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旁邊的趙學禮將箸撿起來,外面的牛道昌起身又遞過一雙新箸。
衆人渾不在意的模樣,讓謝忱少了尷尬,但是他心中卻一直情緒翻涌,寨子上來的人會是她嗎?
幾年前那件事後,寨子死傷了許多人,姜瑋親手處理的一切,他隱約也猜到些內情,但是姜瑋卻不讓他多問。
只是告訴他,這是奉皇命行事,一切都是爲了大齊的江山。
因爲那時東南和北方都有戰事,萬萬不能讓戰火再燒到西北。
朝廷拿到洮州和岷州,又藉着插手西蕃的政局,讓西蕃大亂,以至於三五年內無法對大齊舉兵。
至少大齊西北的百姓三五年內不必再遭受戰亂之苦。
那會兒,他、姜瑋、鄭子書三人還有一腔熱血報國之志,先是他聽到姜瑋和鄭子書大談大齊西北之患,姜瑋說,他在的時候,要爲朝廷清掃西北邊疆,收回洮州、岷州,他也熱血沸騰,端起酒杯道:“算我一個。”
這一切被他有意地藏在腦海深處,可如今回想起來卻歷歷在目,就像發生在昨日。
最終達到了他們想要的結果,可是卻又和他們想的不一樣,他回到京中,每次享受妻兒帶給他的歡喜時,他下意識地想到寨子的孩子、婦人也都倒在血泊之中,更何況他明知道,姜瑋還隱瞞了些什麼。
謝忱不知道姜瑋和鄭子書怎麼想,從此之後,他對那些抱負沒有了興致,朝廷拔擢他入兵部,他也沒有答應,一頭扎進了御史臺。
姜瑋病死在洮州,他與鄭子書很默契地不怎麼往來,鄭子書人去了禮部,這些年只管祭享之事,且在這上面極爲苛刻,但政務一律不理。
說到底還是愧疚。
謝忱想着這些,吃進嘴的東西更加無味。
“大人可是吃不慣?”趙學禮在一旁道。
謝忱搖頭道:“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幾年前我來過洮州。”他知道應該多說一些,這樣氣氛也就熱絡起來了,可謝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謝忱只能道:“可惜沒來多久,就回京中了。”
趙學禮點點頭,漢子們沒有多問。
後來吃飯幾乎沒有什麼言語,倒是不遠處的屋子裡傳來婦人們的笑聲。
趙學禮不禁笑道:“大人不要見怪,農戶裡的女眷,沒有那麼多規矩。”
大戶人家的女子總是不讓這個,不讓那個,但是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婦人要做的事多着呢,咋能講究那些。
楊老太在趙家倒是有些規矩,別人家不讓婦人上桌吃飯,他們家絕對不行,從前老太爺在的時候,還總嫌棄這些,說楊老太是鄉野粗人,現在老太爺不在這裡,他們更加不用顧忌那些所謂的禮數。
謝忱忙擺手道:“這樣就很好。”
趙學禮提及這話題,就多說了幾句:“我們這裡的女眷,可比我們這些漢子賺的銀錢還多。她們做針線,賣奶酪,後來又做皮襖,我們只能幹些力氣活兒,平日裡在竈房裡忙碌的也是她們。”
鳳霞村不一樣,謝忱聽到這話,也不覺得意外了:“我的命還是你家女郎救下的。”
趙學禮點頭。
牛道昌道:“我們的命也是洛姐兒救的,若是沒有洛姐兒,咱們可能都被埋在山底下了。還有,沒有洛姐兒,我們也不能去寨子上做活計。”
趙洛泱的好處,十六戶隨便一個人都能說出許多。
謝忱有些明白爲何寨子與鳳霞村十六戶走動了,可能就是因爲寨子主事的人也是女子。
……
旁邊的屋子裡。
趙洛泱腦海中傳來時玖的聲音:“那邊提起你了。”
趙元讓和趙元吉守在主屋門外聽消息,謝忱說過什麼,兩個阿弟都會講給阿姐聽。
不過有些話,用不着兩個阿弟,時玖看魅力值波動,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趙洛泱遞肉乾給白氏,還不忘記關切魅力值:“漲得多嗎?”
時玖道:“現在加起來有42點。”
不少了,不過趙洛泱覺得若是她阿奶在,會比她爹做的好,當然最好就是……
時玖道:“別想了,你不能去。”
趙洛泱並不知道白婆子和白氏會來鳳霞村,鑑於白婆子沒有避開謝忱,那麼今晚最重要的事就變成了,讓白婆子和謝忱見面。
趙洛泱與時玖道:“白姆媽應該會在村外見謝忱。”她能感覺到白婆子不想牽連鳳霞村。
白婆子表面上待人冷淡,但是她卻是真心待他們,這一點趙洛泱能感覺到。
時玖道:“要不要提前在騾車上放錄音器?”
趙洛泱點頭:“不過,也不能只放錄音器。”
用完了飯食,白婆子和白氏就準備回寨子,婦人們幫忙將白氏擡上車。
白氏喝了些她們帶來的酪漿,臉頰微微有些發燙,心情也格外的好,兩個人坐進騾車之後,騾車緩緩前行。
白氏笑着看向白婆子:“你說得對,是該出來走走。雖然在寨子上也常見到她們,可是來到鳳霞村感覺就是不同。”
婦人們講孩子們的事兒,還有那些家常,簡簡單單的話語,卻讓白氏覺得輕鬆。陶氏懷着身孕,大家還猜是男是女,說的都好有道理。
白氏道:“我看是個兒郎,不過爲了穩妥,我還是給做雙鞋子,不論男女都好穿。”
白婆子也跟着點頭。
白氏接着道:“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
“只要你願意,”白婆子道,“我隨時都能陪你出來走動。”
若是往常,白氏可能會搖頭,可是今天着實太歡喜了,她應聲:“好。”
騾車上了官路沒一會兒,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白婆子拉了拉繮繩,讓騾車慢下來。片刻之後,白婆子看到了謝忱。
謝忱一路追趕,終於追上了騾車,看到車頭坐着一個頭戴斗笠的婦人,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說話。
“謝大人,”白婆子沒有猶豫道,“如果有話想說,就上騾車吧!”
騾車上的車廂很是簡陋,但足夠坐下三個人,老騾子識途,不用人趕也能緩緩前行,謝忱的馬也能慢慢跟隨。
聽着車輪和馬蹄聲,謝忱一時有些迷茫,他總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如同一場夢。
白婆子開口道:“謝大人想說什麼?”
白氏就像睡着了一樣,靠在車廂上,微微眯起眼睛,可能也是因爲接下來要說的那些話,她委實沒有興致去聽。
謝忱抿了抿嘴脣,下了很大決心纔去仔細看白婆子,當看到那道可怕的傷疤時,他眼睛中一閃愧疚:“您臉上的傷……”
白婆子道:“姜瑋的劍留下的,當然也是我自願,否則他就會殺了我。”說完這話,她臉上一閃譏誚的神情。
謝忱不禁一震:“是……是他……他爲什麼……”
白婆子盯着謝忱:“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爲何要裝成這般?即便姜瑋沒有與你說,你就一點猜不着?”
謝忱不言語,旁邊的白氏突然道:“他沒猜着就不會跟過來了。”
白氏睜開眼睛,臉上的恨意比白婆子要多:“讓我猜猜,謝大人這些年是不是仕途不順?來洮州,是想要再掙一份功勞?”
“現在謝大人都清楚了,可以向朝廷寫摺子稟告了,就說……昌樂公主還活着。”
謝忱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白氏厲聲道:“現在我們寨子的所有秘密你都知曉了,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