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1)



這一天的天氣,卻是出了奇的壞,從早上起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坐在屋子裡,反而可以聽到廊檐下的鐵馬被雨水打得噼哩啪啦作響,沒來由地叫人一陣煩亂,小池塘裡飄着白蘋,隨着雨滴水紋一下下漾着,汽車一直開進官邸俞軍辦公廳大門前才停下來,高仲祺一下車,許重智已經上來給他打着傘,站在大門外的崗哨“啪”地一聲立正行槍禮,面容肅穆極了。

高仲祺進了辦公廳大門,順着走廊一直要往會議室裡去,卻見秦鶴笙的隨侍唐副官帶人迎了上來,立正道:“高參謀長,大帥說會議開始前先請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高仲祺點點頭,道“參加會議的人都到了吧?”

唐副官笑道:“各位督辦和軍區司令都到了。”

高仲祺轉身便朝着秦鶴笙的辦公室去,待敲門得到了允許之後,他推門走進去,迎面而來就是辦公桌後面的大浮雕畫,以梅蘭竹菊爲主,秦鶴笙坐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臉上的顏色已是不太好看,手裡攥着藥瓶,正在往外面倒藥片,高仲祺看了,忙取過茶壺倒了一杯茶,送到了秦大帥的手邊,秦大帥服下藥片,整喝了那一杯水,才緩過氣來,道:“我這身體,是一日比一日的壞,恐怕沒有幾日活頭了。”

高仲祺道:“大帥只是爲了大公子的事情過度傷心,一時體力不支而已。”秦鶴笙擺一擺手,那臉上的哀慼之色,依然如雲霧籠罩,半晌道:“承煜的仇,我是定要報的。”他那手攥成了一個拳頭,往桌面上狠狠地一砸,震得桌面上的杯盞譁然作響,卻忽地擡眼看看高仲祺,道:“陳阮陵這陣子沒少找你吧?”

高仲祺從容地道:“他在大帥這裡謀不到好處,自然要另尋突破口,世人皆知大帥重用我,他若不來找我,那可真叫不可能,陳阮陵三番五次來找我,不得已與他見一次面,喝幾杯酒,說上兩句胡話,我還是會的。”秦鶴笙那目光在高仲祺的臉上逡巡了好幾個來回,半晌淡淡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高仲祺道:“無非是那兩項,一要晉西鐵路修建權,二合辦礦業公司,三要租借碼頭。”他又笑道:“不管他說什麼,我總不能讓他如願就是了。”秦鶴笙捂住胸口,嘴角無聲地抽搐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撐着道:“你怎麼這樣堅決沒有轉寰?他難不成是空口白牙的去請你幫忙了?”

高仲祺的目光在秦鶴笙的臉上略略一掃,不動聲色地道:“大帥笑話我,君子有所爲有所不爲,況且他說要給我的,大帥都能給我,我何必要揹着一個漢奸的罵名,被萬人唾罵,得不償失的事兒我可不做,太划不來了。”

秦鶴笙聽完他這一席話,道:“好,仲祺,難得你這一番算計,你放心,你跟着我做事,我絕虧待不了你,扶桑人那一套挑撥離間、連橫合縱把戲,咱們老祖宗幾千年前就不玩了,讓他們自己耍去,咱們自家人,絕不能上這個當!”

他手撐桌子站起來,似乎要伸手在高仲祺的肩膀上拍一拍,以示鼓勵,然而這一站之間,竟有一口腥甜從喉口涌出來,他用手一捂,就吐了滿手的血,那臉色卻愈加的難看,身體無法控制地左右晃盪起來,面孔眨眼之間就變成了灰白色,一口氣竟上不來,伸出血淋林的手抓住了高仲祺戎裝上冰涼的肩章,扎掙着說了一句,“快叫陸醫官……”

高仲祺任由他抓着,目光炯炯地看着秦鶴笙,瞳孔緊縮猶如針尖,嘴脣抿得如利刃一般,動都沒有動一下,秦鶴笙眼瞳卻突然放大,映入了高仲祺那森寒冷冰的面孔,他的嘴脣動了動,“你……你……”然而話未說完,粘血的手指便無力地鬆開了高仲祺的肩頭,面無人色地倒了下去。

屋子裡一片死寂,高仲祺目光淡定地看着跌倒在地人事不知的秦鶴笙,他在戎裝的外套口袋裡拿出一條潔白的手絹,從容地側過頭,用手絹將自己肩章上的血跡擦了擦,又把粘血的手絹揉成了一團,隨手扔在了地上。

俞軍主帥秦鶴笙突然心臟病發,暈倒在地,至今生死未卜,這驚天爆雷般的消息一經傳出,俞軍內部權力的交接和更迭變成了全國注目之事,便有蕭軍使者,南方政府代表等主要人物抵達嶽州,明裡慰問,暗探口風。

在此關頭,便有高仲祺特意安排了第六團的人,將秦鶴笙入住的聖斯汀醫院封鎖的如鐵桶江山一般,除非有高仲祺手令,否則任何人不得探視大帥,連秦家人也算在內,在俞軍中最爲德高望重的段督辦,卻在大帥病重昏迷的第六天,聲稱家母病重,即日起回鄉,在母親病榻前盡孝。

原本這段督辦是俞軍中唯一能與高仲祺抗衡的一派勢力,大帥一倒,俞軍中老派人物都想趁機哄擡段督辦接掌俞軍,沒成想段督辦居然如此妥協,箇中原因,難以言明,其他人物更是不敢輕舉妄動,俞軍決斷之權,便暫時落到了高仲祺手裡。

又有駐紮在長家界的商團總司令鍾伯軒發佈討賊檄文,聲稱高仲祺狼子野心,妄圖挾天子以令諸侯,鍾伯軒帶兵沿安口一路攻打而來,然而卻遭到駐紮在安金鐵路沿線的扶桑兵阻撓,前進不得,沒幾日又有扶桑大軍壓境,虎視眈眈,點名要高仲祺談判,其他俞軍大員出面一概不理。

一時之間,這在南北夾縫中生存的川清之地,頓時間羣龍無首,戰雲密佈,國內諸方小勢力便冷眼看着,到底由何人來重整俞軍河山,收拾川清政局。

這盛夏天氣,說變就變,到了下午三點多鐘,那天色漸漸地暗起來,烏雲滾滾地涌來,雷陣雨傾盆而下,就聽得那濃厚的灰色雲彩裡,閃電悶雷一個接着一個,賀蘭慢慢地走出聖斯汀醫院,她只穿了一件青色旗袍,那涼風冷雨澆在身上,立時就從毛孔裡往外泛着一層寒意。

醫院的大門裡面,就有幾個戎裝軍人走出來,爲首的許重智打着傘,立在臺階上的崗哨筆直地立正敬禮,那整齊的聲音在大雨之中猶如悶雷一般,許重智披着雨衣,先將傘打在了賀蘭的頭上,恭恭敬敬地道:“賀蘭小姐,不是我們不講情面,實在是沒有參謀長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探視大帥。”

一陣冷風吹過冰冷的身體,令人忍不住瑟瑟發抖,賀蘭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許重智一伸手,就有侍衛拿了一件雨衣上來,許重智彬彬有禮地笑道:“賀蘭小姐,請披這一件雨衣吧。”

賀蘭冷冷道:“不用了,謝你好心。”

許重智笑道:“不是我好心,是如果凍着了賀蘭小姐,我們參謀長要心疼。”賀蘭看了一眼許重智,一雙眼睛裡透出雪光的目光,許重智只管很殷勤有禮地笑着,那周圍大雨滂沱,嘩嘩的雨落之聲直灌到耳朵裡,她握着的手心裡還殘存着一點點暖意。

賀蘭直接離了他打的傘,邁下臺階上了汽車,

身上已經被雨打得透溼,汽車開起來,車窗外依然是瓢潑的大雨,街道兩邊的流水直往低處涌去,賀蘭坐在車座上,那纖瘦的脊背在無形間越發挺得筆直,她再沒有說什麼,只是嘴裡彷彿是嚼了一口黃蓮般,那樣的苦澀,從嗓子裡一直漫到心裡去。

回到家裡的時候雨已經停了,賀蘭站在客廳裡,雨水順着旗袍的邊角落下來,朱媽從外面走進來,一看賀蘭溼淋淋的

樣子,便心疼地道:“小姐,你看你這一身的寒氣,你這要生病的啊。”

賀蘭搖搖頭,道:“我沒事,母親怎麼樣了?”

朱媽道:“剛纔醫官來打了一針,這會兒應該是睡了。”賀蘭道:“那我去看看母親。”她就那樣溼淋淋地上了樓,一直走到主臥室去,就見主臥室的門是虛掩着的,賀蘭走進去,就見秦太太昏沉沉地躺在病牀上,秦太太病體沉重,聽到賀蘭的腳步聲,卻艱難地睜一睜眼睛,哼了兩聲,又力不從心地閉上了,喃喃道:“鶴笙啊……”聲音很是淒涼,賀蘭站在了地毯上,身上的寒意一陣陣地襲來,她想承煜若是看到這一切,該有多傷心。

她竟沒有讓母親與父親見面的辦法。

那麼,也就沒有顏面見母親。

賀蘭轉過身,流着淚走了出去,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樓,路過嬰兒房的時候,可以聽到小丫頭哄芙兒的聲音,她回到臥室裡,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那一股寒意,是鑽到了她的骨頭縫裡去,被雨浸溼的這一件旗袍,完全是被自己的體溫烘乾了。

她站在屋子裡,拿起電話的時候牙齒不住地打顫,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是一個侍從官接的電話,她說:“我找許重智。”那侍從官就禮貌地道:“你哪位?”

賀蘭低聲道:“我是秦家少奶奶。”

沒等多久侍從官就給了回話,依然很禮貌,“許副官說,若是秦家少奶奶,那麼他這裡忙得很,恐怕要請你等一等再打電話來。”他說着就要掛電話,賀蘭一手拿着話筒,一手用力地捏緊了櫃角,手臂微微發抖,“麻煩你再幫我轉一次,我姓賀。”

那電話居然立時就轉到了許重智的電話機上,許重智一接電話,賀蘭就直截了當地道:“許副官,我要進入聖斯汀醫院的手令。”許重智呵呵一笑,“既然是賀蘭小姐開口,那定是沒問題,不過這事兒現在跟我說不着了。”那電話裡又傳來一陣嘟嘟之聲,竟是又被轉機了,賀蘭心中如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直往下墜,電話卻就在那一瞬間被接通了,電話那一邊,卻是一片靜寂,分明是有一個人接起了電話,卻沉默着不說一句話。

賀蘭分明覺得無形中有一股壓力向着自己直逼而來,就好像是在黑暗裡緩慢伸出的一雙手,沉默冷淡地操縱一切,迫她低頭,那令人窒息的壓迫力鋪天蓋地地壓下來,若是有承煜在……承煜對她那樣好。

她說:“請你給我一紙手令,我婆婆病得厲害,要見我公公一面。”

電話那一端卻依舊沉默着,她再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孤立無援地站在屋子裡,紫檀木大牀上還撒着水紅色的幔子,繡着鴛鴦戲水的枕頭,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羅幕繡幃鴛被,舊歡如夢裡……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這樣的低聲下氣。

他卻掛了電話,“咔”的一聲,斷掉了所有希望。

她緩緩地放下電話,一點點地靠着牀坐在地毯上,那窗外還是細細簌簌的雨聲,長窗裡透出那晦暗的天空,她凍得厲害,不住地發抖,轉頭看到牀邊還整齊地放着一條珊瑚絨毯子,便伸手過去,將那毯子扯過來,將自己緊緊地包裹住,把臉貼着那柔軟的毯面,淚水順着眼角融入毯子裡去,她在心裡淒涼無比地道:“承煜,我該怎麼辦?我沒法子了,我真沒法子了。”

屋子裡很靜,高仲祺放下電話,那嘴脣緊抿成了刀片一般的薄度,一雙雪亮如電的眼眸,越發的炯炯如炬,彷彿是有着無數滾燙的火炭,要從那那一雙深淵中迸射出來,烈火燎原直燒下去。

身後傳來一聲柔媚的嗤笑,“既然放不下人家,又何必拿架子,倒讓自己難過。”緊接着,便有一個溫軟的身軀從後面貼過來,兩段白藕一般的胳膊親熱地摟住了高仲祺的脖子,花露水的香氣拂面而來,“仲祺,真看不出來你還是這樣情癡,你若是對我有半點心,我便是死了,也知足了。”

高仲祺將她的手不耐煩地往後一撥,已經轉過身去坐在寶藍絨堆的沙發上,臉色陰沉,三姨娘見他這樣冷淡的樣子,卻冷笑了一聲,道:“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幫你做什麼,你讓我換了老頭子的藥,我問都沒問,就幫你做了,我在你這川清易主的功臣簿裡,再怎麼也該排上一號了。”

她說到了這裡,在地毯上走了幾步,一偏身做到了柔軟的大牀上去,又瞥了高仲祺一眼,一雙妙目裡含着絲絲絡絡的柔情,輕聲慢語哀怨,“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對我好一點,都不行麼?”

她說得這般楚楚可憐,自己都覺得有些感動,不由地流下淚來,將一條散發着花露水香氣的手絹從盤扣上解下來,慢慢地擦了擦眼睛,低聲道:“老頭子的命,就是斷在你我手上了,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爲了你,情願死後墜了阿鼻地獄,也無怨無悔,你還要我怎樣呢?你不要逼着我,逼急了我,我就是下地獄,也把你一塊拽下去。”

她低着頭說話,完全是撒嬌般的一句賭氣話,卻沒察覺到高仲祺的眼眸裡剎那間閃過一絲生鐵一般的冷銳之光,那一雙目光看着茶几的某一個角落,半晌不動,三姨娘說了半天,也不見他迴音,擡頭卻見他在發呆,便真真假假地嗔道:“你既然這樣想她,不如現在就去秦家去,把她劫了來,隨便找一個地方關起來,人就是你的了,你手底下那位湯處長,最會做這種人口失蹤買賣了。”

高仲祺卻擡起頭來,朝着三姨娘微微一笑,當真是劍眉星目,一派英氣,反而道:“我劫她幹什麼?你真以爲我非她不可麼?我想要女人還不有的是,單說你一個,在某些地方就比她強上很多。”

三姨娘抿脣一笑,媚眼如絲,“你這話我可不懂,她是你心中的天仙,我又有哪裡要比她強呢?”高仲祺望了她一眼,竟從沙發上站起來,徑直走到她的面前來,黑眸含笑,柔聲道:“最是有些本事,就算是天仙,也不如你半分。”說罷將三姨娘的腰身一攬,就壓倒了牀上去。

三姨娘“哎呦”一聲躺倒在牀上,卻雙手捧着他的臉,輕聲道:“我明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偏偏就是如此賤,任由你把我的心顛來倒去,但若是你辜負我辜負的狠了……”

他微笑,“你要怎麼樣呢?”

三姨娘望着他那一雙黑眸子,脈脈含情地一笑,“我就去尋死,臨死前發一個毒誓,咒你這一輩子都得不到她。”

她那話音才落,頭髮卻是驟然一痛,那髮絲繃斷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耳朵裡,她那兩彎眉毛蹙在了一起,手攥住他的衣領,疼得叫了一聲,“你快放手,我疼,我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他放了她的頭髮,卻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氣,剛纔的那一丁點溫存已經蕩然無存,這會兒冷冷地看到了她的眼眸裡去,“這種話你若是再敢說一次,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駭怕,慌不迭地點點頭。

高仲祺放開了她,她嚇壞了,忙從牀上跳下來,裝着去加一件衣服的樣子,那一張俏臉慘白慘白的,心跳的好似要涌出胸口,他在她的身後問道:“我讓你盯着秦兆煜,你盯得如何了?”

三姨娘撫着胸口,默

默道:“兆煜整日不在家裡,我哪裡盯得住,我聽說俞軍裡有一些老督軍想要扶植他來對付你,畢竟他是大帥的親生兒子,父承子業,天經地義,你再不除他,他就是你的大麻煩。”

高仲祺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難道我還要留着他?只是要除秦兆煜,必是要一個好辦法,免得別人說我一心奪權,抓住秦家滿門不放,倒給了別人一個口實。”

三姨娘聽着他說話,摸索着從手袋裡拿出一柄靶兒鏡子來,對着鏡子慢慢地理好自己凌亂的頭髮,那鏡子裡面連帶着映出了他此刻的神色,她的目光停留在光滑的鏡面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脫口道:“怎麼?你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他從牀上站起來,走到她的跟前來,淡淡地道:“你知道兆煜現在在哪裡麼?”

三姨娘朝後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他微笑,目光深邃如炬,“秦兆煜眼下就在嶽州省主席的家裡。”三姨娘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倏地悚然一驚,她太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這會兒心中竟掠過一絲莫名地戰慄,嘴角微微抽搐,“你動手了?你要怎麼做?”

高仲祺伸出手來,在她粉嫩的面頰上輕輕地摸了摸,將她鬢角處的一絲亂髮捋到耳後去,他從未對她這樣溫柔過,三姨娘望着他幽黑的眼睛,卻控制不住地一陣陣害怕,從後背升騰起刺骨的寒意,臉色一陣陣地發白,顫抖着孤注一擲,“仲祺,我……我懷孕了……我們的孩子……你放過我……”

他沉默長久地凝視着她,手指停留在她柔軟年輕的面孔上,這個從蘇州來的評彈女子曾一心戀着他,他說讓她去做大帥的小妾,她就義無反顧地去,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因爲她愛他,但她不是她。

他低低地說:“採青,你現在也許是我生命中唯一一個,可以不顧一切來愛我的人了。”

銅紋靶兒鏡子落在地毯上,那地毯很厚,所以鏡子落下去,只是發出了“撲”的一聲響,鏡子邊緣上描刻着一串串的四合如意雲紋,那紋路如蔓延出來的青藤,柔嫩的頸項,纖細柔膩,隱約可以感受到輕微的脈動,寂靜的屋子裡,驟然響起“喀”的一聲,之後,一切歸於死寂。

晚上起了一陣大風,吹得花園裡的花木嘩啦作響,百葉窗格子關的不牢靠,“譁”地一下吹開了,那冷風呼呼地灌起來,躺在牀上的秦太太難過地“哼”了一聲,賀蘭走過去費了好大勁關了窗,然而被擋在窗外的風帶着嗚嗚的聲響刮過,好似一陣哭聲,

天已經很晚了,各處都滅了燈,只有賀蘭一個人,守着昏睡的秦太太,爲了不吵擾着秦太太休息,這屋子裡,又只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牆壁上映着傢俱的黑影子,周圍又是靜的可怕。

賀蘭一陣心驚肉跳,她本來是蓋着毯子躺在沙發上,這會兒卻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秦太太的身邊,依舊用毯子裹了身體,便是聽着秦太太在睡夢之中的呼吸之聲,也覺得稍微壯了些膽色。她正在這樣的半睡半醒之間,忽聽得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同時傳來朱媽竭力壓低的慌張聲音,“小姐,小姐,快點出來,出事了。”

賀蘭猛然清醒過來,趕緊走過去開門,門一打開,走廊裡的燈光便投射過來,就見秦榮和朱媽都是臉色慘白,朱媽嘴脣不住地哆嗦着,顫聲道:“小姐,你看。”她將身體一閃,就露出了靠坐在走廊上的兆煜,兆煜一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攥着一把手槍,手上都是血,連帶着衣襟上一大片血跡,面色灰敗,賀蘭驚道:“兆煜,你怎麼會這樣?”

兆煜勉強睜開眼睛,喘息着道:“嫂子,高仲祺的人正在追我。”賀蘭顧不得多問,先對秦榮道:“你去外面看着。”秦榮“哎”了一聲,趕緊奔了出去,賀蘭和朱媽一起將兆煜擡到屋裡去,兆煜傷得太重,西裝外套都被血浸透了,賀蘭便先將兆煜放在沙發上,鎮定着去查他的傷口,兆煜吃力地道:“右胸被子彈打穿了……嫂子,嶽州城裡都是高仲祺的人,就連省委主席也……也幫着他……”

賀蘭道:“你進來的時候,還有什麼人看見?”

秦承煜難過地道:“我是翻了別人家的牆,從後院窄巷的偏門進來的,沒什麼人瞅見。”

賀蘭見他捂着胸口的手指縫裡還在不斷地往外涌血,便道:“好了,你不要說了,節省點體力。”她擡頭對六神無主的朱媽道:“快點去把藥箱拿來。”

朱媽應了一聲,踢踢踏踏地往外奔,賀蘭立即道:“不要慌慌張張的,驚了那些休息的下人。”朱媽應了一聲“是”,那房門反而先被推開了,秦榮慌張地跑進來,道:“少奶奶,好多兵,高參謀長帶了好多兵來了,全都在前院的大客廳裡。”

自從秦鶴笙住院,生死未知,秦府的衛隊竟都被高仲祺撤掉了,這些人都是高仲祺的人,高仲祺帶兵前來,他們自然不會阻攔,反而要一助聲勢,此時此刻,可謂是驚險萬分了,賀蘭皺一皺眉頭,接着果斷地道:“你先去外面攔着,說太太病着,我正在喂太太吃藥,要他們等一等。”秦榮應了,忙奔出去,賀蘭轉而對朱媽道:“你來給兆煜上藥,把藥箱裡的白藥都給他用上。”

朱媽連連點頭,賀蘭又說了一句,“不要慌。”她那一句更像是對自己說的,轉身快步走到秦太太的梳妝檯前,拿出秦太太的香粉盒子,對着鏡子細細的敷了一層粉,將那臉上的頹惶之色遮蓋了,又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穿的旗袍,待的確定身上沒有一點血跡了,轉身就要往外走,兆煜艱難地道:“你等一下。”

賀蘭回過頭來,兆煜將手伸到西裝裡面,又掏出一把精巧的勃朗寧來,遞給賀蘭,賀蘭接過手槍,從衣架上拿過一件天青色披風,披在身上,將手槍貼身藏了,穩一穩心神,快步推門下了樓,直奔前院的客廳,接着院落的長廊兩邊,是無數的花木,風極大,將才盛開的花狼藉吹散,就連掛在廊頂的電燈,也跟着吱吱呀呀作響。

大客廳就在前面了,然而從大客廳門口,就有兩列衛隊排開,形成了一條長長的人巷,都是站得筆直,手中的長槍支地,面容嚴峻,賀蘭裹緊了身上的披風,一路走過去,早有侍從官趕進去通報,等賀蘭走到跟前,站在客廳外的兩名侍從官略一躬身,就將客廳的門推開了,明晃晃的燈光從大廳裡瀉出來。

那屋子裡坐的人便清楚地映入了賀蘭的眼瞳裡,除卻全副武裝的衛兵和侍從官,高仲祺坐在廳側的交椅上,旁邊放着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湯敬業站在高仲祺的身側,聽到門聲便轉過頭來,向着賀蘭禮貌地點一點頭,眉宇間的疤痕猙獰刺目,他嘿然笑道:“賀蘭小姐,咱們好久不見了。”

賀蘭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走到廳前正中的主位交椅上坐下,秦榮臉色發白,端着托盤來給她奉茶,他的手一直在發抖,那茶盞放在桌面上,濺出幾滴水來,賀蘭面色平淡,冷冷地開口道:“高參謀長,你深夜帶兵入宅,有什麼見教,就請開門見山的說吧。”

高仲祺垂着眼睛,面色沉靜,脣角彎成了一個淡漠的弧度。

湯敬業率先笑道:“賀蘭小姐,好大的脾氣。”

(本章完)

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自悽悽(2)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2)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十二回 琵琶別抱佳人歸南浦 負卻當年君子鸞錦書(3)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十二回 琵琶別抱佳人歸南浦 負卻當年君子鸞錦書(1)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自悽悽(2)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3)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自悽悽(2)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3)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1)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十三回 片紅飛減亂雲堆碎瓊 白雪茫茫此情問天地(1)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2)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2)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十三回 片紅飛減亂雲堆碎瓊 白雪茫茫此情問天地(1)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1)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三回 夜夜相思更漏殘明月 滴滴紅淚寒煙織...第四回 一種情癡我自判憔悴 十分心苦脈脈背...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十二回 琵琶別抱佳人歸南浦 負卻當年君子鸞錦書(1)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十三回 片紅飛減亂雲堆碎瓊 白雪茫茫此情問天地(2)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十二回 琵琶別抱佳人歸南浦 負卻當年君子鸞錦書(3)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1)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2)第四回 一種情癡我自判憔悴 十分心苦脈脈背...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六回 烈焰斷生平此情難續 春寒損韶華懷恩...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八回 破鏡難合珠淚冷悽迷 月窗鴛夢情綿暖...第二回 紅錦萬萼雙飛蝴蝶影 謂我何求情鑄姝...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2)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3)第十三回 片紅飛減亂雲堆碎瓊 白雪茫茫此情問天地(1)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七回 猶記當年花月不曾閒 何堪如今故人成...第五回 金縷豆蔻花繁煙豔深 紅燭丁香暗結同...第十一回 落花疑是有意應無意 流水亦真無情似有情(3)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十二回 琵琶別抱佳人歸南浦 負卻當年君子鸞錦書(3)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自悽悽(2)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1)第九回 上窮碧落此生永相別 紅蓼白蘋鴦行...第四回 一種情癡我自判憔悴 十分心苦脈脈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