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邊上, 江風清冷,夜色孤寂。十萬雄師高舉火把,耀耀火光, 綿延千里。火把照亮每一個士兵的面龐, 若是不信這世上有鬼, 絕對會被嚇得半死, 每個人臉上的面具表情都不同, 卻都同樣的嚇人,彷彿真是從地獄召喚上來的鬼兵一般。
“賢婿,是否趁後半夜渡江?”
“岳父大人以爲如何?”
“趁他們還沒準備好, 最好即刻渡江!”
—*—
一隻大船,五十個竹筏, 這就是棄疾他們僅有的渡江工具。
棄疾先命五百人渡江探路, 十個竹筏同時橫渡, 一時間,火光沿着江水蜿蜒, 快速朝江對岸挺近。
棄疾看着那火光就要上岸時,心下卻覺奇怪,怎的沒有阻撓?難道都被靈王鬼師給唬住了?正想着,卻聽江上連連傳來慘叫之聲,接着, 那羣竹筏上的火把一個個倒下。棄疾震住, 遠遠望去, 藉着火光, 竟看見密密麻麻的箭雨朝他派出去探路的五百人射來, 勢頭強勁,銳不可當, 不多時,他們的人一個個千瘡百孔地倒進了江裡,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霎時順着冷冽的江風撲鼻而來,聞之噁心,嗅之悲慟。
然後,就見對面的江岸上,瞬息之間火光滔天,數萬人舉起了火把,與江這頭的火光兩廂呼應。一時間,深夜亮如白晝。
陳吳嘆聲道:“看來,對方是打算死守長江。”
棄疾蹙眉,並沒說話。
杜峰道:“可知對方兵力幾何?”
棄疾答道:“不說其他,單是這郢都城內,就駐紮了三十萬大軍,而對岸的,根據火把估算,至少有二十萬。”
陳吳捂嘴驚道:“喲,如此多?整整比咱們多一倍的兵力,若他們死守,我們的確很難攻破!”
杜峰道:“而且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難保他們有其他兵力正在朝這邊趕來,屆時我們兩面受敵,局勢會更加嚴峻。”
棄疾陷入沉思,過了許久,終於道:“岳父,陳吳,你們留守此地,出動竹筏船隻,並派一萬人,立大盾擋箭矢,每人雙手舉火把,岸上所有人將火把熄滅,造成所有兵力強勢渡江的假象,再找人做一個草人,披上我的披風,戴上我的面具,然後把草人立在大船最前方最醒目的位置。其餘人等,隱匿在火把光之後的黑洞地帶,給我下到江裡,游過去!”
杜峰驚道:“你是要……”
“我帶五百精兵,繞過對方主力,強渡三百里外的鱷魚灘。那裡定是無兵把守之地,因爲他們一定想不到,我們會去渡最險惡的鱷魚灘。屆時,給對方背後來一刀。”
陳吳驚道:“鱷魚灘?只怕你們還沒過去,就被吃乾淨了。”
—*—
“陛下!陛下!叛軍又開始渡江,請陛下指示。”有將軍來報。
熊比忙問:“這次多少人?”
“看對岸已無半點火光,而江上火光通天,連他們的大船都出動了,想來是全體出動,打算強行渡江。”
“去!待他們行至江心,用點了塗滿桐油的箭矢給寡人射!燒死他們!燒燬他們的竹筏船隻!”熊比紅着眼,大聲吼道。
那將軍趕忙跑下去部署去了。
一旁的熊子皙見他神色慌亂,上前安慰道:“陛下不必太過緊張,我方兵力充沛,又送出去了加急密函,不出兩日,各路兵馬都會趕來增員,屆時對方腹背受敵,必會全軍覆沒。”
熊比道:“可萬一他們今夜就渡江成功呢?”
熊子皙道:“首先,這個可能性非常小,再者,我們有牽動他們主帥的東西。只要能控制他們的主帥,還怕他們不投降?”
兩人回頭望去,只見不遠處,兩名士兵押着一名大肚的女子,站在那裡。那女子顯然先前經過無數掙扎,衣衫、頭髮都散亂不堪,嘴裡還被塞了布條。
“一個女人,棄疾真的會爲了她,不要江山嗎?”熊比道。
此時,蔡從上前道:“臣跟了司馬大人多年,臣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過心,況且如今這女子懷了他的孩子,他不可能半點也沒有顧及的。”
熊子皙探究地望着他:“既然你跟了他那麼多年,爲何又要背叛他?”
蔡從笑道:“令尹大人這是不相信臣?臣曾說過,臣這一生夙願,便是擇明主而投,實現自己治世之理想,而司馬棄疾並非明主,陛下才是,所以臣甘願棄暗投明,輔佐陛下。”
此時,忽然衝過來一個士兵,跪倒在熊比面前:“報!發現叛軍首領,請陛下指示。”
“在何處?”
“就在那搜駛來的大船上,身披玄色披風,面戴獠牙面具,正是數日來,傳遍軍中鬼師首領的裝扮。”
“定然是棄疾!”熊子皙篤定道。
“走,帶上那女子!”熊比命令道。
—*—
來到江邊,只見千萬只火箭,如滿天流星雨墜落,紛紛朝江心射去,江水再寒,也息不滅那已被點燃的竹筏。每一隻竹筏前端,都立了一張巨大的鐵盾,但儘管如此,躲在盾後的人,還是有被射中的,爲了不使自身的火焰燒到同伴,那些被射中的士兵們主動跳進了江裡,帶着被射傷燒傷的身軀,頂着刺骨的江水,努力朝前方游去。盾後的人一邊頂着對方的攻擊,一邊挽弓搭箭,向江岸射去。
熊比這邊是火箭,棄疾的人卻是射的普通的箭。兩家箭矢在空中交錯,一顯一沒,分別朝對方飛馳而去。一時間慘烈的叫聲響徹江面,有敵方的,有己方的,但都同樣的淒厲悲慟。
“給寡人集中火力,射那搜大船!射大船!”熊比高聲嘶吼着,他原本還因爲戰爭而瑟瑟發抖,可當看見那江上正要向他靠近的衆多叛軍時,他不再猶豫。既然他得了這個位置,不管配不配,值不值,都不會讓任何人搶了去!
又一輪火箭被射向天空,成拋物線運動,在空中劃出美麗又炫目的弧線,朝着同一個方向而去。頃刻間,那大船的船身被扎得如同一隻巨型火刺蝟,在江心擱了淺。猛烈的江風吹起船頭屹立不倒的玄色披風,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叫人看一眼便覺得心驚膽寒。
江上火勢通天,所有星辰都隱匿不見,唯有大片大片戰爭的碎片,隨着冬日無情的寒風吹向天際,悠遠成一副慘烈的戰爭畫卷。血腥味伴隨着熊熊火焰,蔓延開去……
—*—
鱷魚灘,郢都城外最險惡的一段長江水域,其地勢開闊,江中沙汀衆多,水路崎嶇,水下游魚無數,水上飛鳥祥集,正好適合鱷魚棲身和捕食,因此常有大鱷躲在水下,或爬上灘塗產卵,故得名鱷魚灘。
棄疾攜五百精兵,扛着竹筏,在大部隊的掩護下,總算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來到鱷魚灘前。棄疾望向三百里外,他們來的地方,那裡火光通天,喊殺聲、慘叫聲,透過遙遠的風聲傳來,不絕於耳,叫人聽之肅然。
“點火把!”
先前秘密挺進,都不敢有一星半點火光,如今兩方大部隊又在百米外開戰,這裡又相對遙遠,因此纔敢點着火把照亮。
頓時,鱷魚灘上數百火光燦若星辰。
“將所有竹筏推入江中,大家小心,此處多巨鱷,刀不離手,箭不離弓,隨時準備屠鱷!”棄疾又一次下命。
不一會兒,帶來的竹筏全部入水,這個過程,出奇順利。
“所有人,上竹筏,渡長江!”棄疾高聲道。
衆將士得令,迅速機動,不一會兒,五百士兵全部上了竹筏。竹筏開始快速向江對岸駛去。
這一切,真的順利得大出棄疾意料。不過仍舊不能掉以輕心,當行至江心時,棄疾又道:“江心水急,大家務必小心!”
哪曉得話纔出口,就傳來一陣慘叫聲,衆人循聲一看,只見一名士兵已落入江中,奮力掙扎着,卻再無法遊動。想他楚國士兵,個個都會泅水,如今卻是怎麼都遊他不動,卻是爲何?棄疾定睛一看,卻原來是那士兵的腿已被一隻巨鱷死死咬住,霎時,血腥之氣撲來。
其餘士兵也看清了情形,有人拉起弓,一箭射中了那巨鱷的頭部,巨鱷吃痛,鬆了口,在水中瘋狂掙扎着,帶起水花高濺。
就近的士兵妄圖俯身去拉起那水中的士兵,卻不曾想,兩廂手都還沒挨着,就見那水中士兵忽然就沒了頭——一隻巨鱷張開了血盆大口,一口就吞噬了那士兵的頭顱——這一次,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已經被巨鱷拖到了水下,消失無蹤。
那打算去拉他的幾個士兵嚇得跌坐到了竹筏上。
棄疾藉着火光一看,原本平靜的水面上,忽然就多出了無數雙眼睛,冷血的眼睛,靜默地貓在水中,正無聲無息地朝他們靠近。
“大家小心,鱷羣來了!快,放箭!”棄疾高聲道。
箭雨直下水中,有的射中,有的卻落空,近處的鱷魚直接拔刀就坎。接二連三地有人被拖下水,平靜的水面頓時血水四濺,已經分不清是人還是鱷在水中不斷撲騰起無數水花,弄得人心惶惶。一時間,人的血氣混雜着鱷魚的血氣,說不出的味道,叫人聞之預吐。
棄疾持刀立在竹筏邊,對着一隻張口撲上來的鱷魚就是一刀,那鱷魚下顎生生地被劃出一道口子,猩紅的血水噴薄而出,撒在了棄疾的靴子上、衣衫上、手臂上。接着,又是一隻鱷魚猛撲上來,棄疾來不及躲閃,肩膀竟被咬住,衆人皆驚。還好他下盤夠穩,再加上有幾個士兵過來將他拉住,纔不至於被拖下水。棄疾忍着痛,反手一刀,刀尖插/入了鱷魚的頭頂,鱷魚鬆了口,亡命地狂扭着身軀掉入江中,濺起一灘血水。
肩膀上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溫熱的液體開始從肩頭流出。
一茬一茬地,不斷有士兵被鱷魚拖下去,慘烈的叫聲、刀入骨髓的聲音、箭矢飛速帶起的風聲……一切的一切,與百里開外的另一個更大的戰場,交相呼應,似乎要將這黑暗撕裂,要將這蒼穹震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