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就這麼僵持對峙,互不相讓。城門口的一羣幽鵪猴,時刻警戒,對任何一方都充滿了敵意。懷中的許沫晨,看過去也是頗爲虛弱。若山等人,並不知道殺害幽冥界的妖獸,並將其魂魄打散,會傷害到許沫晨的本體,因此當時下手,根本沒有絲毫猶豫。
姥姆只是等在那裡,也不着急。好似他不過是一個看客,一出好戲正在上演。
血女在他背後,則是一副怨念憤懣的表情。她本打算早一步趕過來,想要找到白慕晗的下落,卻不想,最後還是沒能逃脫姥姆的束縛。
她的雙眼中,隱含着失落,似乎在對命運妥協哀嘆。
“掌門。”天璇心緒亦是複雜,她多少也瞭解其中的要害關係,這是一道無解之題。無論選擇哪個,對於凌陽子來說,都無異於在心頭剜掉一塊肉。
凌陽子卻是淡淡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擔心,自己會應付好。
此刻天權,卻是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慈善祥和,他輕輕拍拍凌陽子的肩:“師弟,你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身後的若山弟子,還從未見過他這般祥和,不禁都是心頭一怔。想不到平日裡這個威嚴的長座,居然還有如此柔軟的時候。
凌陽子點點頭,邁步走了出去。姥姆也是走出,與他正對而立。
殘影劍在地上的影子,細長而凜冽,凌陽子整個人,渾身都泛着紫霞訣沾染的仙氣。黑色的髮絲柔順地垂在背後,髮髻梳理得一絲不苟,正身緩慢擡手。劍尖指向對面的人,面色淡然,波瀾不驚。
“呵,這麼說,掌門是已經做出選擇了?”姥姆白羽扇瞬間變作一條長鞭,捏在手中,仍舊笑意不止。
那長鞭,細看過去,卻是一節一節的白骨連接而成。每一寸相接之處,都是尖銳鋒利的角形,看得人膽戰心驚。不知有多少冤魂,死於那白骨鞭下。而那些骨節,又是由多少冤魂屍首聚集煉就的。
只是,凌陽子見到那白骨鞭的時候,臉色卻是微微抽動顫抖,原本極力保持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你,怎麼得到這白骨哀的!”目光凌厲,語氣霸道,充斥着殺機,跟平時和善的若山掌門判若兩人。
“那麼,你的龍淵又是如何變成殘影的呢?”姥姆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像貓捉弄老鼠一般,興致盎然。“看你如此鎮定,本以爲這些年過去了,你早已斷情絕愛。只是可惜,可惜啊。”
他陡然變換了語氣,目光中的殺意一閃而過,面色嚴肅地看向凌陽子:“這就是人的劣性!即便人修煉成了仙,也不能避免!”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凌陽子被他這麼一激,反倒是清醒過來,眉頭緊鎖,手中的殘影泛起強烈的劍氣。
姥姆又換上一臉笑容,速度之快,堪稱變臉。白骨鞭一手甩出,打在地面上發出刺啦啦的聲響,讓人產生一種被鞭打刺骨的感覺。
“說你聰明,果然不敵駱戎舒。”姥姆淺笑,“若非他如今被囚禁在天宮內,恐怕我也不會得手。”
衆人一聽,皆是一顫。那白骨鞭,喚爲白骨哀,是合黎族的鎮族寶物。傳說當年合黎族後人尋得幽陰澤落腳,以蠱術飼養各種怪獸。族中曾經出現過一位天才似的人物,堪比桃花峪的駱戎舒。
他以蟲蠱飼養幽陰澤中的巨獸,然後將其的肉體浸泡在藥缸內七七十九天。那些巨獸被缸內的毒藥活活將皮肉腐蝕掉,慢慢被折磨死,只剩下一堆白骨。而後再加上一種奇特的蠱作引,放入白骨堆裡,剔除那些易碎不能用的。剩下的最後連成了這一條白骨哀,而上面凝聚了無數死去的巨獸幽魂,煞氣濃重。
這條白骨連成的鞭子,劇毒無比,只要微微被碰觸到皮膚,毒液便會通過肌膚侵入體內,最後融進血液之中。中毒之人,嚴重的當即斃命。輕微的,則會受到蝕骨疼痛,生生被痛死。
在此之後,就連合黎族本族之人,也對那白骨哀畏懼三分。它常年被玲瓏閣閣主掌握,或者是放置在極爲隱秘的地方。一來,這種能夠輕易致人死地的武器被三界內許多人覬覦,防止有人盜竊。二來,也是防止有不知情的人被誤傷。
因此,玲瓏閣統領幽陰澤多年,主要有兩個任務:鎮守幽陰澤,看管圈養幽陰怪獸;守護白骨哀,防止它落入外族人之手。而玲瓏閣的歷任閣主,都是族中的靈女擔任,三個元老級的長老輔佐。
靈女是妖界之王,體內有純正的妖血,可以隨意號令幽陰澤的怪獸,甚至是對一些神獸,也能號召自如。三個長老中,這些年一直以苗無疆爲首,從未出現過岔子。
只是,這白骨哀如今落入了冥界姥姆手中,玲瓏閣的處境可想而知。難怪無論是天帝親信還是凌陽子私下暗中聯繫,都沒有得到玲瓏閣的任何迴音。
凌陽子目光泛寒,也責怪自己太過大意。即便山水不相逢,但也並非從此銷聲匿跡。冥界有如此大的動作,幽陰澤怎麼可能不會洞察到?有怎麼會坐視不理,任憑自己手下的怪獸被冥界之人調遣?而且看樣子,血女已經掌控了整個花妖界。只要多留心想一下,也應該能猜到啊!
自責之義泛上心頭,過去的一幕幕又突然出現在眼前。殘影劍在他手中微微顫抖起來,整個人身上的紫霞訣由原本的純正之氣,夾雜生出一絲奇怪的紫色。
“師弟!”天權見此,大感不妙。
玉衡、天璇,同時衝上去護法。天權一個箭步而出,伸手敏捷地封鎖了凌陽子的百匯。
“師弟,清醒一點,千萬別被他的媚術所迷惑!”說着,他手上動作也不停止,慌忙爲凌陽子調理氣息,大小週天各自來回運氣兩邊,驅趕他的魔氣。
姥姆趁機出手,白骨哀凌空舞動,所及之處,全都被毒液沾染。兩旁殘存的一些樹葉花草,瞬間凋零枯萎。最後化作一縷黑煙,被那骨鞭盡數吸收。
衆多弟子慌忙應戰,紛紛在身邊築起結界,想要抵擋白骨哀的抽打。天璇和玉衡合力,撐開結界,加上若山的獨門法訣抱元臺,在結界內外都加了一層劍氣。
白骨哀絲毫不爲所動,一鞭掃出,以姥姆本人爲中心,伸長出去,足足有十尺長。從地面開始,不斷往上旋轉掃動。
“啊!”
有些修爲不夠的弟子,被白骨哀擊中,結界瞬間破裂,慘叫一聲,頓時倒地。身子開始發黑,兩隻眼睛睜得鼓大,一臉驚恐的表情。雙手微微彎曲舉在胸前,似乎有什麼繩子勒在他的脖子上,要用手去抓一般。整個身子全部變黑之後,身上的衣服開始被腐蝕,露出肌膚來。
裡面出現的卻是一團墨黑的乾屍,皮膚亦開始被腐蝕。
“師弟!”
“師兄!”
後來匆忙趕過來兩個人,同時驚叫,正是宋南風和林迅。兩人的衣衫上,都是血跡斑斑,面色沉重。
林迅快步趕過去,探身上前,看着那乾屍,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欲伸手去探。
“師弟不要!”宋南風立即一劍挑開屍體,頓時劍身上的劍氣消失殆盡,化爲一把廢銅爛鐵。
那乾屍被挑向一邊,翻滾幾下,皮膚被腐蝕殆盡,白骨露出來。風一吹,轉瞬則變爲黑色,化爲粉末隨風飄過去,被白骨鞭吸收完。
衆人驚訝地看着這一切,宋南風手中的劍亦開始泛黑,他趕緊將其仍在地上,拉起林迅遠離那把劍,祭起結界,將兩個人保護起來。
“南風,小心點兒!”天權抽身,叮囑道。
“是,師父!”宋南風應答,“昭明寺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了。”他順便彙報了戰況。
天權只是微微頷首,表示明瞭,又專心應付着姥姆的蠱惑術。凌陽子內心深處對於曲璃的愧疚從未散去過,積攢了這麼多年,卻被這冥界之人利用。使用蠱心術,只要內心存有弱點,便會一擊就中。自己頭腦中的思緒開始混亂錯道,魔性生成。若是不及時制止,便會墮入魔道。
冥界向錦州發動進攻的時候,昭明寺的僧侶聯手武林中人,將大多數老百姓召集回寺廟內。以天玄結界圍住整個昭明寺,派出青城派、華山派、崑崙派和嶗山派弟子前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應戰守城。其餘的,都留守在昭明寺內,以防萬一。
若山弟子趕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北門和東門被攻破,凌陽便領人從北門一路殺了過來。恰巧遇上宋南風和林迅,天權便命他二人先趕到昭明寺,協助無霽主持守護昭明寺。
“只是。”宋南風的臉上,露出一絲歉意。
“只是什麼?”旁邊助陣的無量,聽出有幾分不對。
“無霽主持,爲了救一個孩子,不幸中毒,圓寂了。”他含着可惜和歉意,說出了這個事實。
無量大駭,身子不自覺地後退一步,身後的昭明寺弟子趕緊扶住他。
尹紹林在對面亦聽得清清楚楚,面色蒼白,心中大悲。從小到大,除了師父,整個昭明寺,就屬主持對他最好了。他因爲資質差,常常被人嘲笑。而無霽主持每每在他情緒低落,又不敢向師父訴說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安慰他。
無量和昭明寺的幾個弟子,紛紛雙手合十,低頭垂目,默默祭奠。尹紹林卻是覺得眼睛澀澀難忍,淚珠翻滾而出,也顧不得什麼佛家禮儀了。
衆人悲痛之時,血女卻是聚力唸咒,地面突然生出無數鮮紅的彼岸花。較之前的花朵,這些顯得更爲鮮紅嬌豔,宛然若剛剛吸食過鮮血。
身邊被白骨哀追擊,地面突然冒出紅色花藤。不少人還爲反應過來,便被彼岸花的花絲緊緊纏繞包裹,欲要吞噬。裡面的人掙扎不已,卻是越掙扎,被困得越緊。
任柳知一個疾步,逃過腳下的花朵。他們這邊,少了白骨哀的逼迫,逃生反倒容易多了。
只是,尹紹林因爲心中悲痛,卻站在那裡遲遲不挪步,眼淚不斷滾落,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
“小和尚!”眼見着他要被紅色花朵包裹,任柳知大叫,桃溪劍出鞘,直朝他飛了過去。
一顆金色的佛珠,突然彈了過來,將桃溪劍微微打偏,正好刺在彼岸花的花絲中。金色佛珠接着落在彼岸花上,金光盛放。花朵極爲害怕這金光,瞬間花絲嗖嗖往地下逃竄。
緊接着,從城外飛進不少佛珠,顆顆閃爍着耀眼的金光,絲毫不差地打在彼岸花上。這些紅豔的花朵,全都畏懼地逃跑到地面之下,不敢再出來。血女也像是受到重創一般,吐出一口鮮血來,勉強支撐着身子。
姥姆不禁回頭看去,停住了手中的白骨哀,瞟了一眼血女。一手攤開,一粒赤紅色的珠子放在掌心。血女迅速將其取過來,吃了下去,擦乾嘴角的鮮血。
“真好,都到齊了,就不用四處去尋了。”姥姆嘴角淡淡一笑,臉上卻不若之前那麼輕鬆。
衆人都是舉目望去,尋找着佛珠的主人。
“師父?”尹紹林自是先認出了這珠子的主人,口中囔囔。自從離開若山後,他就一直沒能得到關於師父的任何消息,心中擔憂,卻又無法解決。
城牆上,一襲橙色飄然而立。金線眉依舊惹眼,慈眉善目,面色和善,橙色袈裟纖塵不染,正是無塵。
他輕盈地點步而下,飄然而至尹紹林身旁,看了一眼幽鵪懷中的許沫晨。
身後,卻是跟隨而來三個人。
一女子,一襲紫衣,長髮垂地,油黑靚麗。戴着紫色面紗,看不清模樣,只是雙眸中泛着揮之不去的憂傷。女子身旁,各有兩個男子,穿着蠟染的麻料裁製的衣服,胸口右側一朵紅色蓮花。腰帶上,則繡着一種白色花朵,四片花瓣舒張開來。頭頂包裹一塊藍色頭巾,褲子卻是用了織錦縫製,上下搭配,頗有些蠻族異疆的感覺。
那女子目光輕輕一掃視,也不說話,只淡淡走到幽鵪面前。這些帶着敵意的猴子,瞬間柔順下來,將許沫晨放在地上。女子取出個白玉瓶,給許沫晨餵了裡面存放的液體。
“阿彌陀佛。”無塵輕輕摸了摸尹紹林的光頭,看着對面的人道,“我佛慈悲,衆生平等。你如此執迷不悟,最後斷送的,不止是他人的性命,亦會親手葬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