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一日, 桃夭拿着修補好的玉髓墜子,交到杜荔陽手中。
“這……”杜荔陽欣賞着手裡的一件陌生藝術品,懵然, “你爲何要送我禮物?”
桃夭笑道:“誰要送你禮物了, 喏, 這是你的玉。”
“啊!”
杜荔陽難以置信, 這是她的玉?一層金光閃閃的金線被編織成一個小巧的絡子, 花紋金美,手工細膩,絡子裡頭確確實實兜着塊玉, 通過這絡子花的縫隙,可以看出, 那玉是個半透明的白玉髓, 應當就是她的那塊豆蔻玉髓無疑, 可是,說好的斷玉修復呢?難道就是打個絡子把它們絡在一起?杜荔陽哭笑不得。
“怎麼?不好看嗎?”桃夭有些委屈道。這可是她打了一天金線的結果。
杜荔陽連忙堆笑:“哦, 不不不,我很喜歡,這絡子打得也甚爲好看。”
桃夭這才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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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薛神醫多日治療,連祝由術都用上了,杜荔陽的記憶還是沒能找回來。她想了許久, 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回司馬府。
向衛溪與桃夭辭了行, 第二天就走了。衛溪見他只帶了十個護衛, 怕路上不安全, 便親自再點了二十個得力護衛一同護送杜荔陽。
等一切準備妥當, 駕車的護衛將鞭子往馬背上揮去時,一直說要去找師父卻一直沒去的相秋, 一股腦也鑽進了馬車。
車內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相秋?”杜荔陽、喬魚、侍女越異口同聲。
相秋坐好後衝着三人笑笑:“我想起來了,師父去年纔給我寫信說她遊歷去了,不知歸期,想來還沒回來,去尋了也是白尋,我還是先回乾溪。”
杜荔陽瞅瞅喬魚,只見那小子目光灼灼的盯着相秋。
馬兒跑起來,三十個護衛騎着馬護在杜荔陽他們的馬車四周,浩浩湯湯出了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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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溪摟着桃夭立在衛府門口目送了許久,直到一陣滾滾塵埃後再也瞧不見那隊人馬。
“相公,既然公主回了自己的母國,爲何不帶她入宮見自己的父王?”桃夭問。
“棄疾在信中專門叮囑過,她如今的身份是鄖女,再非鄢國公主,不必再帶她入鄢宮。”
“這是爲何?”
“不知,想來棄疾自有他的道理。”
“楚國如今正在內亂,她又有孕在身,你做什麼同意她離開?”
衛溪嘆道:“她執意要走我也留不住,況且前兩日我收到棄疾的來信,說新上任的楚王不允他以及他屬下一衆出郢都,請我派人護送公主回楚,我接到此信也覺意外,不過那筆記那印章,的的確確是棄疾的,令我不得不信。”
“什麼?那表哥豈不是被軟禁了?”
衛溪長嘆一聲:“歷來王家皆如此,放心吧,棄疾他一定能應付得來的。”
桃夭沒再開口,只還看着絕塵之處。
衛溪關切道:“門外風大,夫人,進去吧。”
桃夭點點頭,夫妻倆相依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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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闊的原野上,寬廣的河水靜靜流淌着。河流的左岸,遠遠的,可見一川野草格外茂盛。若不是對路途熟悉之人,就這麼透過那野草林子看過去,哪裡會曉得就在那野草叢生之中,掩映着一條官道。
河流右岸,青山腳下,三馬並行,飛馳而過。只聽那馬上之人的對話道:
“公子,那邊是官道,咱們不走官道嗎?”
“官道路繞,我們超近道入安城。”
河上倒影着飛鳥白雲,雖是冬天,萬物蕭條,但南方一帶,只要不是下雪的天氣,山就還是青的,水就還是透的,天就還是藍的,就連這正午的太陽也那般明烈,簡直就像夏日一般。
馬蹄噠噠,瞬間消失在河流轉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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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中天,正午十分。萬里無雲的天幕裡,有飛鳥掠過,時而發出空寂的叫聲。官道兩旁野草叢生,茂密程度足有半人多高。有風來時,野草隨風搖擺,就好似裡面躲了許多人一般。
三十個騎馬護衛護着中間的馬車,在官道上走着。由於裡面有孕婦,所以行進得並不快。
侍女越拉開車窗,映入眼簾的是浩浩野草的原野,和遠處寬闊的河流。河水平靜無波,仿若一方銅鏡,自在地倒影着藍天烈陽飛鳥。
“夫人,你看,那邊有條河,還挺大的。”侍女越興奮道。
杜荔陽湊過去看了看,也被窗外的景緻所驚豔了一把。開闊的視野裡盡是碧水藍天,再遠處的山巒在蒸騰的河上水霧裡,就如蒙了一層薄紗,這整個景色,美得如一首朦朧詩。不過官道近前的草叢倒是給人一種鬼森森的感覺,或許是長得太茂盛的緣故吧。
“這是到哪兒了?”杜荔陽問。他們出安城也有兩日了,雖然因爲她這個孕婦,隊伍一直龜速前行,但這裡也離安城很遠了。
侍女越笑道:“早已進楚境了,聽護衛們說,前方不遠就有一座小城,我們今夜會在那裡下腳。”
“那我們還有多久能到郢都啊?”杜荔陽真是痛恨古代的交通,若是高鐵,這安城與郢都的距離,最多也不過一兩個小時的事兒。
侍女越掰着手指碎碎念着數了數:“額,按照我們的速度,起碼還要走上個七八日,沒準半個月也說不定。”
半個月!杜荔陽垂頭看着自己一天天鼓起來的肚子。孩兒啊,你說你要啥時候才能見到你爹啊!你娘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問他呢!娘原本以爲他不要我們了,可是好像另有隱情呢!
一旁的相秋低頭玩着自己的頭髮,她旁邊是喬魚。喬魚道:“路過梓邑時,我便下車。”
杜荔陽道,“不去郢都玩玩麼?其實我記得你箭法不錯,何不隨棄疾從軍?難道你甘願回去做一輩子漁夫麼?”話都出口了才覺得有些傷人,連忙補道,“我不是說當漁夫不好,只是……只是……”思索了片刻纔想到圓滿些的話,“只是我是覺得有些可惜,你雖不會武功,但身手敏捷,再加上箭法好,若從軍的話一定大有作爲。”
喬魚卻有些震驚:“我從未想過從軍。”可是杜荔陽的這番話倒是在他心裡激起了一絲漣漪。鬼使神差地,他轉向相秋問了句:“你覺得若我從軍,如何?”
相秋從玩頭髮的間隙擡起頭來,有些驚訝:“你爲何要問我?”
杜荔陽偷笑起來,心道這問題相秋問得忒好。她瞥見喬魚伸手撓着頭,耳根子都紅了。
正待一車羞澀無處安放之時,突然,一聲急促的馬兒嘶鳴後,馬車停了下來。由於慣性,四個人差點就撞做一團。
“怎麼了?”杜荔陽奇道。
侍女越打開車門一看,旋即又關上了車門。神色變得慌張起來。
杜荔陽也跟着心慌:“怎麼了外頭?”
侍女越道:“好像遇見了劫匪。”
“什麼?劫匪?”
杜荔陽不信,自己去打開車門看。只見隊伍最前頭,的的確確有幾個蒙面騎馬者擋了道。
只聽有護衛與劫匪的對話道:
“爾等何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何爲?”
“女人與財寶留下,其餘人給老子滾,如若不然,格殺勿論!”這是劫匪說的,聲音極大,嚇得侍女越一哆嗦。
“哼!就憑你們幾個?也敢做匪徒的勾當,不要命了吧?”
劫匪面面相覷後大笑起來,笑得杜荔陽頭皮發麻,許久才道:“兄弟們!出來和大爺們見見面!”
此聲一出,陡然響起一陣洪亮的喊殺聲。
“殺……”彷彿有幾百號人在吶喊。
杜荔陽朝四周一望,卻見道路兩旁的野草裡憑空就冒出來了一羣人,紛紛向他們圍了過來,頃刻把他們團團圍住。
“保護夫人!”護衛中有人大喊一聲。
接着,就聽見齊刷刷的拔劍之聲。
侍女越趕緊把杜荔陽拉到馬車裡面,迅速將車門拉過來關上。
車外立馬響起刀劍相交聲,伴隨着馬蹄亂踏聲,還有慘叫聲,原本安靜的官道一下子有如戰場。
不一會兒,一股鮮血如潑般撒在車窗上,瞬間透了進來,窗上有人影倒下。
“啊!”侍女越剛剛好靠着車窗,感受到那身後血水的炙熱,趕緊大叫着撲到了杜荔陽懷裡。
“我下去看看。”相秋提起自己的劍就打算衝下車,卻被喬魚拉住。
相秋對他一笑:“放心,我功夫不錯的,你見識過。”
喬魚卻道:“可我也見識過你受傷!”
此話一出,相秋愣住了。又一個人影砸在了車壁上,馬車強烈地晃動了一下,她纔回過神。她掰開他的手,再一次向他微笑,之後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衝了出去,末了還不忘把車門給帶過去掩上,只是並沒關嚴。
杜荔陽透過那未關嚴實的門縫看出去,刀光劍影,血嘯蒼天,瞬間有人倒下馬去。不管是棄疾的護衛,還是衛溪的護衛,他們始終都守護着她所在的馬車,不讓那羣蒙面之人靠近分毫。有人倒下了,立馬又有人衝上去。
而在這一羣黑壓壓的男子中間,一個淡紫色的身影如秋日原野上開出的第一朵紫羅蘭,雖不炫目,卻自成一種倔強的美。
喬魚見着那時而晃動在車門縫裡的紫衣女子,終於忍不住也打算衝出去。杜荔陽趕忙伸手抓住他:“你做什麼?你又不會武功!”
喬魚急道:“對方人多,再這樣下去,我們的人會死得更多。”
“那你想怎樣?”
“我去駕車,衝出去。”
對方少說也有三百號人,而他們,只有三十個!荒郊野外,人跡罕至,即使發求救信號,等援兵趕到時,他們恐怕都死了。
怎麼辦?
似乎喬魚的主意聽上去還算可行,便放了他任由他去了。
喬魚鑽出車箱,拾起馬鞭,發狠似的向馬背上抽去。馬兒揚起前蹄向天長嘯一聲,便飛速馳騁起來。
“上車!”喬魚大喊一聲,伸出一隻手去。
相秋聞言,一邊打鬥,一邊轉頭看去,只見一隻有力的手正向她伸來。來不及多想,兩三劍殺死了正與自己纏鬥的蒙面者,伸手去與喬魚的手緊緊相握,喬魚用力一拽,相秋飛身上了車。馬車龐大,速度又極快,擋在前面的蒙面騎者不自覺就被這來勢洶洶的馬車逼到了道旁。馬車總算衝出包圍圈。
“追!”正在與護衛們打鬥的蒙面者中,有一個向馬車逃去的方向示意。衆蒙面者聞言,除了還在與護衛們癡斗的蒙面,其餘的蜂擁地向馬車追去。
喬魚不斷地揮動馬鞭,馬兒蹄下生風,一路急馳。卻不料,那羣蒙面騎者中也有跑得快的,不一會兒便有一名蒙面者與喬魚並肩而騎。喬魚見狀,乾脆一鞭子朝那蒙面者送去,卻沒想到,那蒙面者身手靈敏,一彎腰躲了過去。可就在他彎腰的一剎那,手中那把沾了血的劍朝喬魚擲來。蒙面想的就是先殺了駕車者。
那柄劍刺破冬天難得的烈日,直直朝喬魚飛來,速度太快,他都還沒反應過來,只愣愣地看着那劍向自己飛來。
“小心!”
劍刺破血肉,發出悶響。被刺中的,卻並非喬魚,而是突然撲進他懷裡的相秋,她的背後,此時已長出了一把劍,那劍雖極爲普通,卻鋒利無比。
“相秋!”喬魚大喊一聲。兩人隨着慣性摔下馬車去。
沒有了駕者,而馬車卻仍舊在飛奔着,杜荔陽與侍女越在車內東顛西撞,滿車滾來滾去。一個蒙面者飛身而來,拉住繮繩,喝停了驚馬。杜荔陽和侍女越向後一仰,馬車總算停了下來。而透過門縫一看,駕車的已不是喬魚,而是一個蒙面劫匪。
又有人衝了上來,與馬車周圍的蒙面者打鬥起來。杜荔陽知道,是那所剩無幾的護衛們。
這場鬥爭持續了許久,直到馬車四壁都浸滿了鮮紅的血水。漸漸的,再也沒有人影從車窗上、門縫裡倒下,外頭的所有聲音終於歸於平靜。
戰鬥結束。
杜荔陽從門縫裡看見,前方彷彿只剩下了那羣蒙面劫匪。他們的人呢?難道……
只聽外頭傳來劫匪的對話:
“護衛跑了一個。”
“無妨,主人只要那個女人,駕上馬車走就是。”
“那一男一女呢?”
杜荔陽知道說的是相秋和喬魚。
“去,殺了他們!”
杜荔陽一驚,拉開車門大喊一聲:“慢着!”
衆蒙面者訝然,紛紛朝她望來。
“放了他們,否則……”說時遲那時快,正在大家沒反應過來時,她一把抽出了坐在駕者位置上的蒙面者的劍,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你們不是要我麼?若不放了他們,我當場自盡!”
“夫人!”侍女越擒着淚,生怕她真的割下去。
不遠處馬背上的一個蒙面者道:“好,放了他們,你,乖乖和我們走。”
“還有她,也放了。”杜荔陽指着侍女越。
“不!我不會走的,夫人,我死要要和你死在一起。”侍女越堅決道。
“越!”杜荔陽呵斥道,“你跟着我做什麼?你不回鄖城?你不要你父母了?你出來了這麼久,不去和他們報平安了麼?”
侍女越聽着這話甚爲奇怪,因爲她早已沒了父母。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夫人!你……”
“你什麼你!趕緊走!”
侍女越不捨地跳下馬車,那羣蒙面也並沒攔阻,任由她跑到喬魚那裡去了。
“現在你可以放下劍了!”那蒙面者對杜荔陽道。
杜荔陽把劍往馬車外一扔,自己又鑽進車廂,關上了車門。
不一會兒,馬車動起來,杜荔陽差一點就摔在了車壁上。
馬車跑得奇快,裡面的人被粗暴的顛來倒去,一點也不像先前她自己人駕車那般溫和。
杜荔陽拉開車窗,把頭伸出去,向車後看去。
不遠處,喬魚抱着相秋坐在地上,侍女越在一旁大哭着。就在他們剛剛看風景的官道上,沿路都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人,地上到處都是血水在流淌,那些人早已不能動彈,他們都是曾經一路守護她的人,當然,還有許多蒙面者的屍體,看來他們也沒落着好。杜荔陽憤恨地看着這一切。太陽光太過強烈,蒸騰起血水成霧,刺得她的眼睛疼痛不已。
忽然,一把利劍懸到了她的面門上。杜荔陽收回目光,只見一個蒙面者持劍相向。
“進去!”蒙面者喝道。
杜荔陽盯着他,眼眶紅如血染。此刻,她已忘記什麼叫害怕,只冷着聲,怒着目,問了句:“你們是誰?”
那蒙面者壓根不理他,手裡的劍又向她面門上近了兩分:“進去!”
杜荔陽哼了一聲,關上車窗。
只聽窗外有人道:“你的劍小心些,主人有命,這女人要活着帶回去。”
主人?是誰?他們不像一般的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