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平和的風此刻變得尖銳起來,那些柔弱的枝條,此刻像是一柄堅韌不折的利劍,抽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疼。而那些荊棘上的倒刺,鋒利得猶如刀片,輕易便劃破了兩人的衣裳,也劃破了莫梓瑤的臉。
滾動地速度越來越快,就在這時,兩人也不知撞到了什麼,一陣巨力傳來,莫梓瑤的臉,突然狠狠地撞擊在了阮凌恆的胸口,撞在了他的肋骨上。
她只覺得自己身體驟然麻木,腦袋更是發懵,卻是聽得他沉悶地哼了一聲,抱着自己的手陡一鬆,他的身子便往下跌去。
莫梓瑤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王爺!”
本能的伸手去抓住他的手,卻不曾想,那落下的巨力竟是連自己也帶了下去。她一低頭,便是瞧見下面全是岩石,以及爬得到處都是的荊棘,而底下,是一片波光粼粼……
“瑤兒!”
阮凌政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更像是夾雜了撕心裂肺的感覺……
莫梓瑤與阮凌恆的身子繼續滾落,而後飛速下墜。在這期間,阮凌恆再一次毫不猶豫的用力將莫梓瑤拽入了自己懷中。
“王爺,你沒事吧?”莫梓瑤低聲問。
她的臉,貼着他的胸口,迴應她的是尖銳地風。所以,她沒有看到身前的人,臉色蒼白,脣角不斷有殷紅的鮮血溢出,滴落在身前的衣襟上,印出一朵朵血色的蓮花。
阮凌恆一手抱着她,另一隻手伸出,意欲抓住一旁的‘樹枝’?卻只傳來“嚓”的一聲,滾落的力道太大,根本抓不住任何東西。
‘樹枝’重重地抽在臉上,生出了痛。莫梓瑤恍惚間聽見,山坡之上,傳下好多好多的聲音。有叫自己的,也有叫平鎮王的。只是,她已經來不及,也沒有時間去分清楚了。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覺得出,他攬在自己腰際的手絲毫未曾放鬆。就如同那一次,兩人一同掉下臺階去的時候一樣。
爲何,總是他?
耳邊已經能聽見震耳欲聾的流水聲,莫梓瑤知道,這河裡的水並不平緩。
這一次,她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了了。臨死了,她想到的了這第三世,自己竟然還是要和他死在了一起。
這是最後一世了吧?早死早託生,如果能因此回到現代也不錯。回去麼……
心中莫名有些惆悵,這個時候,自己心裡想的,居然會是這些。他抱得太緊了,莫梓瑤發現她連手都擡不起來。
貼着他的胸口,鼻尖全是他身上的氣息,熟悉的氣息……
莫梓瑤有些恍惚,不知爲何,那些塵封了的往事,此刻竟是像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在樹洞中,他緊緊抱着自己;在山莊中,他每每看自己的神色都是冷漠和厭惡,還毫不留情地出言嘲諷;在後山,他抱着自己飛速狂奔,一遍遍地說:你不會有事的。在得知解毒需要抽取他渾身的血液時,他伸出手臂,哪怕要抽乾渾身的血液,他也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在胡馬都,得知自己將死時,他的神情又是那般的痛苦,那般的悔恨……
爲什麼在危機關頭,能挺身而出,或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永遠都是他,而不是那個自己用盡生命去愛的男人呢?
呵,還能指望他麼?眼見自己墜崖,他的懷裡卻抱着別的女人。就算他心中的確有想過救人,恐怕也騰不開手吧?
這樣想着,莫梓瑤忽然覺得無比失落,一直以來,她都只想和愛的人相攜白頭,卻沒想,就是這樣簡單卑微的願望,想實現,也是那般的艱難。
胡亂想着,感覺兩人的身子微微停滯了下,隨即,頭頂傳來“嘎”的一聲,莫梓瑤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阮凌恆拉住了橫在河面上方的樹杈。但那樹杈不過手臂粗細,根本無法承受得起二人的重量。
“深呼吸!”阮凌恆沉沉說着。
莫梓瑤吃了一驚,耳畔便傳來“撲通”的巨大聲響,在那一瞬間,她慌忙屏住了呼吸。
水,好多的水,將他們兩人完完全全地包裹起來。
莫梓瑤只覺得渾身的涼意一下子竄上來,阮凌恆依舊緊緊地擁着她,他的手撐在她的背後,彷彿是想將她推出水面,卻不想,下面的水流太急,根本浮不上去,只覺得被大水直直地從水底衝下去。
莫梓瑤的眼睛睜不開,她也不知道自己會被衝到哪裡去。她忽然發現,這些年自己學到了許多東西,卻唯獨沒有學會泅水。
她想,此刻若是沒有阮凌恆,自己恐怕便直接沉入水底了,到時候,還真的怕連屍體都打撈不到呢。
這樣的情況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她感覺託着自己身子的手狠狠地用了力,整個人便被一下子托出了水面。此刻,也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了,忙拼命地深吸了一口氣。
而此刻,下面的手一鬆,莫梓瑤又跌入水中。一個不慎嗆了一口水,一下子突然無法呼吸了。
身下的那隻手還想將她托出水面,可是,她早已精疲力竭,再也使不出力氣了……
眼睛睜不開,可是彷彿有無盡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好難過啊,咳也咳不出來。莫梓瑤想,自己定是溺水了。
真沒想到,被利箭差點洞穿心臟,這麼重的傷都沒死成,卻沒想,最後居然會是這般死法……
莫梓瑤發覺,好多人好多事,自己甚至都還來不及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誰的手用力地拍打在自己的後背,一下又一下。胃裡翻江倒海地難過,一張口,重重地咳出來。
吐出來好多水,便止不住地咳着。好久好久,才覺得稍稍好些,強撐起意識睜開了眼睛。
這裡是哪裡,莫梓瑤已然不認得。只是知道,自己還在河邊,臉上的傷口泡了水,有些發炎了,那鑽心的疼痛告訴着她,她還沒有死。
太陽已經不那麼猛烈了,河岸邊,是茂密的水草,離河不遠處,則是一片茂密的蘆葦蕩。風颳過來,纖細的水草和蘆葦長長的葉子隨風舞動着,涌起陣陣綠色的漣漪。
莫梓瑤想起身,才發現撐在身下的膝蓋,有些驚訝地回頭,聽身下之人無力地開口:“不撐着你,你如何也吐不出喝進胃裡的水了。”
莫梓瑤恍然,怪不得,剛纔會那麼難受。撐着身子爬起來,俯身過去探他:“王爺,你怎麼樣了?”聽他的聲音,必是不大好的,否則,何以像是說句話都要凝起好大的力氣的樣子?
阮凌恆緩緩搖頭,吃力地瞧她一眼,微哼一聲道:“每次遇見你,都……”他的話說了一半,半坐的身子忽然向後倒去。
莫梓瑤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王爺!”
哪怕到了這種地步,她仍記得兩人的身份,自己是阮南朝皇上的后妃,而他是阮南朝的王爺……
“嗯……”阮凌恆的眸子閃現出一絲痛楚,莫梓瑤這才發現,到現在爲止,他的右手都幾乎沒有動過。定睛瞧去,見他的右手臂上的衣服已經被劃得破碎不堪,那些傷口在破碎的衣衫裡若隱若現。
流過血的地方,又因爲浸泡了水,隱隱地,已經開始泛白。看着這一切,莫梓瑤只覺得倏然心驚!
猛地又想起他們將要落水的時候,他似乎還抓到過樹枝。難道,競不是因爲那樹枝先斷麼?
想到此,不免嚇了一大跳,此刻也顧不上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顫抖地伸過去碰觸他的手臂。
“你想做什麼?”阮凌恆虛聲喝道。
莫梓瑤不敢看他,只低了頭道:“手……怎麼樣?”
“斷了。”他垂下眼眸,輕描淡寫地說着。而莫梓瑤,只覺得心頭狠狠地一窒。斷了!可爲何,他還能說得這般輕巧?
一定,很疼很疼啊。所以,在河水裡,他纔沒有力氣將自己托出水面,是麼?
眼淚忍不住瘋涌出來,視線瞬間變得模糊不堪,咬着牙開口:“又不是第一次,有了上次的教訓,爲何這一次,還要拉着我?”
阮凌恆似乎是怔住了,半晌才自嘲一笑:“當時的情況,哪裡容我想那麼多呢。只是不曾想,在皇天城中,居然會有人在暗中偷襲。”
是啊,若不是蕙貴妃用石子打中了他的膝蓋,他又怎麼可能站不住,隨着自己一起跌下來?
奇怪的是,他並不問自己是否知道是誰下的手。又一想,現下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摔都已經摔下來了,不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瞧着面前之人,還真是應了一句話,縱然不死也殘廢了。殘廢?她心頭狠狠地一痛,猛地搖頭,心中有個聲音響起:不,我不想他出事!
莫梓瑤俯身抱住阮凌恆的身子,意欲將他拉起來,他皺眉道:“你想做什麼?”
不管他再消瘦,那也是男子,男子的身量和女子是無法比的,莫梓瑤想拉他起來,還是要使出好大的力氣。這回聽他問及,便咬着牙道:“先幫你處理傷處,皇上一定會派人找我們,等人來了,你一定會沒事的。”一面說着,心裡卻是異常地忐忑不安起來。
掉下去時,河水是那樣的湍急,她也不知道他們被衝到了哪裡。或許,已經出了皇天城的範圍也說不定,畢竟,西獵場本就是靠近皇天城邊緣了。
阮凌政縱然派人找尋,必也沒有那麼快。況且,再過些時候,天就黑了。等天黑,河邊的環境特殊,容易起霧,就算是舉了火把在河邊上,也是不管用的。
或者,他們會以自己和他平鎮王並沒有從河裡逃生,那麼,只會一遍一遍地打撈。
可是此刻的兩人,是斷然不能在河邊待得太久的,現在還是春季,晚上溫度下降較快,而這裡溼氣太重,哪怕是身體好的人,也不敢身着單衣在此處待下去。何況,他還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