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劫 (八阿哥還魂)
蒙古第一勇士與大清朝博格達汗的兒子打了個平手,蒙古人素來敬重勇士,一時間氣氛熱絡起來,熱情豪放的姑娘們,身着節日纔會穿戴的盛裝,揚着蘋果一般紅彤彤的臉蛋兒,紛紛往鑲銀的黃楊木碗裡斟滿了美酒,高高舉起,對着今日場上的勇士們大聲唱起了祝酒歌。
一碗一碗的酒端起來,胤褆喝得臉頰通紅,他今日終於在皇阿瑪與蒙古王公面前出了風頭,自然心緒頗高,一直喝到喝不動了,還有姑娘們爲他捧起酒碗。
胤褆一番推拒,奈何蒙古姑娘們祝酒的歌卻唱了一遍又一遍,唱一遍你不喝我就繼續接着唱,一直唱到你喝下去爲止。
於是,胤褆終於頂着一脖子哈達倒下了。
孛日帖赤那也被另一羣蒙古少女灌了不少酒,見狀哈哈大笑,嚷着要明日繼續比試騎術箭術,跟着也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見人都喝倒了,康熙毫不在意得揮揮手讓侍衛上來將人都擡回去。之後,那羣美麗熱情的姑娘們便將目標對上了餘下的勇士們,連帶着這些個成年的阿哥們也都成了目標。
康熙在上邊看着哈哈大笑,毫不勸阻,還同着車妄扎卜一起討論誰的酒量好。
“小八,你怎麼回事?”胤禛察覺到胤禩從剛纔開始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雖然臉上仍掛着笑,但那種若有若無的敷衍卻是瞞不住他的。胤禩呆呆的不說話,胤禛皺了眉去捉他的手,才覺得胤禩手心是冷的,不由有些急了:“小八?可是着了涼?”
胤禩回過神來,苦着臉道:“喝酒喝太急了……難受……”
胤禛聞言倒是也信了大半,他的確看見小八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一口一口地嘬着酒喝,忍不住搖頭道:“貪杯誤事。你坐了一天車,只在午時用了些點心,如今定然腹內空空,酒喝得這樣急,可不會傷了脾胃麼。”嘴裡叨叨着,手下卻是拽了拽胤禩的手,道:“可是難受的緊?這時候告退不妥,要不……四哥讓你靠靠?”
胤禩差點將手中的酒潑在身上,瞪大了眼睛斜瞅着老四:“四哥……都說鐵漢柔情最是難得,想來四嫂定然是被四哥哄得服服帖帖——啊呀!”
胤禛冷下面皮來,斥道:“你胡言亂語些什麼?借酒撒瘋也得有個限度——什麼話當講不當講你不知道?”
胤禩細細觀察過去,卻見老四素來沉穩的麪皮上有些赧色,不由咧嘴道:“喝醉了不胡說,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胡說?啊——四哥別打,弟弟胃疼……”
胤禛嘆了口氣,將他酒碗奪了過來,招手讓蘇培盛去取些羊奶和酥油做的點心來,才轉頭對胤禩道:“不許再喝酒,吃些東西填填肚子罷。”說罷轉頭又吩咐人去看那羊烤好了沒有。
胤禩鬆了口氣,方纔有些失態了,總算插科打諢混了過去,這個老四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兒。
胤禛倒是沒再提起這事兒,似乎真的擔心胤禩空腹喝急了酒不適,一直留心照顧着。將他手邊的酒碗挪得遠遠的,也不讓他多吃烤羊肉,說那個東西雖好,但太燥熱了些,不好多吃。
前一世哪有人這樣管着胤禩,一直以來都是他像哥哥似地帶着小九小十跑,加之他素來剋制,處處自我約束着,更是年紀輕輕便沉穩內斂。此番他重活一世,也多是未雨綢繆、日日小心翼翼的周旋着,說是步步爲營一絲也不爲過。
如今,他卻自重新踏上草原的那一刻起,心中鬱郁不得抒發的煩悶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泄的途徑,不知不覺中,竟然有些刻意的自我放縱意味在其中。
見着胤禛處處管着自己,心中頓時不快起來,伸手將胤禛面前的酒挪到自己面前,用手護住,道:“四哥你也管得太多了,喏——十三弟在那邊——”
胤禛愣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胤禩在說什麼,一口氣卡在胸中,半晌才磨牙道:“我今日才知何謂‘好心卻要當做驢肝肺’,四哥一心爲你好,你倒是糟蹋了個乾淨。”
胤禩無所謂的一扁嘴,他如今可不想委曲求全去哄老四,要裝醉就要裝個徹底。
酒真是個好東西,怨不得世間許多人都願意藉此沉淪。因爲只要藉口醉了,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逃避、可以將平日裡不敢說出口的真話全部宣泄出來,等到明日日出東昇的時候,更可以藉口什麼都不記得……
胤禛自從佟皇后薨逝之後,便將性子磨得漸沉漸穩,彷彿一日之間便長大成年了般,只是他畢竟承襲了愛新覺羅氏男人們的剛愎自用喜怒無常的性子,才被老爺子批了‘喜怒無常’四字評語——他又何時放低過身段去哄過別人?即便是十三,也是自幼聰穎懂事,事事聽他的話。
於是,胤禛氣得臉色青白交加,轉頭便扔下八爺,頭也不回地走了,也沒去十三十四那處。
胤禩見氣跑了老四,斜睨着他的背影,笑眯眯地端起胤禛的酒碗來嘬了一口,嘀嘀咕咕道:“都說喝酒越喝臉越白的人不是短命無福的,就是薄情寡性之人……四哥,你是哪一種?”
都能做皇帝了哪能是無福之人,那自然是剩下的那個。
我們原本就不是同路人,今生今世又能兄友弟恭到幾時?
如今胤禩正是二十上下,他生得又肖似良妃,如今被薄酒一薰,臉頰泛起紅來,惹得一羣沒見過斯文俊俏少年的蒙古少女們心花怒放,之前還礙着他身邊那座冰山氣場的皇子壓陣,敬酒的都被擋了回來,如今那個頗具威脅的人一走,嬌俏的姑娘們立時圍了上來。
三支祝酒歌唱畢,三碗美酒也已下肚,胤禩卻覺得自己越發清醒了,想醉倒一番的念頭怎麼也實現不了,又或者是他心底最後一絲清明始終不肯離去,兀自強撐着。
十三十四年齡小了點兒,也嘻嘻哈哈地跑到胤禩身邊扎堆兒,等胤禛吹了一會子冷風回來之後,看見的就是三個弟弟被一羣衣着妍麗的蒙古少女集體灌酒的畫面。
胤禛忽然沒脾氣了,合着自己消了半天氣,人家卻在這裡喝得不分東西南北?四爺鎮定地走過去,按住十三與十四的肩膀道:“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也該回帳篷去了。”
十四大着舌頭道:“我們還要和八哥……”
胤禛不理他們,轉頭對高明道:“還不快把你家主子扶回去?真要等他喝酒撒瘋不成?”說罷自己倒是先一步轉身回了營帳。
十三抓抓頭,舌頭打結,但好歹還算清醒:“四哥好像生……生氣了,要不咱們也別、別、別喝了吧。”
十四性子本就要野一些,今日又是個難得的可用放縱的日子,自然捨不得就這樣回去,左右張望一番,見三阿哥胤祉正在愁眉苦臉地對着三個唱酒歌的少女,拉拉十三道:“三哥有麻煩,走,我們去幫他喝去!”
……
這邊胤禩被高明和侍衛扶回帳子裡,坐在榻上一反方纔的肆意妄爲,變得有些呆呆的,由着高明幫他淨了面又端了茶漱了口,再服侍着脫去了外衫躺下。
這是帳子外面一個侍衛端了一個碗上來,恭恭敬敬地交給蘇培盛,再由蘇培盛端進了帳子,對着高明道:“這是我家爺吩咐下面做的醒酒湯,讓八爺喝一點再睡下,不然明個兒怕是有得罪受了。”
高明連忙對胤禛叩首謝恩,胤禛冷着臉看了蘇培盛一眼,似乎嫌他多話,翻身上牀朝裡睡了。
胤禩胡亂喝下幾口醒酒湯便不肯再張口了,高明無法,只得服侍了胤禩睡下,自己與蘇培盛都退到了外面隔間裡。
蒙古草原晝夜溫差極大,即便是在這樣的六月天裡,也是清爽宜人的,夜漸漸安靜了下來,只留着看守火堆的人和周圍巡邏的兵士侍衛們。
胤禩自從江南傷了肺之後,夜裡總會醒來,時常也會覺得發冷發寒,那是自內腑透出的寒氣,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今日他飲酒過多,睡前覺得燥熱無比,因此只蓋了薄薄的一層褥子,到了半夜,便開始模模糊糊地嚷冷。
高明聽見了連忙進了帳子,只是還是吵醒了胤禛,嚇得高明連連低聲告罪。胤禛隨意‘嗯’一聲,看着高明在帳外微弱的火光中,給胤禩蓋好了被子又安安靜靜地退出去。
橫豎也睡不着,正翻來覆去的,卻聽見胤禩那邊沒安靜一會兒又開始有些動靜。胤禛披衣起身,幾步走到胤禩榻邊,挨着他坐下,才聽清楚原來八爺仍在小聲嚷‘冷’。
胤禛掖了掖八爺身上蓋的厚厚的羊皮褥子,一時有些無語,再冷?就得把自己的被子也搭上了罷?小八真就這麼冷?
胤禛狐疑地伸手入了胤禩的被窩一摸,才驚覺果真是寒冷徹骨,裡面就沒什麼熱氣,即便有了羊皮褥子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暖得起來的,這樣睡個大半夜怎能不病?胤禛想到此不由怨念道:“叫你喝!這下知道難受了吧?”
胤禩卻迷迷糊糊地捉了胤禛試探的手,湊過去取暖,不肯鬆開。胤禛一怔,遂想起了在江南之時兩人也曾抵足而眠,於是索性也將外衫解下,鑽進一個被窩裡。
就如同呆在冰窖裡的人忽然摸到個大暖壺,胤禩手腳就纏上去了,還盡將手腳往最暖和的地方伸過去——
胤禛本來不會照顧人,被冷得一激靈,下意識得便去掰開那人的胳膊大腿,誰知這時,八爺嘟嘟囔囔地低低喚了聲:“額娘……我冷……”
四爺當場呆住,臉上神色變幻莫定,心中嘔血欲死:“小八你個孽障,辜負爺幾番心意也就罷了——爺哪裡像個女人!”
正想着一鼓作氣將這個沒良心的弟弟掀到一邊自己涼快去,這時八爺似乎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低低嗚咽道:“額娘……兒子錯了……你別走……”
四爺:………
胤禛心中轉了幾個圈子,也不知是想到了自己的養母佟皇后,還是如今仍然‘相敬如賓’的德妃,他知道,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永遠不可能用這種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想起小八小的時候因爲母妃出身低微,沒少受氣,在阿哥所裡,似乎偶爾也會聽見他夜半低泣,彷彿是一場錯覺。
胤禛眼前莫名地,又浮現出小八與良妃那日冬雪之後,兩人在梅林裡相互扶持着賞梅的畫面,心下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手指緊了緊,卻終歸沒有將人再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