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勸

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一行人回道京城已是九月過半,蒙古和盛京已經漸漸涼爽下來,但北京仍然時時豔陽高照着。

胤禩回京之後繼續閉門謝客,這一招是跟老四學的,前世在奪嫡之戰最慘烈的時候,那人就時常‘閉門謝客’,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摸樣,唬倒了一干大臣。

幾個月不見,弘旺和大格格已經會叫“阿瑪”了,一見胤禩便揚着又粗又短的胳膊朝胤禩撲過來,咧着冒出兩顆小乳牙的嘴,口水滴答、比賽一般地連聲叫“阿瑪”。

胤禩前世對後院關注不多,雖然只弘旺一個子嗣,但弘旺出生之時,正是九龍始亂的時候,內憂外患不提,還得時時提防着來自幾個哥哥的冷刀子,兼之滿人講究抱孫不抱子,他自然也沒能享受到如同眼下一般的和樂時光。

一時間,草原上的事情,在他心底留下的陰影漸漸淡了。

沒過多久,去安徽督河的于成龍帶回了黃河的水樣呈給康熙,那水盛在白瓷缸裡,雖稱不上清澈見底,但掬起一捧來,卻可以清晰的看見自己的掌紋。康熙大喜,激動地幾乎不能自制,連道:“黃河變清了!”於是但凡參與治河者,人人有賞,胤禩也被老爺子復了工部的差事,私下裡更是賞了不少東西。

三年前大選的時候,胤禟與胤俄兩人都被指了婚。與前世一樣,老九的嫡福晉是董鄂氏,董鄂氏的父親是都統齊世,祖父是一等公哲爾本,曾祖是和碩額駙和碩圖,而她的曾祖母則是代善的後人,就是東果公主額駙何合裡的第四子,隸屬正紅旗。

而胤俄則是被指了來自蒙古的貴女,阿霸垓博爾濟吉特氏,也是烏爾錦噶喇普郡王之女。

老九與老十都是一年生的,一個生在八月,另一個生在十月,從小在一處打架,大了在一處欺負別人,如今一同指婚,去年更是一同出宮開府。一句話,這兩人可不就是好的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更巧的是,兩人都是在今年有了第一個子嗣,胤俄的妾氏郭絡羅氏在八月的時候給胤俄生了個阿哥,可惜尚未足月便卒了,這個郭絡羅氏是個得寵的,因此胤俄也難過了一陣子。而胤禟的妾氏完顏氏如今也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再兩個月,也要臨盆了。

胤禩趁着休沐的日子,跑到胤禟府上走動,正巧碰上一同過來打秋風的胤俄,於是連吩咐下人傳話的功夫都省了。兩人許久不見胤禩,連忙加了幾個好菜,用過了飯,又高興地拉着他喝了一下午的茶,問這問那,將胤禩折騰得筋疲力盡纔將不能隨行的遺憾彌補了七七八八。

對於大婚開府,胤俄完全沒感覺,只覺着大婚開府了纔算是正式成年,可以正大光明地到宮外昏天混地去,宮裡他可是都呆膩了。至於小九,更是如此。

也許是他與胤俄平素裡淘得太厲害了,宜妃和溫僖貴妃早早得給他們房裡放了人,因此女人對他們來說也不算新鮮。只是宮裡女人雖多,但都是皇阿瑪的女人,他們這些皇子稍微大些就得避嫌,小九小十長大後早就煩了,如今開了府,有了自己的家底,整個府裡都可以作威作福無所顧忌,呆煩了還可以出去瀟灑肆意一番,行事不受限制,如何過得不暢快。

幾人說笑一陣子,果真是比在宮裡小聚時暢快得多,說得多了茶也幹了,便有下人來續水上點心,這些個婢女丫鬟們,個個身姿婀娜,眉目含情。

胤禩面上不露聲色,狀似無意道:“小九,聽說這小半年裡,你可是收羅了不少美人?”

剛剛還笑得桃花含春的九爺被一口茶噎道,咳了兩聲,纔有些不自在地擡頭對胤禩道:“怎麼,八哥也有興趣?還有不少弟弟還沒碰過,本來也是想送幾個給八哥的,這不是怕八嫂不高興……”

胤俄咳嗽了好幾聲,打斷胤禟繼續戳八爺痛腳的找死行爲。

胤禩臉上也尷尬了一秒,瞬間恢復的笑意拳拳的兄長狀,萬分真心道:“那些個漂亮妖嬈的爺沒興趣,你八嫂那樣的最合爺胃口,所以這些美人還是你留着自己用吧。唔,要不然,送幾個姿色上乘的去你四哥那裡,你們也知道,你們四嫂是最賢惠的。”

胤禟胤俄對視一眼,一邊鄙視八爺心口不一,一邊在腦中浮現出把侍妾送給四哥暖牀的場景,頓時不約而同抖了一下,小心肝兒有點發憷。

胤禩見差不多了,便慢悠悠道:“論理,這事兒我這個做哥哥的管不着,但聽說你這些個侍妾歌姬裡面,有些來路有些不正啊。”

小九聽了,不甚在意道:“還不都是那些個趨炎附勢的送來的,爺也不是誰送的都收,也是看着中意合心的才留下。”

“……”胤禩岔了氣,穩了穩情緒才接着道:“你也知道那些個送禮的趨炎附勢,就不怕他們送到美人有毒?不怕他們孝敬的供奉蟄手?”

這下九爺也聽出胤禩話裡的意思了,收起了滿不在乎的神情,道:“八哥多慮了吧,想我也就是各光頭阿哥,這些人能圖我什麼?”

胤禩搖搖頭道:“他們自然圖的是你額娘在宮裡的地位,圖的是你皇阿哥的身份,如今他們只做別無所求的模樣來奉承孝敬你,但若是有一天他們哪個親眷吃了官司,又或是他們哪個子侄想要捐個官,這於你來說不過是一句話兒的事,到了那個時候,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胤俄雖然魯莽,但其實看得比胤禟更透徹,他如今已經明白胤禩的意思,便低頭不再說話。胤禟因爲身陷其中,又被自己敬重的哥哥說教,心中自然有些不快,回嘴道:“既然是小事,只要那人有才,或是事情不大,應下來也未不可,這種事難道太子做得少麼?不是也沒見皇阿瑪如何。”

胤禩裝作沒看見他的不快,接着道:“那是太子,我們如何能比?更何況你以爲皇阿瑪沒記在心裡?你我幾個本來就不如太子或是大哥有勢力,將來那若是那苦主將事情捅了出來,或是那個捐來的官兒在任上欺了民、斂了財——你說這事兒怪不怪得到你頭上?退一步講,就算你有了如同太子哥哥或是大哥那樣的軍功和勢力,難道就不怕皇阿瑪猜忌?”

九爺不爽,低頭喝茶不肯說話。

八爺見他惱了,雖然有些不忍,但想着前世小九的結局,決心咬牙索性一次說了罷,免得下次還得再來一次:“有道是拿人手短,你既然收了他們的銀子,他們便只能爲他們撐腰。若是個清官倒也算了,若是個欺上瞞下的貪的,你要怎麼辦?這不是明着打皇阿瑪的臉嗎?何況但凡總想着使銀子使美人計往上爬的人,又清得到哪裡去?”

小九自然知道胤禩說的在理,但仍然不甘心,嘟囔道:“做阿哥真是沒意思,連個愛好都不能有?有了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被人說,還不如京城裡的紈絝來得強!”

八爺見好就收,笑笑安撫他道:“這有什麼,想要過的恣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找對路子,整個京城,你只要哄得皇阿瑪開心,比什麼都強,你愛美人愛賺錢老爺子都能縱着你。但若是你挑錯了路子,跑去和那些個賣官鬻爵的混在一處兒……皇阿瑪最恨結黨,這不是明擺着犯了他老人家的忌諱麼。”

聽到這裡,九爺聽出胤禩沒攔着他賺錢收羅女人,臉色才緩和了些,也知道胤禩每一句話都是爲他好,便不再頂嘴。胤禩也知道此事不能急不能逼,於是便岔開了話題,轉頭去問胤俄府上最近的新鮮事兒。

……

八爺和顏悅色說了這半天,心中卻是鬱卒得緊:老四啊老四,你不仁,爺卻不能不義。爺頂着惹怒小九的風險,這麼努力地幫你掃清障礙,你總不該再圈着爺了吧?

胤禩剛在腹誹‘那位’,便聽小十問道:“誒,四哥呢?八哥你沒見到四哥嗎?”

胤禩面上不露聲色,搖搖頭道:“今日不曾,今日請了安便來尋了你們,四哥怎麼了?”

胤俄道:“昨日碰見四哥請安,還問我們最近有沒有碰到八哥呢?怎麼,後來四哥沒去八哥府上?”

胤禩搖搖頭,不甚在意的低頭喝茶,道:“許是當時有什麼事吧,後來不急了,便沒有再找我。”

胤禟胤俄對視一眼,心道:看來十三他們說的是真的呀,四哥把八哥得罪了,啊呀呀,他們還沒見過八哥發脾氣呢。

八爺掀掀眼皮,漫不經心的吹了吹茶葉沫子,道:“你們兩個,不許多事啊,不然爺就去和四哥說九弟要送幾個女人去孝敬他。”

“………”

傍晚胤禟留了胤禩晚飯才放他走,胤禩知道這是小九在彆彆扭扭地給自己搭臺階呢,也就沒用推遲。用過飯,胤俄也跟着胤禩一同告辭出來。

出了巷子,胤俄纔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胤禩道:“八哥,你也知道老九的脾氣,他就是倔,但他是真尊敬你的,若是老九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弟弟代他給八哥您賠不是。”

胤禩看着胤俄笑:“我當你這小霸王想說什麼吶,就這兒?八哥我看着你倆長大的,小九什麼脾氣我不知道?還能因爲這幾句話生了嫌隙?若真是這樣,今日八哥也不會說這些話兒。”

胤俄有些臉紅,道:“我們自然都知道八哥素來帶我們最好的,只是,八哥你也就長我們兩歲,怎麼說話的調子像是四哥一樣?”

胤禩拍拍胤俄的肩膀,銜着笑:“小十,八哥知道,你其實比小九更懂這些彎彎繞,有你看着他,八哥也放心些。若是日後你見着他做了哪些出格兒的事兒,又不好勸服的,直接來找八哥。你們既然叫我一聲‘八哥’,我就一定會護着你們到底。”這句話胤禩說得認真,短短几個句子,算是一份承諾。世事輪迴一番,小九小十,也許已經不是當年的患難兄弟,但只憑着前一世兩人對自己的維護,憑着小九隨身藏毒以保護自己這份恩情,他也絕不會放任這兩人一步一步行差踏錯。

胤俄看着胤禩的眼睛,認真的點點頭:“八哥如此真心以待,我定當幫八哥看好小九,不會讓他亂來。”

胤禩點點頭,知道胤俄已經聽了進去一些。

這時胤俄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沒了先前的惶然,又恢復了當年‘宮中一霸’的紈絝樣,對胤禩道:“我就和小九說麼,八哥不會有了四哥就忘了我們,如今看來,還是弟弟我更瞭解八哥呀。”

胤禩嘴角抽抽,什麼叫‘有了四哥忘了你們’?爺這麼辛苦地討好老四到底是爲了什麼,你當爺只是爲了自己麼?

胤俄忽然變得很不長眼,繼續戳八爺的痛腳:“自從上回我和老九欺負老十三的獅子犬那次之後,八哥就同四哥走的好近,我們在宮裡想見八哥一面都不容易,每次見面也總聽八哥你嘮叨讓我們聽四哥的話,不要欺負十三什麼的,我和老九都以爲八哥和四哥老十三混一處了,倒把我和老九給忘了。”說到最後,胤俄的聲音都有些懨懨的,想來真是憋了許久。

胤禩啞然,看着胤俄少有的情緒外露,一時感慨良多,不經大腦便開了口:“小十,你與小九怎會一樣?我們自小一同長大一同去上書房,這情分到哪裡去求?八哥與你們四哥走得再近,也多是因爲差事上的事情,無論如何也越不過你們去。”

胤俄聽見八哥如此貼心暖肺的話,就差豎起尾巴拼命搖了。

胤禩看得想笑,真想像小時候那樣摸摸他的頭,可惜如今小十身量與他都差不多了,兩人有杵在人來人往的巷口,八爺只好摸了摸腰間的玉佩,繼續安撫道:“至於你四哥,冷是冷了點兒,但論起辦差來,卻最是勤勉公正的,你們以後有了差事自己就知道八哥在說什麼了,要多向四哥學着點兒。”胤禩面不改色地將自己抱胤禛大腿的行爲合理化。

胤俄眨眨眼,小聲嘀咕了一句:“不管四哥多厲害,我和老九最服的還是八哥。”

胤禩笑得直搖頭,心道:可惜你八哥還是技不如人輸給了老四,也連累了你們也一生鬱郁不得志,死的死、散的散……

面上不顯,胤禩仍然銜着溫暖的笑意,對胤俄道:“不早了,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