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

驚濤

不過一刻工夫,胤禩便忍不住有認輸的念頭閃過,他咬着牙,鼻間卻抑制不住越來越急促的低沉喘息,胸膛也隨着喘息劇烈起伏着,腰間麻癢難當,卻是被壓制得動彈不得,只能些微閃避偏移着腰身,只是這樣一來,卻越發覺得癢麻難耐。

終於,他敗下陣來,開口有些急促得討饒道:“四哥,是弟弟錯了。”

胤禛達到了目的,也終於放了手,卻沒立時起身,低下頭去想要再調侃他兩句,卻正看見那人力竭地癱在地上,胸口仍然急促地起伏不止,眉弓眼畔的位置俱已浮上紅痕,許是因爲掙得久了,那雙平素冷靜總是帶着淺笑的眸子里居然浮出點點水光來。

胤禩的雙眼半睜着,微微有些失神的望着天空,映出滿天繁星來,雙脣略張,正不住地吐息低喘,以平復方纔的擾動。

胤禛一時間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忽然覺得眼前的畫面似曾相似,似乎就是那晚在江南河督府時做個的迤邐夢境一般。

胤禛此時心中仿若一通驚雷閃過,又有如滔天巨浪拍向岸邊礁石,一時間濺起漫天的碎玉瓊花。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奇怪,自從那日小八府上十三與老九老十他們握手言和開始,他便覺得小八做的事,在某種方面,一直很對自己的胃口。不管是十三與老九他們長久以來的不合,還是十四與自己之間的疏離,現在想起來,似乎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好轉的。

一開始他也懷疑了小八刻意討好,可是別有目的,但隨後也便釋然了,自己除了與二哥交好這點之外,還有什麼值得別人算計的?何況他刻意試探幾次,小八似乎並不願意與自己談論朝中的公事,反而對十三頗感興趣。甚至爲了給十三出氣,而責備了與他素來交好的老九老十。

到了江南治水的時候,他聽說大堤垮塌,心中着急得不行。除了擔心災民們的人心是否安定之外,也擔心小八能不能應付這樣的局面。事後他趕到的時候,看見那人瘦了,卻與自己更親厚了。他本來只是治水,誰知卻遇到這樣的天災,卻也沒見他急躁。他的手段雖算不上是圓滑,但至少,能在當時的情境下安穩地撐到朝廷賑災,已是不易。

在江南官場的處理上,自己的確對他發了脾氣,氣他的優柔寡斷、心慈手軟,但那時自己也驚訝於自己的失控中。自從皇額娘去了之後,自己便極少在人前流露情緒,就連看着自己長大的二哥也時常抱怨自己愈發無趣無心。

但爲何自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小八發火,甚至因爲一些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原因,他想了許久,才道,那是因爲自己早將小八當做自己人,而氣小八沒有如同自己一般掏心掏肺得對待自己。

這個理由他自己也覺得有些牽強,他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比如他對十三也很好,但十三多是乖乖地接受,畢竟年齡在那兒放着,這些他能理解;但胤禩也爲自己做了不少事,明裡暗裡都有,爲什麼自己看着他總是雲淡風輕的樣子會在心中燒出一把火來。

看着他與素來刻板迂腐的于成龍混在一處,自己不樂意;看見他逮着機會便爲了那個名聲在外的福晉去求老爺子,自己也是不喜;聽見他喝醉酒睡得迷迷糊糊居然會叫老九,更是讓他惱怒——明明夜裡幫你暖被子的是我,你卻心心念念叫着別人的名字!

如今想來,這一切的不尋常,都可以解釋了!

我們是兄弟,但兄弟也分很多種:二哥從小帶我長大,亦兄亦父;十三自幼與我交好,只要他不背叛我,這一世我也會護他周全。

但是,小八……

我卻不願與你只做眼下這般的兄弟。

不是二哥那樣的,也不是十三那樣的,四哥希望你,也能同樣把四哥放在心上……

你對四哥的維護,四哥看得見,但是,四哥卻不只是要這樣的維護……

也許是因爲自小身邊不缺女人的關係,他對感情的事情很遲鈍,在之前的二十幾年裡,也沒有所謂喜歡不喜歡的概念。府中的女子,多被視爲生下子嗣的工具,除了福晉之外,其餘的都是奴才。

但胤禩不一樣,他是與自己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兄弟。與自己一樣,他擁有天下最尊貴的姓氏。胤禩雖然年輕,但從他幾次辦差看來,只要稍加琢磨,日後手腕能力都不會輸與自己——胤禩是與自己一樣的天潢貴胄,是有資格可以與自己並肩俯瞰天下的人。

……

歷代皇室裡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滿人雖入關還不到六十年,但爲了擺脫‘韃子’、‘蠻子’的稱號,歷代皇子經史子集都有涉獵,自然知道這類皇族中亂|倫的事情層出不窮。若是以前,胤禛也許會嗤之以鼻,但如今,他卻有些明白了,已經站在了極致尊貴的位置上,還有什麼人比得上同樣流着尊貴的血液、同樣睿智的兄弟姐妹。

愛新覺羅家的男人既無情又多情,無情是連親身骨肉也可以拋下,但若是動了心起了意,便是用盡手段也要得到。世祖爺不就是爲了一個女人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弟弟麼?在那個血色繚繞的四九城,什麼髒事兒沒有發生過?

雖然只是有些意動,但胤禛已在極短的時間裡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對於有些事情,他可以無比的耐心,數十年如一日的隱忍不發,但對於另外一些事情,他卻知道忍耐沒有意義,即便是他等待一世,以那人的性子,多半也不會迴應自己。

因爲,若是不撕破這層跨越不了的障礙……那人永遠也不可能抱着與他相同的心思。

胤禛與胤禩雖是兄弟,本質上相似,但表象上卻很不同。

胤禛雖然頂着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在朝中半隱半現多年,但並不妨礙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他十歲便跟在太子身邊,看多了太子驕傲張揚的一面,雖然胤禛自知出身不及太子,沒有老爺子幾乎沒有原則的縱容,他沒有學會胤礽的暴虐肆意,但卻學會了生氣便罵人,喜歡了便出手。對於不喜歡的人,比如前世的德妃、十四,他也可以冷漠以待,對於老八,老九,他可以將他們逼禁至死;而對於與他在逆境中相互扶持的十三,卻可以傾其所有,對他甚至比對自己的兒子更好。

而胤禩,也許是因爲幼時的經歷,亦或是前世的慘淡結局,他已經習慣了壓抑自己,僞裝出和煦的笑臉。前一世,老四登基後,他可以俯首稱臣,對着自己的對手三跪九叩,卻也可以在那人眼皮子低下伺機而動、興風作浪——說到底,胤禩心不比胤禛軟,但他表現出來的卻是溫和無害的,或者說,胤禩這個人,早已學會了心口不一。

……

之前兩人在草地上嬉戲玩耍之時,貼得極近,後來一番壓制掙扎,早已是緊密貼合着毫無間隙。兩人都是雙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此次隨着皇阿瑪巡幸塞外身邊沒有帶女人伺候,憋了這麼些日子,出來之前又都飲了酒,如此廝磨一番,該有的、不該有的反應全都有了。

胤禩倒是不太在意這種問題,但仍然有些窘迫,覺得自己鼠蹊處被什麼硬物咯得有些難受,便趁着這個機會推了推胤禛,抱怨道:“四哥,你的玉咯着弟弟了,快起來。”

手剛推拒出去一半,卻被捉住,胤禩心中沒有防備,正在奇怪着,卻見那人俯下頭來。黑暗中那人的臉背對着月光,因此看不清楚那人眼底的神色,但撲面而來的氣息卻讓胤禩心中一驚,正要說話,脣卻被覆住了。

這是!?

胤禩在嘴脣上一片溫熱的時候開始,腦中便是一片空白。

他在情|事上並不熱衷,前一世是因爲毓秀張揚跋扈,讓他覺得難以生出疼愛的情愫來,而自己情願將心思都放在力爭上游的各種謀略中,對於後院的事情,自然也是淡淡的,不然怎麼會只有弘旺一個子嗣。而這一世,是因爲他心已老,都五十歲的人了,自然對這種事情看得更不上心。何況前世的陰影仍在,他不知道若是子嗣多了,會不會在被圈的時候,讓他更爲放心不下。

即便是在與福晉或是張氏同房時,也是例行公事而已,便是親吻嬉戲也是極少的,偶爾幾次興致所致,也是自己主動些——因此在眼下,他毫無防備地被吻住,一時間忘了反應。

一直到耳邊轟鳴之聲漸漸遠去,神識回籠,才終於清晰的意識到,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誰!

這個吻幾乎算不得真正的吻,只是嘴脣覆着另一雙嘴脣而已,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試探。胤禩不敢閉上眼,只能睜得大大的虛望着上方,他不敢動,也動不了——他也許意識到了眼前發生的事,但卻無法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許久之後,那脣終於離開了一些,胤禩早已不知該作何反應,在他回過神來的最初,想過許多種應對,但真到了需要面對的時候,他只能怔怔地開口道:“四哥……?”

胤禛緊緊盯着那人瞪大的雙眼,在裡面看見了震驚、茫然、不知所措、不敢置信,還有自己的倒影,也看見了漫天繁星——那裡面,沒有厭惡和噁心。

這一刻,胤禛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快得讓人無從捉摸,他復又低下頭,在胤禩微啓的脣角印上一個略帶獎勵(呃)意味的吻,便快速翻身坐在一邊,拍拍身上的草梗,摸起地上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胤禩木着一張臉,撐着地坐起來,仍然不知道此刻自己應該作何應對?應該站起來用馬鞭直指他質問‘你什麼意思’?還是不管不顧上去打一架?亦或是轉頭就走?

然後呢?他直覺地害怕也許會出現的局面,也許那人會說出的話……統統這一切,都是他不想面對的事情,眼下,他並不願意與胤禛就此劃清界限,若是到了那個地步,自己這一世所有的努力豈不是都白費了?

許久之後,胤禩才平復了情緒,斟酌着開口道:“四哥……”

胤禛側頭掃了一眼胤禩,見他臉上少有的糾結,忍不住將眼中的暖意壓下,仍舊像平時那般隨口回道:“何事?”

胤禩此刻雖然很想以頭搶地,但多年的習慣還是讓他能夠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他穩了穩自己的口氣,掐了掐自己的指尖,道:“我並非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