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充儀苦笑着搖頭:“貴妃娘娘不必安慰我,能說,早說了。”
莫梓瑤明白,婧充儀她不是蠢人,該是明白這其中的難處。所以,她寧願選擇不說,逼着自己走上這條絕路。
即使與雪妃同歸於盡,她都在所不惜。
還欲開口,婧充儀卻搶先道:“此事貴妃娘娘不要插手,千萬不要插手。反正,我也已經活不久了。”
她的話,說得莫梓瑤一驚,急道:“婧妹妹說的什麼話?”皇上還沒有定罪下來,什麼叫已經活不久了?想着,心裡無端地緊張起來。
婧充儀卻是搖頭:“貴妃娘娘方纔,還說我的指甲好看啊。是這顏色好看麼?只是,洗去了這層粉色,底下,便是怵目驚心的蒼白。我方纔說過,因爲流產體抗力差,心情積鬱,不小心又感染了風寒,久治不愈後便轉化成了肺癆。所以,我纔會總是要忍不住咳嗽。您看。”
說着,她從衣袖裡拿出一方帕子,緩緩攤在掌心,伸到莫梓瑤的面前。
那淺粉色的帕子上繡着什麼圖案,莫梓瑤沒有看清,只是被上頭幾塊暗紅的血跡一下給驚得怔住了。擡眸望着她,震驚地開口:“怎麼會這樣?”
婧充儀的額上,不知什麼時候滲出了密集地汗珠,她蒼白一笑:“我已經病入膏肓了。能在有生之年,親手爲我的孩兒報仇,我已經很滿足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裡全是欣慰。
莫梓瑤心中一痛,忍不住道:“怎麼會……那太醫……”宮裡的嬪妃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太醫請平安脈,她久病,怎麼會無人知曉?
婧充儀擡眸瞧着莫梓瑤,一邊喘息着,一邊還要笑,“貴妃娘娘在這深宮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的今日就糊塗了?嬪妾得了這個病,如何敢伸張?我只說,此事不要外傳,太醫心裡恐怕可高興着呢,省得到時候被皇上或太后指給我看病,那才冤。”
見她發病時,忍得十分辛苦,莫梓瑤便站起身想要朝外喊人進來,婧充儀卻一把纂住了她手腕,一臉祈求地輕搖頭道:“貴妃娘娘,不要喊人。就算有太醫願意來給我看病,卻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放心,我還能活一段時間。”
莫梓瑤緘默了,歷來得了肺癆的人都要被隔離出來,任其自生自滅。只因這種病會傳染,而且太醫們對此病也是束手無策。在宮裡,那更是晦氣。若是被人知曉,就會將其關在一個地方,不讓任何人接近,直至死亡,再一把火燒了那房子還有人,以免傳播。
而婧充儀得了這個病,也就意味着生命進入倒計時了,若被皇上或太后得知,恐怕也只能靜靜等死了。
莫梓瑤不由得恍然,難怪,自己事隔三個月從冷宮出來再見她的時候,纔會覺得彷彿進了一次冷宮之人,不是自己,倒像是婧充儀。
只是,得了此病的人,由於內臟損壞,初期有咳嗽的症狀,和風寒差不多,可到了後期,就不單只是咳嗽,還會咯血甚至是呼吸困難。
有人說,人的忍耐力很強,什麼都可以忍住,可小小的咳嗽卻是無法忍住的。可事前,爲何不見婧充儀咳嗽過呢?可見她都咯血了,應該不是假裝纔是。再說,假裝也沒有意義啊。
正疑惑着,卻見婧充儀顫顫巍巍地拉起自己左手的袖子,莫梓瑤便低頭去看,那道被鋸子劃傷的傷痕已經結痂,而她要給自己看的,顯然不是這個。袖子繼續往上拉,纖細的胳膊上突然出現了三點淤紫,在臂彎處。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三個針眼,而在其上,有三根銀針正紮在經脈裡,只露出半寸長,不仔細瞧,還真看不出來。看樣子那針似乎已經紮在那裡很久了。
莫梓瑤驚呆了,不明白她的胳膊上爲何會插着銀針。
目光看向婧充儀,卻見她臉上忽然涌現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紅,像是一口氣快要提不上來一樣。她劇烈喘息着咬着牙齒恨聲道:“咳咳,我……不會死……因爲……我還沒有看到雪妃死。”
而後,忽然見她伸手將臂彎上的銀針拔出,放下衣袖後,又拉開了衣裳,當着莫梓瑤的面裸露着上半身,而後低頭,去看自己的胸前。
莫梓瑤便瞧見,她的肌膚十分盈白,身形勻稱,唯胸口卻也有一圈明顯的淤青破壞了這美感。細瞧着,又能瞧見淤青上其實是諸多密密麻麻的細小的針孔。
這時的婧充儀渾身顫抖,額上汗珠滾滾,她卻沒有管這些,而是拿起一根銀針,在莫梓瑤吃驚的目光中在胸前比劃着,似乎是打算扎進去。她頓了一下,忽然擡頭對莫梓瑤道:“貴妃娘娘要……麻煩您了,能幫我把……桌上的油燈端過來一下嗎?”
莫梓瑤愣了一下,雖然震驚於婧充儀居然懂得行醫自救,卻不敢耽擱,連忙猶豫轉身幫她拿來油燈。便見她麻利地將銀針放在火芯上燒了,而後咬住牙,努力吸了一口氣,待呼吸稍微平穩點,然後將手上的長針嚴嚴實實地紮下去,銀針深深沒入,只餘下一寸不到的長度。她反手,又取了另外兩根,熟練而又準確地飛快扎入。直到,將三根銀針都插.胸口,她的喘息才緩緩平息下去。
此時,她已經滿頭大汗的癱軟在地上,連穿衣裳的力氣都沒有。莫梓瑤幫她把衣服拉好,又將帕子遞給她,她卻搖頭謝絕了。
許是太累了,婧充儀已經閉上了眼睛,莫梓瑤嘆息了一聲,擡手用手帕幫她輕拭着額角的汗。
婧充儀也未曾睜眼。只是虛弱地開口:“我用這個方法,也只是暫時緩解痛苦,麻痹神經,待時間一過,又要再一次施針。不過,應該沒有下一次了……”
莫梓瑤看着她,緊緊抓住她的手,心思百轉,複雜地開口:“這一回,多謝你了。”
她明白,婧充儀完全可以不必站出來,也沒必要爲自己掩蓋耳墜的事,可是,她卻做了。
婧充儀彷彿看出了莫梓瑤的心思,淡聲道:“貴妃娘娘不必內疚,若我沒有得病,或許這一次,也不會站出來替娘娘說話。您也知道,後宮之中,能說什麼對錯呢?只有輸贏。”
這樣的話,雖然失了暖意,卻不知爲何,倒是讓莫梓瑤的心裡開朗起來。
沒有對錯,只有輸贏。這句話,說得真好啊。宮鬥,不就是這樣的麼?
“雪妃這回必死,是不是?”婧充儀忽然睜開了眼睛,問道。
莫梓瑤怔了一下,這是她第二次問自己了。雪妃這回雖然犯了大錯,太后也一心想讓她死,可,最終決定她生死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阮凌政。
而阮凌政對她用情至深,哪怕現在看透了她是什麼的人,也很難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她處死。
見莫梓瑤不答,婧充儀悽然一笑,突然表情古怪地道:“呵,沒關係,就算這回她死不了,終歸也是活不成。到時候整個阮南國都沒有了,她,焉能活着?”
莫梓瑤蹙眉,望着面前的女子,忽然覺得只一瞬間,她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不由想起之前,自己在梅林見到她和扞泥的皇帝伏摩哲宇私見的那一幕,以及,她送糕點給各國的皇帝以及阮凌恆的事情來。
再聽她語出驚人的說阮南國都會沒了的話,越發覺得,她身份的可疑。
果然,見她沉思了一會兒,便淡聲道:“到了現在,也許有些事情是該說出來了。”
莫梓瑤知道婧充儀可能知曉一些隱秘,總覺得她接下來的話,必然會叫自己大吃一驚。
見她將十指交叉,看着那些好看的指甲,似乎陷入了回憶。莫梓瑤沒有選擇催促,雖然,她也急切地想要知道她會告訴自己些什麼,卻也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良久,婧充儀微微嘆息了一聲,開口道:“其實,我並不是什麼朱廷尉之女,而是與其掉了包,混入這阮南國的皇宮來而已。至於我爲何要混進來,一方面是因爲我要躲避仇人的追殺,逼不得已而爲之。另一方面,是奉人之命,進宮來接近皇上,打探阮南國的國情,以及,監視一個人。”
說着,她突然正視着莫梓瑤,脣邊逸出一抹淺笑,緩緩道:“其實,我來自北宋,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天朝。除夕的時候,天朝有派使者來過,而這個使者,是北宋十八皇子的人。而這個十八皇子,也正是我要監視的人。”
莫梓瑤的心,彷彿露掉了半拍,不知爲什麼,聽婧充儀說道北宋十八皇子,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阮凌恆。
之前便一直在猜測的他的真實身份,直到現在,聽了婧充儀的話,她似乎越發的確定了。阮凌恆或者顧莫離,其實就是這個北宋的十八皇子吧。否則,她猜不出爲何先帝會突然改詔書,而阮凌政和太后又如此忌諱他的原因,應該是因爲他背後的身份吧。
他們應該也只是猜測,還不太確定,卻也不敢招惹。否則,爲何無論阮凌恆做對阮南國做了什麼,他們也只是一味地隱忍?畢竟,繁榮遼闊的北宋於阮南國這個荒僻小國來說,卻是與天堂一般的存在無異啊。
那麼,他們對於阮凌恆的態度,是既恨又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