笑容溫暖,初七又野慣了,第一眼看去覺得可怕,第二眼便覺得沒什麼了。
湊上前,初七問:“你臉上怎麼啦?有傷疤啊,你跟人打架打輸了嗎?”
傷疤?看來是皇后所爲啊!
“是啊,是不是很慘?”衛浮煙只想知道那臉究竟毀到什麼地步,周懷意竟聯合相思瞞着她!
“是有一點啦!”初七咬着手指端詳半天說,“有個細細的傷疤,還有紫黑色的花紋,這裡,呶,從這裡到這裡!”
初七小手在她臉上比劃着,衛浮煙方知以當日皇后指甲所劃痕跡爲中心,她整個左臉都已經算是“好嚇人”了!
周懷意啊周懷意!衛浮煙第一個想起來的居然是他,她突然很想知道周懷意昨晚是怎麼對着一張小孩子直言“好嚇人”的臉意亂情迷的!
“不用怕啦!我找我爹和我娘給你報仇!”初七自來熟,爬上她膝蓋十分大氣地拍着她肩膀說,“我爹是天上天下第一高手李少棠,我娘是天上天下第一美女屠雪衣!很厲害的喲!”
衛浮煙馨香滿懷,伸手抱初七坐在她膝頭,初七這才發現衛浮煙雙眼也有問題。
“咦?你看不見嗎?”
“李少棠(屠雪衣)見過懷王妃!”李少棠和屠雪衣匆匆趕來,看到衛浮煙的臉都是一愣。
“小女野慣了,若有不敬之處還請——”李少棠瞪着小初七跟衛浮煙解釋。
衛浮煙安然打斷他說:“沒事,初七很可愛!”
初七正擔心被爹罵,聽衛浮煙這麼說立刻抱着衛浮煙脖子衝李少棠撒嬌:“爹!姑姑說我很可愛喲!”
這麼快就叫“姑姑”了,衛浮煙忍不住笑着說:“初七乖,你爹孃都出來了,誰照顧妹妹呢?不如你和綺雲一起去看看,等下姑姑再陪你玩兒怎樣?”
初七人小鬼大,自然知道這是要支開她,但看爹“笑裡藏刀”,便乖乖從衛浮煙膝頭爬下來,一蹦一跳地隨綺雲進屋。
“王妃,初七她不懂禮數,還請王妃見諒!”
衛浮煙笑着說:“從前就認識,現下又何須生分了?且不說我真喜歡初七,退一步說,陸仲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們也不必多禮。”
李少棠笑道:“李某一家還欠着懷王的情,此番就是不爲陸賢弟,也該報答懷王府大恩。”
“什麼?”衛浮煙驚訝,連聲問,“懷王對你們有恩?什麼時候的事?”
李少棠和屠雪衣相視一眼,都沒想到衛浮煙居然不知道。李少棠綠林豪傑,向來坦坦蕩蕩,便直言道:“當初在燕京李某一家和陸賢弟都遭人暗殺,幸虧有懷王殿下幫忙解圍,否則李某一家未必能平安到現在。”
“什麼時候?”衛浮煙驚訝。
“王妃不知道嗎?”李少棠之妻突然插嘴,“陸仲救下我們後就直接去了燕京懷王府,據說懷王府也受到襲擊,整個荷花塘都讓血染紅,連王妃你也身受重傷臥牀不起,就是那一次!”
衛浮煙驚訝,許久才喃喃道:“那時……怎會……”
“懷王對王妃一片誠摯,愛屋及烏所以李某一家照顧有加,難道不是如此?”屠雪衣笑她看不開了。
這一調笑連相思也忍不住隨之笑開說:“王妃,如此你便認了吧!”
她今日聽到太多事,卻並不覺得事情繁多雜亂,反倒一路上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現在這狀況……也算是大勢初定吧!錦年之事有驚無險,拓王那邊暫無動靜,一切都隨了那句“天下承平”,唯一沒有安定下來的就是他們了。
周遠之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把她往周懷意身邊推,她早就知道周遠之是多麼好的人,給她她想要的幸福,根本不求回報。所以有一句話她至始至終都沒忍心說出口。
她說跟了周懷意,從來不是因爲周懷意對她多好,只是她捨不得放手。
一到蘭苑門口立刻聽到腳步聲,手也被緊緊攥住,周懷意聲音含怒:“你去哪兒了?”
他手上傳遞着緊張,衛浮煙一愣,一時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周懷意屏退相思,將她擁在懷中輕聲說:“昨晚的事……所以你要一個人跑出宮去?”
見衛浮煙還是不動也不言,周懷意抱着她輕嘆一聲說:“若不願讓我知道你去哪兒,至少也該多帶幾個人,朝事紛亂,若有小人拿你開刀——”
“去見錦年了!”衛浮煙打斷他說,“可是錦年已經走了,然後遇到遠之,遠之也要離開燕京,他說你生辰要到了,有禮物送你,接着我回王府見了李少棠夫婦,讓他們暫且留在王府不要拋頭露面,就這些。”
周懷意一愣,低頭隔着面紗看衛浮煙的臉,她面色平靜徐徐道來,言罷便繼續安然靠在他懷中,沒有像昨日一樣非要推開。
“次虛侯……”周懷意話語踟躇。
當初周懷意和周遠之是因爲黃婉卿才鬧僵,所以衛浮煙很不喜歡他到現在還無法釋懷。跳過這問題,衛浮煙問:“父皇留我在宮裡,究竟什麼意思?”
“是爲保護你,不想讓你再受傷。”
衛浮煙點點頭說:“那咱們回去吧?我想回王府了。”
周懷意手一頓,不敢相信地追問:“你說……什麼?”
“回去吧!”
她不多言,周懷意便有些不確定,靜靜撩起她的面紗審視她,脣角勾着笑,眉目之間有淡淡的溫暖,就那樣靜靜靠在他胸膛。
“好,”周懷意緊緊抱着她說,“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