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蘭很快拭去眼淚,抿脣笑道:“讓娘娘見笑了。奴婢的父親雖已離世,但他在世時有個徒弟卻是繼承了他的衣鉢。不如此事就讓奴婢去辦吧。”
莫梓瑤想了想微微點頭,“如此也好。”
韻蘭將‘相榭落鳶箏’輕輕收好,抱回房間,正出時正巧見玉芝一臉興奮地端了茶水從外面進來。
玉芝今兒個也不知遇到了什麼喜事,晚間還特意換過了一身豔麗的衣裳,面色略顯紅潤,眉梢帶着喜悅。她步伐輕快,一副喜滋滋的樣子。進來後瞧見氣氛有些不對,於是斂起心神小心地上去爲莫梓瑤倒好茶,遞了過去。
韻蘭打量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也沒說什麼,而莫梓瑤一眼便發現玉芝今日與往常大相庭徑。只見她穿着粉霞錦綬藕絲羅裳,領子上嵌着純白的兔毛做陪襯,襯托着瓜子型的臉蛋,俊俏調皮中又不乏美豔。頭上用翠色的米珠銀花和燒藍鑲金花細做點綴,配着一副紅翡翠滴珠耳環,恰到好處地襯出嬌豔的容顏。但若仔細一看,卻是發現有些不妥,紅綠相搭,那是最俗氣的裝扮了,不過看樣子玉芝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莫梓瑤故意略過不去提醒,只不動聲色淺笑道:“你今晚的打扮倒是鮮豔。”
玉芝也不知是否聽出莫梓瑤話中之意,她一副絲毫不以爲意的樣子,擡手輕輕撫了撫額前的劉海,撇了撇嘴道:“今兒不是除夕嘛,奴婢特意穿上娘娘去年賞賜給奴婢的錦絲羅裳穿着,圖個辭舊迎新之意。”
好個辭舊迎新,就不知是想怎麼個辭舊,又怎麼個迎新法。
莫梓瑤沒說話,垂下眼眸,伸手端起茶杯,用蓋子輕輕撣着茶裡尚未泡開的茶葉。
玉芝發現廳裡的氣氛大異於往日,訕訕一笑道:“聽聞伊昭容在太仁宮身亡,真是大快人心啦,可是娘娘爲何不高興呢?依奴婢看,這伊昭容是罪有應得,死有餘……”
莫梓瑤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冷了顏色,擰起秀眉,目光冷冷瞟向她,嚇得玉芝連忙將剩餘的話吞進了肚子裡,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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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看來是本宮平日裡太驕縱你們了,如今竟是一點規矩也不懂了!”
玉芝一驚,面色一白,忙跪下身子,驚恐的求饒:“娘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
話雖是這麼說着,但她卻是不知道,瑤貴妃這是在責備她今日衣服穿的太過扎眼,還是在主子面前言無不忌,妄相揣測。不過,無論哪一條,都是犯了忌諱。
被其這麼一呵斥,她心裡還真隱隱有些害怕,許是這兩年來莫梓瑤的餘威讓她深深忌憚,自然而然的對她有些畏懼。但一想到在那個人的幫助下,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再也不用低三下四的看別人的臉色過活,熬了這麼久,總算是要熬到頭了,到時,誰也別想使喚她!玉芝不自覺地挺了挺脊背,彷彿一下子有了底氣一般。猛地擡起頭絲毫不畏懼的與莫梓瑤對視。
莫梓瑤仔細端詳着她的表情,見她神色變幻着,到了後來竟是突然擡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微微一愣,隨即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道:“往日裡數你最機靈,怎麼今天說話如此冒失?可得好好揣着謹慎妥帖啊,可別那日因爲你這張嘴而丟了腦袋!”
其實玉芝說出那番話就隱隱有些後悔了,畢竟大事未成,一切尚可未知,自己怎能如此冒失?見莫梓瑤並沒有刻意去責備她,心中稍稍一鬆,恭敬的朝莫梓瑤微微福身道:“娘娘教誨的是,奴婢謹記了。”
“說吧,何事讓你如此欣喜?”
“是金公公差人送信兒說,今晚皇上在玉瑤宮留宿。”玉芝緩緩說着,內心卻是膽戰心驚,生怕莫梓瑤又要訓斥於她。
不過這回莫梓瑤並未斥責她,而是緩顏道:“既然皇上過會子要來,你且去換壺碧螺春吧。今夜在宴會上,恐怕是擾得皇上心情煩亂,等會兒你便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是,奴婢這就去。”玉芝目露喜色,連忙收了桌上的茶壺退了下去。
玉芝的那點心思莫梓瑤又怎會不知,只是她太瞭解阮凌政了,依他的性子,定然是看不上玉芝的。只不過往日裡並不見她存着這樣的心思,最近爲何突然大膽了起來呢?誰給她的膽?
莫梓瑤神色微微變換,對韻蘭吩咐道:“去把那套我親手縫製的粉色褻衣送去鳴靈宮,就說是爲了表達今晚宴會上她挺身爲本宮解圍的感謝,叫她今晚就穿上。她會明白的。”
韻蘭錯愕的看了莫梓瑤一眼,很快便明悟過來,抿嘴一笑,“娘娘這番做,只怕皇上會不高興呢。”
莫梓瑤嗔了她一眼,板起臉道:“讓你去你就去。”
韻蘭低首嫣然含笑:“奴婢去就是了。”
等二人皆下去了,莫梓瑤望着廳里正在燃燒的火爐,神色闇然。她恍然想起,原來自己入宮已經兩年這麼久了。日子過得還真是飛快,轉眼間已經由一個默默無聞的婢女成了皇帝身邊的寵妃,至高無上的皇貴妃。
流水樣的時光從指間淅淅而去,雖然收穫了帝王的寵愛,卻也憑添了無數輾轉犀利的心事,在心尖生長如芒鋒。往昔嚮往平和無爭的心境,在這深宮廷院內,早已不見了蹤跡。剩下的,只是無盡的心機。
想到這裡,莫梓瑤幾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阮凌政來時,莫梓瑤正在小廚房裡親自爲他做着幾道可口的小菜。廳中只留了玉芝一人候着。
阮凌政一臉疲憊的進來,擡眼一掃,卻沒有發現莫梓瑤的身影,只有侍婢玉芝在桌旁規規矩矩的候着,見到自己後忙欠身請安。
雖說她今天的打扮很是讓人眼前一亮,但身心疲憊的他此刻只想和莫梓瑤說說話,其餘人很難讓他提起什麼興趣。
他的後宮已經有上百個千嬌百媚的嬪妃了,他都沒有在這些女子身上停駐太多目光,更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婢。
收回目光,他招招手,“起來吧,你家主子呢?”
見皇上並沒有多看她一眼,玉芝心中有些失落,但她卻不泄氣,而是忙爲他到了一杯茶,雙手奉上,並用清潤的嗓音答道:“娘娘在小廚房呢,很快就出來,外邊寒氣重,要不皇上先喝口茶暖一暖吧。”
阮凌政看了一眼,並未伸手去接,只是微笑着道:“不用了,既然她在小廚房,那朕過去找她便是了。”說罷,徑直往小廚房的方向行去。
“誒,皇上……”
玉芝氣得跺了跺腳,放下茶,忙跟了上去。
莫梓瑤正在收拾桌子,準備將飯菜在擱在廚房的桌上,聽到有腳步聲,回頭看着大步走進來的阮凌政道:“臣妾剛做好這些小菜,皇上您就來了。”
說話間,阮凌政已經走了進來,看着竈臺上擺着五樣小菜,有封醃醬玫瑰、炸春捲、香薰蘿蔔、梅花豆腐、油鹽炒枸杞芽兒,另外配了兩樣罐湯。全是清淡的素食,不過前不多時在宴會上油膩的食物吃多了,現在看到這些素菜倒是又有了胃口。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微笑道:“剛批完奏摺,朕也餓了,快坐下來,咱們一塊兒吃。”說着,絲毫不顧忌自己是皇帝的身份,要直接上前去幫着將飯菜端上飯桌。
玉芝眼尖,連忙道:“這等事情哪兒能讓皇上您做,交給奴婢就行了!”說罷,一個箭步衝上去想要幫忙,正巧這時阮凌政一手端了一碟小菜正轉身,玉芝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下子撞到了他的胳膊,阮凌政一個沒端穩,左手上的一碟梅花豆腐的湯汁帶着豆腐全潑在了袖口上。
玉芝一驚,白着臉忙跪下請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皇上責罰!”
阮凌政微微蹙眉,看着自己的污穢不堪的衣袖有些不高興。只是好在今兒個他心情還不算太壞,只是淡漠道:“行了,起來吧,這次就饒過你,下次可別在這麼冒失。”
莫梓瑤見到這一幕,面無表情的看了玉芝一眼,也沒有去斥責她,而是上前去將阮凌政手中的兩碟菜接過,放在桌子上。才轉過身,就見玉芝已經忙不迭的跑去打了一盆乾淨的水,浸溼了帕子,跑過來小心地爲阮凌政擦拭。
之前還沒注意到,這會兒玉芝從遠處跑過來,帶起了一陣風,這風裡夾雜着淡淡的彌合香的氣味,莫梓瑤眉頭一皺,今天對玉芝已經足夠隱忍了,撞潑阮凌政手中的菜碟,這麼下作的手段她也敢用上,真不知她竟然不知廉恥到如此地步。接下來還不知到會鬧出什麼事來!
她盯着玉芝她緩聲道:“如此毛手毛腳,你往日的機靈都到哪裡去了?”
玉芝手一顫,垂首站在一邊,微微擡首,露出一副極其委屈的模樣,眼淚噙在眼眶中打着轉兒,卻不落下來,當真是我見尤憐!她看了一眼阮凌政,又看向莫梓瑤,吶吶地道:“娘娘……”
“還不下去,難道要攪了皇上的興你才滿意麼?”
莫梓瑤也不動怒,只是眼神平靜的緩緩說着。
玉芝咬咬脣,說了聲‘是’,一雙手在袖子裡握得死緊,而心裡卻是開始怨恨起莫梓瑤來。雖然莫梓瑤從始至終都沒有呵斥與她,但卻是很是適宜的打斷了她的計劃。這叫她焉能不恨!
好不容易纔有這麼一個近距離接觸皇上的機會,她怎麼可能因爲莫梓瑤的一句呵斥就乖乖退下?
她不會,她相信,只有去爭取,纔會有機會!更何況,瑤貴妃不是也沒敢冷顏呵斥麼?
這麼想着,玉芝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她認爲瑤貴妃今晚的寬恕和仁慈,正是給了她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接近皇上,取寵皇上的大好機會!
只要能把握住,苦難黑暗的日子將會遠離她玉芝而去,榮耀光明的日子將不會再遠!
於是她輕輕拭了淚水,轉身,準備離去,可就在這時她突然雙眼一翻,身子一軟,竟然就要暈倒。她就在阮凌政身前,阮凌政出於本能自然也會伸手去扶住她。不過她忘了,莫梓瑤也在她身邊,同樣離她也很近。
玉芝閉上眼睛,身體果然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中,這和她猜想的沒有絲毫誤差。這是多麼令人激動的一刻啊,自己竟然躺在了皇上的懷中,可能在這後宮中,她是除了妃嬪外,唯一一個能躺在皇上懷中的女子吧。她得意的想着,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微笑,顫抖着睫毛緩緩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