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慶宮。
朱常洛正在大發雷霆,隨着太子地位受到威脅,他也變得暴躁起來,似乎要將三十年不曾發的火,卻都發泄出來。
“讓你們去看看他說些什麼,你們卻幫他去收拾東林黨人,你難道不知道爲父現在靠的就是這些東林黨人嗎?”
朱常洛吼叫一通,馬上就感覺氣喘不上來,連忙做到一旁休息,而跪在他們面前的卻是朱由校和朱由檢兩個小皇孫。
朱由檢早就被朱常洛這一陣子火給嚇得大哭起來,朱由校連忙抱住弟弟,小聲安慰說道:“不要哭,沒事的!”
朱常洛也被朱由檢的哭聲弄得一陣煩悶,怒道:“你們給我記住,福王他們一家是我們的仇人,敵人!”
朱由檢哭着叫道:“皇兄不是壞人,你幹嘛說他是我們的仇人?”
朱常洛不禁大怒,說道:“給我滾出去,到書房裡面壁思過,今天都不準吃飯!”
“殿下,兩位小殿下不過是無心之失,殿下又何必苛責?”淡然溫和的聲音卻帶着幾分自信,彷彿朱常洛一定會聽他的勸諫一般。
朱常洛此時也不禁一陣惱怒,喝道:“誰?”
“是在下,太子贊善裴文中!”一人掀開棉簾,進入暖閣,裴文中此時已經年近三十,頷下蓄鬚,一身布衣,無金玉點綴,卻仍然顯得卓爾不凡。
“裴先生,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朱常洛一陣驚喜,他能夠在太子生涯當中挺過來,裴文中可謂是功不可沒,此人乃是東林前輩郭正域的學生,同時還是鄭貴妃的妹婿,不過在輔佐自己上面,卻是不遺餘力,在妖書案和梃擊案當中都曾經爲自己出謀劃策,安神定心,可以說是他最信任的人。
這次裴文中聽說北海之事,這才抽出兩個月的事情,去了北海一次,此時北海名義上已經是大明國土,因此對大明各色人士完全開放,就算是罪犯也無所謂,這也是爲了快速的擴充北海的人口。藉着這個機會,裴文中採取了北海一次,裴文中此人的確是少有的飽學多才之士,深得太子的信任,就算是考察北海,也是他親自前往。
裴文中說道:“殿下,兩位小殿下也是不明白此中關竅,還是不要責罰他們了!”
朱常洛笑道:“既是裴先生求情,你們兩個就回去罰抄資治通鑑一遍,還不謝過裴先生!”
抄寫資治通鑑一遍,至少需要幾十天的功夫,不過總比面壁思過要強,朱由校和朱由檢都連忙拜謝裴文中。
朱常洛看了二人一眼,說道:“好了,你們下去吧,我跟裴先生還有正事!”
等朱由校和朱由檢離開之後,朱常洛說道:“先生此去可有收穫?”
裴文中嘆道:“收穫頗多,卻也觸目驚心啊!”
朱常洛奇道:“莫非是北海?”
裴文中嘆道:“北海雖然人不多,不過機械技術先進,畜牧數量巨大,而且向我們大明、日本和南洋大量出售鋼鐵布匹,那港口上每天都是來來往往的船隻,將大量的白銀帶回了北海,我曾經到過一個小小的貨棧,一個月下來收益就達數千兩白銀,這樣的貨棧在北海的海運和陸運系統當中成百上千,能帶給人們的稅賦總共加起來,足有數十萬兩,這還只是一種產業,若是算上別的,北海的財力……令人恐懼!”
朱常洛也不禁吃了一驚,他明白裴文中不是別人,絕對不會危言聳聽,說道:“那北海歸附,我們大明豈不是佔了大便宜?”
裴文中搖搖頭說道:“佔便宜的恐怕不是我們大明,而是……福王!”
“什麼?”朱常洛聽到這二字,呼的站了起來,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裴文中嘆道:“太子殿下難道還沒有看出來?自從北海歸附,陛下就一直沒有明確下旨在北海設立府縣,反而召福王世子入京,立他爲北海王,這分明就是想要將北海完全交給福王一系的人,我甚至懷疑北海原本就是福王和一些拉攏的官員士紳一起開發出來的地盤。”
朱常洛聽聞此言,不怒反喜,說道:“這倒也好,福王在外面自過自的,看來是不打算跟我爭太子了!”
裴文中冷笑道:“太子此言恐怕太過一廂情願了,北海的工匠之學和財力倒還是其次,他們的軍隊更是了不得!”
“什麼?軍隊?北海居然還有軍隊?”朱常洛驚訝道。
裴文中說道:“異國他鄉,若是沒有軍隊,他們憑什麼保有他們那份產業?北海的軍隊也不是太多,只有幾千人而已,不過平民百姓都可以擁有刀槍劍戟,北海那麼多的鋼鐵,兵器的生產不過是簡單之極的事情,若是擴軍,隨時能夠徵召一萬人?若是讓他們趁着這次賑災,將北海大移民的計劃落實,他們真的能從大明移民百萬,那麼他們就能夠徵召十萬人。”
“北海的軍隊那裡是機密,我並沒有進入,不過在東瀛那裡我卻知道了,他們居然能夠向一個東瀛地方勢力出賣上百門火炮和數千支的燧發槍,現在那個叫做豐臣家的東瀛家族在東瀛可以說是橫掃一片,與德川家康兩家對抗還穩佔上風。他們賣出去的東西,總比不上自己用的,他們究竟有多少火槍火炮,我真是沒辦法想象!就算是等太子即位,若是福王有志‘清君側’,哪裡是現在的邊軍京營就能夠抵擋的?”
朱常洛手中的茶杯突然打翻,怒道:“他還敢清君側?”
裴文中說道:“甚至福王根本不需要清君側……”
“你說什麼?”
朱常洛突然露出一種極其惡毒兇殘的眼神,裴文中看得一愣,這還是以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太子嗎?剛剛品嚐到了權力的滋味,就已經變得如此?
伴君如伴虎,這太子就是幼虎了,早就聽聞太子性情大變,此事果然不虛,歷朝歷代太子都是最不好做的,特別是還有兄弟覬覦的時候,能幹的太子會讓君主感覺不舒服,無作爲的太子卻讓人感覺無能,唐朝的李建成李承乾都是在太子位上,被逼的性情大變,不得不鋌而走險。
只聽朱常洛繼續追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文中搖搖頭,嘆息道:“太子殿下,難道你還無法察覺陛下的意思?陛下從來都沒有放棄過立福王爲儲的打算,原本陛下已經放棄了,但是殿下你這些日子以來縱情聲色,卻讓百官也心生不忿,陛下趁此機會召福王世子入京,正是要重新給福王一個機會,福王世子雖然年幼,卻天生異稟,力大而智敏,再加上陛下說是先皇曾經託夢與他和福王世子,說是明年大旱百日,若是當真應驗,那麼福王世子就是上承天命,殿下的位置就危險了!”
朱常洛神色猙獰,咬牙切齒,怒道:“我小心翼翼侍奉那老兒多年,換來的卻只是如此的不公,我不服啊,既然你敢讓那小兔崽子去賑災,我就敢宰了他,看他還怎麼上承天命!”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裴文中連忙阻攔道。
朱常洛怒道:“有何不可,難不成裴先生還想着福王與你有親?”
裴文中剛想辯駁,卻聽到從慈慶宮內傳出一人的聲音,說道:“裴先生心中憐憫,那也是人之常情,太子殿下何必動怒?”
來人也是年紀輕輕,裴文中還算是而立之年,而此時卻不過二十多歲,裴文中心中疑惑,這樣一個年輕男子怎麼有資格進入後宮?
只聽朱常洛笑道:“裴先生?這位是孤剛剛封的太子贊善徐誦徐先生,徐先生字鴻儒,的確也是飽學之士!孤近些日常與徐先生促膝長談!”
徐誦此人脣紅齒白,身體頎長,男生女相,倒是長得一副好相貌,徐誦向裴文中長揖笑道:“裴先生,徐誦有禮了!”
裴文中看着徐誦怎麼看怎麼彆扭,難道他就是這些日子太子性情大變的原因?
裴文中連忙回禮,卻又馬上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如今太子仍然佔據着主動,以不變應萬變,足可立於不敗之地,並不需要兵行險招,否則一旦東窗事發,那可就壞大事了!”
徐誦冷笑道:“裴先生此言差矣,剛剛還說着陛下是什麼心意,怎麼馬上就說我們可以立於不敗之地,這大明朝到底誰最大?那是皇上,太子殿下雖有朝臣支持,卻一無嫡系,二無兵權,又怎麼可能比得過皇上?若是不能行非常手段,恐怕就是坐以待斃了!殿下,這朱由崧絕不能留!”
朱常洛急了,正要說話,卻聽到朱常洛說道:“裴先生千里迢迢剛剛趕回來,想必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說完便頭也不回,走入寢宮,卻沒想到徐誦居然跟着朱常洛走了進去。
裴文中心中咯噔一下,此人居然如此得太子信任?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們進宮明顯是不想讓他知道下一步的計劃,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被太子排除在智囊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