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胤禩瞭解胤禛的性格,只怕他心頭已經有了疙瘩,若是裝聾作啞反而讓他更爲疑心,索性將那日上街溜鳥兒時碰見裕親王與星輝的事情隨口說了一遍。胤禛聽罷,果然神色緩和了些,只囑咐他既然在家閉門思過,就應該儘量少出門一類的。
胤禩倒是真的聽進去了,這老四說的這些話是不是肺腑之言他還能分辨得出,如今老四是真心爲他好才這般耳提面命着,看他臉上神色也不似作僞。
從老四處處開始管着他開始,胤禩便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比上一世要更好些。前一世開府之前,兩人關係的確要好過,也許是由於同病相憐的關係,胤禛對他多加照拂,但不管怎麼好,也好不夠太子二哥與老四的關係。
佟皇后薨逝之後,老爺子本來要讓胤禛重歸德妃膝下,怎奈德妃居然不肯讓胤禛回來,老爺子無法,纔將胤禛帶在身邊,同太子養在一處。這樣的關係,才讓老四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太子一邊。
而自己因爲大阿哥的關係,太子幾番拉攏不成,早已將自己視爲皇長子一黨,因此他與老四的關係便尷尬起來,兩人開府之後雖然也走動頻繁,但總歸是隔着一層什麼東西。畢竟是皇家子嗣,沒人會從一開始便把心都掏出來捧給對自己有威脅的兄弟。
在皇家,越是骨肉至親,對自己來說,卻是越大的威脅。
這一世,胤禩也沒想到,自己曲意去討好老四,幾年下來,似乎有些意外的收穫。若這樣的日子能持久些,自己到還真的不介意做第二個十三,至少能護住自己的家人,死,也能死得不那麼憋屈。
也許是有了子嗣承歡膝下的緣故,也許是老四這幾年來對他的維護,胤禩心中的一直抹不去的怨憤雖然沒有就此消逝,但終歸是淡了不少,如今面對老四的時候,竟然也帶出幾分真心來,有時候閒下來了,他也會想想等老四登基之後,他也學着十三做個真正的‘賢王’,壽終正寢,便是今世最好的結局了。
兩人都忙活了一上午,腹內早已空空如也,回了帳子高明蘇培盛早已將飯菜備下,胤禩此刻心情頗好,便對胤禛道:“我一早兒去瞧了十三十四他們,都喝醉了沒起身,眼下不如喚了他們一道過來,四個人一起也熱鬧些?四哥你看怎樣?”
胤禛瞧了一眼胤禩,道了聲:“也好。”便轉頭吩咐蘇培盛去叫人。
胤禩也高高興興得讓高明早去添一份手抓肉、烤羊肉和餈粑,老四素來吃的簡單清淡,而胤禩自己因爲前一世嘔吐症的緣故,也不喜歡大肉葷腥之類的,但兩個小的阿哥可不一樣,他們還是無肉不歡年紀。
十三十四昨兒的確喝得有些多了,剛剛纔起身,便樂顛顛地被叫來同兩個哥哥一道用午飯,誰知屁股還沒坐穩,就被四哥逮着一通猛說,十四抽空可憐兮兮地拽了拽胤禩的袖子,哀求道:“原來四哥叫我們過來就是爲了要訓話呀,八哥你也不幫幫我們……”言外之意是‘昨晚大家可是都有份的’!
胤禩笑眯眯道:“別,你八哥我從昨天晚上一直被唸叨剛纔你們來,現在可別再搭上我。”
胤禛橫了八爺一眼,心道:你倒是個會告狀的,你昨晚醉得歪七倒八的,爺被你折騰了一個晚上,哪裡有機會說上一句話?
胤祥胤禎一聽,見八哥也被訓了,心裡頓時覺得平衡了不少,也就聳拉下腦袋乖乖聽訓。胤禛早被胤禩剛剛那麼一打岔兒連氣什麼都忘了,隨口說了兩句也住了口,嚴肅道:“還低着頭做什麼,還要四哥餵你們麼?”
胤禩嘴角抽了抽,他至今仍然不太習慣老四是不是爆出來的這些冷笑話,連忙藉着幫弟弟夾菜的功夫將情緒掩飾了一番,道:“快吃快吃,這還是你四哥專門爲你們倆準備的,多吃點下午纔有力氣圍獵。”
高明與蘇培盛在一旁侍候着,聽到這裡不由在心裡嘆道:“這兩個主子一個唱紅臉兒,一個唱白臉兒,到不似兄弟,更像是那民間的……咳咳。”兩人對視一眼,連忙打住,目不斜視地恭恭敬敬站好。
……
下午便是圍獵與騎射的較量,經過昨晚大阿哥與孛日帖赤那的摔跤,如今草原上的年輕人都是雄心勃勃的要在大清來的博格達汗面、在自己心愛的姑娘們,爲自己、也爲自己的部族爭光。
蒙古人自古以來驍勇善戰,圍獵更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古老生產活動,如今漸漸演變成一場盛事。根據季節與草原上牲畜的狀況,被分爲各種不同的圍法,譬如虎圍、狼圍、野獵圍、黃羊圍、狐狸圍、野兔圍、野雞圍等等。這樣做有三大好處:一來可以捕獲害畜野獸,以此保護牧民們的牛羊馬匹;二來可以用打來的獵物改善生活;第三自然就是訓練年輕人,讓他們學會彼此協作,在非戰時期增強武備。
蒙古科爾沁一代,本身就是天然的圍場。從規模上分,圍獵可以分爲有五段長圍、四段長圍、三段長圍等,這一次仍用了慣例的五段長圍。每一圍有專人管理,裡面有什麼獵物大致有數,這要可以防止一些突發狀況,畢竟參加圍獵的人都是身份顯貴之人,若是遇上危險總歸是不好。
早已有善於圍獵的蒙古老人過來交代了時間、未嘗分配以及集合時間一類的注意事項。八旗子弟們、連同蒙古王公貝勒們各個磨拳插着鬥志高漲,紛紛在開賽前最後一次檢查自己隨身的水壺、馬匹、獵犬、箭壺以及布魯(獵具)。
胤禛自十八歲便執掌了正紅旗,年紀輕輕便有軍功在身,自幼騎射跟在太子身邊學習騎射,他雖然平時以冷麪書生模樣示人,不過他的騎射功夫可都是硬功夫。
胤禛回頭看了一眼五步開外的胤禩,疑惑道:“八弟,你怎麼換了匹馬?”半個時辰前他記得小八還在自己面前對星輝說‘這匹馬是爺的’,怎麼一轉眼兒就換了一匹棗紅馬?
胤禩無所謂的一笑,道:“那匹馬似乎不太好,所以便隨便牽了一匹,橫豎都是好馬,有什麼大不了的。”
胤禛點點頭,似乎也沒放在心上。此時遠處號角聲已經響起,具有象徵意義的‘瑪拉嘎啊’(蒙古語“帽子啊!之義,是一種暗話命令)也由科爾沁王爺在康熙的首肯下帶頭呼喊出聲,衆人也不再多言,紛紛策馬馳騁進入圍場。
……
不出所料,太子在這次圍獵之中收貨最豐,出了六隻野兔之外,還有四隻黃羊,三隻野雞還有一隻狐狸。老爺子大喜,各個蒙古王公們也拼命稱讚有其父必有其子等等。太子謙遜中不失儀態地向諸位王公道謝,他雖然馳騁了一個下午,但仍是儀容整潔華麗,高貴俊雅,處處恰到好處地彰顯了大清朝皇太子的風範。
於是今日圍獵太子拔得頭籌這件事,大阿哥倒是很平靜地給太子道賀,一時間衆人根據獵物的數目種類皆有賞賜,和樂融融。
胤禛心中惦記着一些事兒,領了賞之後直接回了帳子,將正在於蘇培盛一同準備茶水的高明叫到自己面前,道:“八爺換馬的事情你知道嗎?”
高明猶豫了一下,見胤禛神色不愉,便老老實實將中午的事說了一遍。
原來胤禩一開始騎得的確是之前挑選的大青馬,但剛一騎上沒多久,胤禩便覺得大青馬似乎有些焦躁不安。胤禩心細,見這匹馬與晌午時見到時似乎有所異常,連連噴氣甚至後退蹬地不肯上前,心中便覺得不妥,便下馬又仔細檢查了一便,才發現馬鞍下面有一顆銅鉚釘的釘角翹起來了,並不打眼,人不騎上去的時候也無大礙,但若是一旦有人騎上去,那釘角便會刺入那馬的皮肉,若是馳騁起來來回刺激,那馬吃痛自然會發狂狂奔。
聽到這裡,胤禛神色莫測起來:“後來呢?”
高明道:“爺傳了那馬倌兒問話,那馬倌一問三不知,只一個勁兒的告罪。爺就說只是小事,一時疏忽而已,讓人換一匹馬便算了。”
胤禛靴子脫到一半,停住了,半晌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這事兒就照八爺說的罷。”
……
到了黃昏,照例燃起了篝火,今日比昨日氣氛更爲熱烈,因爲今日架在火上的,是各個王爺貝勒,甚至博格達汗親手獵回的野獸。美麗的蒙古少女,臉上洋溢着掩飾不住的微笑,不停地翻動着火堆上的獵物,遠處急不可耐的漢子們,早已圈好了摔跤的場子,三三兩兩地開始了較量,這是白天圍獵氣氛的延續。
有烈酒、悠揚的歌聲、熱情的姑娘、肥美的烤野味,以及博格達汗與蒙古王爺們的縱容,勇士們都褪下半個袖子別在腰間,好鬥的熱血在沸騰。
連年紀小小的十三和十四都忍不住上前與同齡的那些(未來的)蒙古小王爺們比劃比劃。
酒至半酣,胤禩臉上露出疲憊的神色,向康熙告了罪,先行回帳休息去了。胤禛又多呆了半個時辰,也先告退離席,一回帳子,卻沒看見原本應該歇下的八爺。
正疑心着,一轉頭便看見一個小侍衛進了帳子,手中還抱着羊毛褥子和薰香的爐子,便問:“八爺呢?”
那小侍衛被被胤禛的語氣嚇了一跳,連忙跪下給胤禛請了安,回道:“八爺方纔回來說帳子裡有些氣悶,去對面上坡上透氣去了。”
胤禛看着高明手中的東西,皺眉:“都有誰跟着?”
那小侍衛總算鎮靜了些,回道:“高公公和兩個侍衛。”
“胡鬧。”胤禛低斥了一聲,也不知在說這侍衛不盡職還是說胤禩擅自行動,但他素來氣勢冷厲,簡單一句話已嚇得那跪在地上的侍衛丟了手中的東西,連道‘奴才該死’。
胤禛有些煩躁起來,似乎覺得這個帳子裡果然有些氣悶,便揮手讓那磕頭求饒的小侍衛去將自己的馬牽來,自己一揚鞭,朝着那人所指的山坡上馳去。
……
“四哥?你怎會……”胤禩遠遠聽見馬蹄聲,還以爲是侍衛來找自己回去,誰知卻看見胤禛騎着馬近前而來,這次是真的吃驚不小,連話都只說了一半。
胤禛下了馬,橫了胤禩一眼,有低頭看了看地上擺着的三個酒壺,將馬鞭仍給一旁不遠處的侍衛,吩咐他們走遠一點,不要打擾了八爺賞月的雅興。
兩個跟着胤禩過來的侍衛有些猶豫地看了看胤禩。八爺笑着將一壺酒拋過去,道:“我四哥的身手可比你們強,這酒拿去,就當我四哥賞你們的。”
那兩個侍衛忙道:“奴才們當值,不敢飲酒。”
胤禩笑眯眯道:“又不是讓你們現在喝,當值總有輪班的時候不是?”
兩人大喜,連忙謝了賞,拎着酒壺跑的遠遠得,這處山坡四周空曠,若是真有危險,是個正常目力的人都能發現,自然也就不需要貼身保護了。
胤禛看了高明一眼,淡淡道:“你也先回去罷,八爺同我一道回去。”
高明見胤禩並不反駁,便恭恭敬敬地退後三步,轉身回帳子去準備醒酒的湯水和點心去了。
終於只剩了兩個人,胤禛轉頭看了胤禩笑嘻嘻的臉,嘆道:“怎麼,不開心?”
胤禩轉回頭,笑臉垮了下來,道:“沒有,只是今天圍獵成績太差,覺得丟臉而已。”
胤禛曬道:“居然是爲了這個,早說麼,四哥的分你幾隻就好。”
胤禩不敢置信道:“四哥,弟弟一直以爲你是個正直,說一是一,怎們也攛掇着弟弟夾帶作弊?”
胤禛不以爲然道:“小時候你字寫不好,皇阿瑪罰你抄《論語》兩百遍,你抄不完急地直哭,四哥幫你作弊還少了嗎?”
胤禩一怔,似乎也想起那些久遠的前世的事情來,目光有些懷念起來,許久之後,胤禩才微微嘆道:“其實也沒多久的事兒,只是如今四哥變得鐵面無情,害得朝中大臣連打招呼都要膽顫心驚。”
胤禛不以爲意道:“朝堂上的事,公事公辦就好。沒做過虧心事,還怕什麼。”
這話正好戳中胤禩軟肋,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胤禛轉頭看他:“只是,小八你卻是在什麼時候學會同四哥藏着掖着,不說實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