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病

稱病

胤禛走後,胤禩重新換上了常服,躲在屋子裡寫字。將薰爐裡的香換了柏木香,驅散了一室的檀香味,卻始終無法集中精神,似有許多藤蔓攀附在心間。

手腕有些不對勁兒,似乎還是傷着了。不容易看出來,但卻是有些瘀腫,若是不去碰觸倒是不怎麼疼,只是胤禩平素腕力便略顯不足,眼下更是差強人意了。索性棄了筆,胤禩隨手又拿起一本書翻看,卻是連書名都看不進去,也只得作罷。

……

真是一團亂麻。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正是他如今的寫照。前一世他與胤禛鬥得厲害之時,小九就曾毫不掩飾地指出過他心思過軟,許多該下狠心的時候卻是有些優柔寡斷之嫌。後來事實證明卻是如此,他想要那個位置,更多得是以此證明自己的能力不遜於任何人,因此拉攏手段有餘,把別人往死裡整卻是極少的。

這一世從新來過,沒有小九在一邊提點着,他似乎又犯了老毛病。對於老四,他顧慮重重,遠着不行,近着卻不知哪裡出了錯,變成了眼下這個樣子?

若是他早年更決絕一些,掐滅了那一絲剛剛興起的苗頭,會不會……

既然想不明白,胤禩索性也就不再逼自己去想,只慢慢地將精神集中於眼下幾件重要的事情。

脖子上的痕跡朝服是遮不住的,那些瘀傷也許幾日便好,但咬破的地方只怕會拖得更久些……也好,這些日子他的動靜是大了些,正好稱病也不失爲一條退路。

只是,額娘那裡,數日不去,稱病在家,只怕會累她擔心了。

另外……

一個阿哥十幾日不上朝,太醫院絕不會坐視不理,若是他們遣了院判來診脈,他卻是不能推辭的。

思及此處,胤禩便吩咐高明去準備洗沐用用品,卻是等到那捅中的水從冒着熱氣,一直到冷透了,纔去了衣物如桶,咬着牙足足泡了大半個時辰,一直泡到嘴脣烏青、頭暈腦脹才從桶裡爬出來。

這一來一去,果然真的病了,不一刻便昏昏沉沉起來,額角也一抽一抽地疼。

下了朝,胤禛自然趕過來看他,卻見他臉色難看地躺在廂房裡休息,心裡一疼。他自然是知道這人爲何這般做的,本來他急匆匆趕來,也是爲了這事兒,正要同他尋個由頭避過太醫院的診治,誰知這人還是先動手了。

摸摸那人滾熱的額頭,胤禛臉色也不大好:“何至如此?” 你怎麼對自己下手這麼狠……

胤禩確實難受得緊,只好轉移話題:“弘暉怎樣了?那方子可是有用?”

胤禛唬着臉道:“你能不能少管點兒別人的事兒?你這樣,就非要我心疼麼?”

胤禩閉着眼不說話,但是耳尖又有些發紅,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道:“皇阿瑪豈是好糊弄的?既然是告了病假,自然應該真的病了纔好,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胤禛也想起前些日子那位爺對這個弟弟的苛刻來,心下很是不滿,但卻不能說什麼,伸手握住胤禩的手,正色道:“小八,我總說會護着你,但眼下看起來,卻是什麼也做不好。”

胤禩心中微動,居然鬼使神差得沒有岔開話題,只側頭看着那人道:“四哥,我能照顧好我自己,你不用放在心上。若是四哥真有心,日後若是小九小十他們得罪了……做了錯事,希望四哥能看在我的份上幫幫他們。”

胤禛皺眉,這是他第二次聽見胤禩說這番話,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是交代遺言那樣,便沉下臉來盯着胤禩,道:“我不會答應,你我情分是你我之間的事,我不會把你同他們混在一處。你若是擔心他們闖禍,便要自己好好的才行。”

胤禩眼瞳中黑白分明,似乎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失望,許久之後,才眨眨眼睛,換了個話頭:“四哥,我有些餓了……”

胤禛握着他的手緊了緊,聲音放緩了許多:“想吃什麼?你如今病者,喝些粥可好?若是嘴裡苦着,就只放些白糖,甜甜嘴兒,好不好?”

胤禩怎麼聽怎麼覺着是在哄小孩子吃東西,連“甜甜嘴兒”都來了,以前只知道老四是個冷麪冷肺六親不認的冷麪帝王,怎麼不知道他私下裡是這麼個德行?

胤禛幫胤禩掖了掖被子,又親手喂他喝了水,才轉身出門吩咐廚房去做些東西。

下午太醫果然上八貝勒府請脈。因爲胤禩病得貨真價實,太醫院也很及時地將脈案呈了上去,康熙看過脈案,便吩咐讓他停了國子監的差事,在府裡安心養病,而差事則是由三阿哥胤祉接手。

朝臣們吩咐議論起來,結合之前的狀況和消息,原來那位爺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發作啊,趁着八阿哥病了,便以此爲由卸了他的差事。

要不有誰聽過,因爲一場風寒,便把好好的差事給弄沒了的?

……

胤禩在家養病,苦藥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病情恢復的程度完全取決於脖子上傷口的癒合程度,一直到那牙印幾乎消失無蹤,太醫才戰戰兢兢地宣佈,八貝勒現已痊癒。

胤禩痊癒後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宮謝恩,康熙不痛不癢的詢問了幾句,便道:“你既然好了,便多去看看你額娘罷,她前幾日也病倒了。”

話雖是不痛不癢,但胤禩卻是一驚,老爺子分明沒有太多高興的表示,這也算正常,但一絲都沒有提到差事的問題,只怕是氣還沒消。但眼下他卻顧不得這些有的沒得,心裡全是方纔那位說的話——額娘病了?

胤禛怎麼沒告訴他?

跪安出來,胤禩連忙一路快步去了儲秀宮給良妃請安。他在府中休養了近二十日,都有託胤禛入宮之時與良妃帶話問安的,回去問他也沒聽見什麼不妥之處啊。

疑惑間,已經入了儲秀宮的正殿,一縷淡淡的藥香襲來,混雜在蘇合香裡。胤禩心中愈發的急了,都顧不得禮數,口中便先喚了聲:“額娘——”

良妃的隨身大宮女喜福很快便自內室出來,屈身給胤禩行了禮,胤禩急着去看良妃,便連忙讓起,將她快快代爲通傳。

良妃歪躺在春榻上,身上搭了條薄薄的羊毛氈子,臉色不大好,但是看見胤禩進來,確是連忙朝胤禩伸出一隻手來,眼中笑意更是盈眶而出。

“額娘。”胤禩半跪在良妃榻前,心中自責不已:“都是兒子不孝,累額娘擔心了。”

良妃端詳胤禩也瘦了一圈兒的臉,心疼道:“胡說,你哪裡不孝順了?倒是你的身子可是好齊全了?怎麼瘦了這麼多?”

兩人一通母慈子孝的對話,除卻良妃偶爾的咳嗽,倒是和樂融融的,一直到喜福端了一碗烏黑的藥湯進來,屈身道:“娘娘,是用藥的時辰了,太醫說了,這藥可得趁熱喝纔好。”說完又轉過頭對胤禩道:“爺,奴婢可算把爺等來了,娘娘這些日子都不肯好好喝藥,還趁着奴婢不留神,偷偷拿去澆那株白茶花哩。”

喜福這話明顯是越矩了,但喜福自良妃還是良貴人時便隨侍左右,情分自然不一般,這話也有隱隱向八貝勒告狀的意思在裡面。

胤禩笑着接過藥物,擺明了要親手去喂,良妃推辭不過,只好乖乖一口一口將藥喝了。將空碗放回茶托上,胤禩掏出懷錶看看,笑道:“這下兒子記下這個點兒了,日後得了空就過來看着額娘喝藥,也省的額娘總是折騰喜福姑姑。”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胤禩見良妃面露疲色,這才跪安出了宮。 wWW тт κan co

……

回到府裡,沒過一刻,胤禛果然又上門來,近了書房劈頭便問:“今日怎耽擱的如此之久?可是皇阿瑪他爲難於你?”

胤禩搖搖頭:“倒是沒有,只是隨口問了些這幾日做些什麼罷了。”

“差事呢?”

“皇阿瑪未曾提及。”胤禩低頭喝茶,擡頭看見胤禛欲言又止的神情,微微笑道:“四哥,這不是壞事兒,正好避避風頭。”

胤禛微微頷首:“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轉念又想起什麼:“那怎的到現在纔回來?”

胤禩笑容斂去一些,斟酌了一下措辭,纔開口道:“後來去給額娘請安,額娘她……似乎不大好。”

胤禛一愣,他這幾日也受了胤禩的囑託,間或去給良妃請安,只是聽聞良妃舊疾有些犯了,喝些藥便沒事。因爲知道胤禩不好出門,怕他擔心,也就沒告訴他,怎麼如今聽起來確實不大好的意思?

胤禩心思細密,知道胤禛瞞着他的用意,也不多問,給他倒了杯普洱,纔將今日在宮中的事情略略說了一番。

胤禛自幼抱給佟皇后撫養,佟皇后是康熙的表姐,入宮便是貴妃位,四年之後又進了皇貴妃位,震攝六宮,地位尊貴,他養在這樣身份顯赫的額娘名下,自然不能理解良妃這樣從最低的身份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女子的心思。

雖然德妃出身宮女,但胤禛又與德妃不甚親近,成人之後德妃已經是四妃之首,與宜妃平分秋色,一同襄理宮務。看着德妃養大的十四那張揚的性子,胤禛也無法理解胤禩這種小心翼翼的行事作風。

相比之下,良妃的存在感太弱,即使升了妃位,也是個悶不吭氣的性子,而胤禩這點也許隨了良妃,心思太重了些。明明什麼都好,但就是過於小心謹慎了些。

胤禩也不想多說,畢竟良妃是怎麼想的他也只是還在猜測罷了,不好同胤禛說太多,便打起精神,換了話題,聊起十三十四大婚開府的事情。

……

胤禩病好得差不多了,但差事仍是沒有着落,有了這許多時間,他便大把得分給了剛剛病情有了起色的裕親王、正有些不好的良妃和即將臨盆的毓秀。

外界如何傳言他已是不管了,小十在年前終於從南方得勝回來,幾兄弟開開心心地聚在一處。胤禟知道胤禩如今沒了差事,怕他觸景傷情,於是便同胤俄一道,邀着他日日吃吃喝喝,決口不談朝政。

戶部到了年底自然忙碌起來,胤禛看着好不容易軟和下來的胤禩被幾個小的拐走,雖然不滿但也沒辦法,他自己也忙得好幾日都宿在衙門,只好安慰自己說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可是胤禛心裡還是鬱悶:我忙不去找他,難道他就不知道來看看弘暉麼?!

於是,康熙四十二年就這麼不聲不響的過去了,到了年底的時候,索額圖的死在人們心中留下的痕跡未曾消失,卻已是淡了不少。無論康熙如何賞賜,這個年,太子怕是過不好了。

……

年剛過完沒多久,康熙便頒佈了上諭,在各個地方,尤其是廣東、四川、河南等地方禁礦政策。這道旨意引起的許多地方上的不滿,礦民們無以爲生,地方衙門的抽稅也沒了,因此反對之聲一日高過一日。

朝廷還未對此有所應對,之前因爲畿南四府、河南、山東等地,因天災導致糧食欠收而出現的大批災民,生計艱難,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紛紛涌入了京城,五城施粥很難遍及、也不是長久之計。康熙一面差人命李光地上京,將饑民分送回原籍,一面命八旗大臣各按旗分在城外三處煮粥賑濟,派佟國維與賦閒在家的胤禩監賑,同時也委派漢大臣、內務府也各分三處賑濟。

康熙十分重視民生,這件事情讓他數日愁眉不展。細查下去,山東布政使揭發原任布政使劉皚虧空庫銀,原任巡撫王國昌盤庫時竟保題並無虧空。實際上,倉糧虧空竟達五十餘萬石。

如此一石激起千層浪,康熙怒斥地方大小官員不能爲民除弊,又設立名目,多方徵取,以致民力不支,日就貧困。

沒過幾日,更有地方官員彈劾李光地,稱去年四月河間水災之後,便有災民陸續上京,但直隸巡撫李光地目擊流亡卻不報災,碌碌素餐、徒以虛文巧飾。

再細查下去,發現山東、河間饑民流入京城,雖系災害直接所致,實際上卻與當地官員爲政不良有關。儘管清朝中央政府採取一些減免措施,但是百姓生計艱難的局面並未改變。康熙雖然下旨減免了災民當年乃至第二年的地丁錢糧,但如今米價居高不下,各種政策始終是杯水車薪。

三月一過,京城災民陸續離開返回原籍,數月來忙着賑災的衆人才鬆了一口氣。

胤禩風塵僕僕的回到府裡,沒好好歇上一日,便連夜寫了個摺子,打算在第二日入宮述職的時候遞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看出小八的問題了吧,心軟啊,當斷不斷啊,既然拒絕不徹底,就只有從了啊…………

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