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胤禩在胤禛回頭之前便收回了視線,狀似無意道:“我這書房牀榻狹窄,可比不得那西面客房舒適,不如弟弟讓高明端了炭盆引路……”
胤禛將書冊放回桌上,輕輕一聲打斷了胤禩的話,屋子裡一時只有燭火燃燒時的輕微聲響。
胤禩一陣心虛,但隨着酒意上頭,他平素刻意提醒着自己的那些‘處處低調’、‘謹守本分’以及‘刻意討好’一類的行事準則都有些飄忽,連連露出本性來。前一世老四登基之後,他堂堂廉親王、總理大臣,除了幾個人,他已經極少看人臉色,就連老四一開始,也不願同他撕破臉皮。
更何況……他心虛個什麼勁兒?要心虛也該是老四纔對!
只是這樣的靜默,讓胤禩回想到了上一世他匍匐跪在地上,聽着弘時代雍正宣旨:“奉皇上旨,弘時前往廉親王府,查看阿其那家產。欽此!”
四哥,你果真是睚眥必報啊,知道弘時平素與我親近些,就偏偏選了他來傳這樣的旨意,真是一個聖意看兩場戲,何況這戲裡的戲子還是你的弟弟和兒子!
一時間,胤禩也惱了,刷得站起身來,幾步走到書房門口,拉開了門。門外立着高明與幾個提着燈籠的丫鬟侍衛,都是等着主子傳喚的。
胤禩也不去理會胤禛,掃了他們一眼,開口便道:“高明,你去傳炭盆來……”
“不必。”
胤禩話未吩咐下去,胤禛的聲音便從屋子裡傳來,字字句句如同刀鑿一般,毫無妥協的意思:“我乏了,今日也在書房歇下,添一牀褥子即可,不用那許多麻煩。”
高明爲難小心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主子,心中不上不下的,看樣子兩位爺又吵架啦?
胤禩此刻也不知道是該堅持己見,還是就此妥協,扶着門框的手握得有些泛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憑着一絲理智嚥下了堅持的話,他並不想明日傳出四貝勒與八貝勒不合的傳言。
高明見狀連忙吩咐小侍取了新的被褥瓷枕等進屋收拾好了,才遣走了下人,只留了幾個機靈得在院門口守夜。
門重新闔上,屋內氣氛一時有些窒息起來,胤禩真是累了,揉着眉心對胤禛說了聲:“既然如此,四哥也早些歇息罷。”說罷便走轉身往回榻邊。
但他還沒來得及走上兩步,眼前便是一黑,方纔桌上的燭火卻不知爲何突然滅了,以至於雙目一時不能視物。
胤禩有些疑惑地將頭轉向胤禛的方向,剛出口了一句:“四哥,燈怎麼……”
忽的一陣壓迫之感驟然襲來,還沒等他出聲便只覺被一股大力抓住肩膀胸口的位置,被人狠狠按在了身後的牆上,背心撞得生疼。
胤禩吃痛,但心中的懼意卻是讓他暫時無暇顧及其他,他正思索着高明應該還在門外,若是他此刻開口喚他進來——
胤禛並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扣住那人的頭便低頭親了下來。如今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脾氣也因爲方纔那一番爭執而算都上來,誰也不會再去顧慮什麼,反正也算撕破了僞裝不是?
胤禩沒想到胤禛如此孟浪,他之前的幾番暗示都透着拒絕的意思,胤禛他不會不知道,幾個月過去了兩人都相安無事,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發瘋?
飲過酒的脣都帶着溫度,以及葡萄釀淡淡的餘味,胤禩只覺得這時的胤禛與草原上的不同,那個時候胤禛冷靜也勉強算得上溫和,但眼前這個黑暗中的人卻處處透着暴躁,連帶着他壓在自己脣上的吻,也帶着暴躁急切的意味。
短暫的怔忪過去之後,胤禩眉峰隆起,手下用力,扣住胤禛的肩將他往後用力推——他怒在心頭,下手自然也用了全力,饒是胤禛早有準備也被他推開了半尺。
胤禩並不想驚動外面的人,咬牙低聲道:“四哥,你這是犯得什麼魔怔!”
黑暗中的胤禛不語,也看不見表情,但出手卻很快,他胳膊由內向外劈開胤禩正在外推的手,趁着他來不及回擋之際用整個人壓制住胤禩,右手扣了胤禩的下巴,低頭將他正要出口的話堵了回去——
這一次不再是試探,也不是單純的吻,胤禛手上用力,捏緊了那人的下顎,順勢撬開胤禩的牙關,舌頭便這麼長驅直入捲入對方口中,追逐啃咬着對方不住躲避退讓的脣舌,帶着粗暴而絕望的,一種有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意味。
兩個人都沒有技巧,牙齒碰着牙齒,也不知誰的牙齒碰破了另一人的脣舌,血腥香甜的味道在彼此糾纏的脣齒間瀰漫開來,在幾乎算得上眼盲的黑暗中,分外得刺激着人的感官,連帶着心頭蠢蠢欲動的獸也開始不安分起來。
胤禩素來是個好脾氣的,卻不代表他是沒脾氣的,只是初次交鋒以落了下手,不僅沒能脫困,反而激怒了對方。權衡利弊之下,縱使心中不甘,也只能暫時忍耐着。
沒有了針鋒相對,對面的人似乎也意識到了那被壓在牆上的人的順從,強勢得幾近暴虐的吻也終於慢慢軟煦下來,沒了啃噬一般的進犯,只是脣齒摩挲着脣齒,舌頭捲纏着舌頭。
漸漸的,兩個人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都有些氣息不穩起來。胤禩甚至腿彎有些打顫兒,也不知是被嚇得還是氣得。
許久之後,胤禛慢慢鬆開了胤禩的脣,溼熱的脣舌順着嘴角一直往上到腮角打轉,流連不去。
胤禩將頭偏到一邊,努力平復了呼吸,才覺得嘴上麻木中帶着微微的刺痛,想來是咬破了。胤禩閉了閉眼,努力忽視掉被壓得生疼的手臂、耳畔溼暖的熱氣、和鼻尖縈繞不去的酒味,心中卻是巨浪滔天。
老四與他,可是上一世你死我活的兩個對手。這麼多兄弟裡面,雖說圈的圈、廢的廢,但最後被逼至死的,不是隻有老九和自己麼。老九,甚至包括那半朝因爲奪嫡而摺進去的公貴族官員大臣,也是因爲站錯了隊,受了自己的拖累。他如今也想明白了,當時那個情況,老四與他兩個人都再無退路,他是爲了站在自己身後的整個八爺黨;而老四,則是爲了整個大清朝堂的清明。
撇開舊時私怨之後,他知道胤禛比自己更適合那個位置,他比自己更有決斷,更爲剛直,因此胤禩甘願俯首稱臣,甚至願意此生如同十三一樣依附於胤禛,做他的助力,只求能保全小九小十,保全自己一家,不再受自己連累。
不管前世恩怨如何一筆勾銷,但眼下這般情境,確實胤禩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他是打算做個賢王、或是乾脆做個閒王也成,刻意行事低調討好老四也是爲了日後鋪路,也不知道這條路是哪裡出了岔子,竟然走到如今的地步。
在蒙古那晚的事情,讓他心生警覺,但總想着以老四的性子,以他的自尊,斷不會做出強人所難的事情,怎麼他幾番暗示明示之後,反而讓這人變本加厲了?這人不是一貫冷心冷肺一心只在社稷只在朝堂麼?
上輩子,除了十三、弘暉、年氏和她生下的幾個孩子,還真沒看見老四對誰上心過。
胤禩思緒紛擾,但忽覺頸下一涼,才發覺自己方纔走神的時候褻服的盤扣被解開了幾顆,半敞着有些涼意滲了進來。
察覺到對方接下來的意圖,胤禩再也無法冷靜自持下去,躬身抵住胤禛的肩,將他推開一步,擡頭對黑暗中的那人道:“四哥,做兄弟……不好麼?”
隱於黑暗中的人怔了怔,似乎因爲這句話冷靜了下來。
因爲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只能聽見迎面而來的呼吸聲,黑暗中的靜默愈發讓人不安,胤禩撐着不肯示弱,許久之後,才聽見那人低沉嘆息一般的聲音:“小八……”
胤禩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居然覺得這聲嘆息裡面包裹着一絲淡淡的絕望和哀慼,這一生嘆息讓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安徽那場大水,面前這個人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跟着自己跳了下來;在安徽城門口他被人偷運出城的時候,這個人也是帶着病親自喬裝了在門口巡查;從江南迴來之後,他倒是比自己更惦記着自己的身體,每次到他府上,都能在膳桌上看見自己喜歡吃的菜,藥膳的湯盅。
若說胤禩從未感動過,那是假的,他一開始也許只是爲了自保而討好着老四,但這三四年下來,即便是裝模作樣,也漸漸成了習慣。胤禩也看出來了,老四這人,是個外冷心熱的,若是覺得誰入了他的眼,便會掏心挖肺地對他好。胤禛和胤禩不一樣,胤禩這個人,對誰的笑眯眯的,但其實心裡對誰的無情着,包括他自己。
好不容易纔走到今天,這要逼他如何去選……
胤禩閉上眼,想起前一世胤禛登基後對八爺黨的步步緊逼、層層圍剿,想起他對年羹堯先捧後殺。胤禩發覺也許自己想錯了,老四這個人,根本不會給他拒絕的機會……
“小八……”胤禛再次低聲嘆息在胤禩的耳邊,打斷了胤禩的思緒。
“四哥……你……”胤禩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害怕明日一睜眼又回到了九子奪嫡兄弟相殺的歲月,即使自己有心不上位規避風頭,但一個沒有勢力的皇子能保住小九小十麼?即使自己將自己摘了出去,日後老四登基了,自己又會怎樣?
……胤禩悲哀的發覺自己無路可退了。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重生的意義何在?出路何在?當真只是一個笑話嗎?
想不到,老四於他而言,不管是在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一個劫數。
繞不過,躲不掉,掙不開……
酒似砒霜穿腸,原本同樣冷靜自持的兩個人,眼下一個因爲動情而失了冷靜,一個因爲解不開心中的劫結,自暴自棄起來。
胤禛見胤禩推了一半便有些愣怔不動,心中一軟,也想就此收手,不忍心再逼迫於那人,但想到自蒙古回來之後那人對自己的冷淡敷衍,心中惱意又漸漸升騰起來。他一把抓住胤禩的肩頭,忽然退後兩步,將人往榻上一扔——
胤禩還未回神便被一把扔在榻上,黑暗中他毫無防備地後腰磕在榻邊,發出一聲悶響來,一時間胤禩疼得低聲嗚咽了出聲。可是還未等他有所行動,另外那人便覆了上來,一隻手掌牢牢捂住了胤禩的嘴,讓他無法再出聲。
“爺?”屋內的動靜終是驚動了院門口的高明,他分明聽見重物跌落的聲音與一聲痛哼。屋裡兩個都是主子,不管是碰傷了哪一個都不是打一頓板子能解決的,因此高明有些着急地在門邊壓低嗓子喚了聲。
“……無事,只是方纔爺下地的時候碰了桌子。”胤禛嘴角勾起,眼睛直直得看着下面的人,漫不經心地開口道。
胤禩被壓在下面,燻蒸而出的酒氣透過身上的人灼痛了自己的,他不可抑制的發抖起來,他不想也不願,眼下也許是個機會,只要他能喚人進來,胤禛自然無法再繼續放肆下去,想到這裡,胤禩收束了手腳開始掙扎,他雖然弱於胤禛,但若真是在這方寸之地動起手來,胤禛一時也無法將他如何。
“噓……”胤禛察覺到胤禩的意圖,卻並不在意,低頭覆在胤禩耳邊輕輕噓了一聲,卻似故意一般將染了酒味的熱氣吹入那人耳廓,果真引得身下的人僵住不敢動彈。胤禛低聲笑笑,安撫一般地在那人耳邊哄道:“別說話,四哥不會把你怎樣。”
胤禩果然安靜了下來,只是心中卻在想着,這句話可是在威脅他‘若是他開口說了話,這老四會不會把他怎樣’?
只是由不得他細想,門外高明仍有些擔心地開口詢問:“爺,可需要化瘀膏?”一邊說着,隱隱有光印在紙窗上,似乎已有丫鬟到了門邊,只等主子下令便準備捧了膏藥進門。
胤禩仍被捂着嘴無法開口,但藉着那透過紙窗的微末光線,胤禩勉強能夠看見胤禛黑漆漆的眸子,就這麼直直地看着自己——他顯然真的沒有起身迴避的打算。
再看看自己,胤禩其實不用看也知道眼下是個什麼狀況(褻衣被解開了大半)!他若是喚了人進來,就算胤禛來得及起身迴避,自己也沒時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整理儀容。咬咬牙,胤禩閉上了眼,不肯再去看那個笑得成竹在胸的人。
知道這人已經服了軟,胤禛纔不緊不慢地鬆開了手,看着那人猶不甘心的臉,對外面的人道:“無妨,你們下去罷。”
高明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自家主子開口,倒是四貝勒回了兩句,只是見屋裡似乎沒有異動,便當自家主子困頓得緊,已然歇下了。既然無事,他便揮退了侍女,自己也退回到了院門口,重新站定。
你壞了……
小八,乃杯具了……
捉蟲呀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