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凌政背對着衆人又站了會兒,才緩緩轉身朝莫梓瑤走來。
侯在門口的金公公聲音軟軟地叫:“奴才給瑤妃娘娘請安。”
這個時候阮凌政已經大步走了過來,並直接無視了身側的這些人,大手猝然伸過來覆蓋住莫梓瑤的手。莫梓瑤驚訝地擡眸瞧着他,只覺得他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大,不禁皺起了眉頭。
用力的擡起頭來睇着他,他冷峻的臉龐就在眼前。陡然間想起在熙臨宮的那一晚,他也是如這般逼近直接,狠聲的說過話。
莫梓瑤怔怔的盯住他的幽深如墨的眼睛,等着他的問話,等着他即將爆發的怒火。
只是沒想到到最後他竟然未發一言,只是垂下眼簾,拉着自己轉身就走。莫梓瑤緊張無比心也跳得厲害,卻不敢掙扎。金公公一如往常般的不知好歹的轉身欲跟來,卻聽阮凌政沉了聲音道:“小金子,給朕滾遠點!”
金公公吃了一驚,一臉挫敗地望着阮凌政,只能駐足停留在原地。
不知爲何,看到這一幕,莫梓瑤忍不住想笑,瞧着金公公的神情,就很想笑。阮凌政身邊的貼身太監,那是多張狂的公公啊,除了阮凌政,誰還敢這麼喝他?
金公公本就小小的個子,微駝的背臉也是尖尖的,加上這吃癟的表情,真是像極了龜孫子。
阮凌政拉着莫梓瑤一路向前,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除了方纔喝斥了金公公的話,便再不發一言。抓着莫梓瑤手的力道卻是越來越甚,莫梓瑤吃痛地咬着牙,這麼用力,他難道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嗎?
阮凌政呼出的氣濁濁的,很沉的樣子。“他似乎很生氣啊,貌似總是惹他生氣呢,只是不知道他生氣之餘嫣然想着我的好?”莫梓瑤想着,不禁悄悄地瞧着他的側臉,方纔緊繃的心絃突然放鬆了下來。突然間她覺得對着這樣的他,自己已經不那麼害怕了,反而,有些欣喜。
總惹他生氣,那是自己好大的本事。而他先前越是生氣,到了後來氣消得也越快。
已經進了御書房,他卻依舊隻字不提。莫梓瑤幾乎快要跟不上他的腳步,只能一手提着裙襬,小跑着進了房間。
阮凌政在檀木雕花大椅上坐下,指着大開的門說:“把門關上。”
莫梓瑤不敢不依,只得轉身去關房門,見金公公領着豔春豔紅以及安太醫已經小跑着要進來了,他們腿腳倒是快。她知道此刻阮凌政欲單獨問自己事宜,其餘人誰也不願見,於是‘嘭’的一聲用力關上了大門。
莫梓瑤邁着細小的步子緩緩朝阮凌政移了過去,掀起裙襬跪在他身前擡眸問:“臣妾只想問皇上一句,您相信臣妾嗎?”她想賭一把。
阮凌政盯着莫梓瑤,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有光在閃,隔了好久,才道:“清昭儀她一口咬定是喝了你送去的含有麝香和鶴頂紅的燕窩才小產了,朕也讓太醫院的人前去查證,最後發現的確如此。如今證據確鑿,朕也不知道該不該信瑤妃你了。”
莫梓瑤聽完,難以置信望着他,希望從他眼裡看出不一樣的顏色來,她忍不住喊道:“皇上……”一瞬間,心中有多重想法,到了後來心卻是慢慢沉了下去。
她輕輕嘆息一聲,垂下眼低聲道:“原來皇上並不信臣妾,一直以來,原是臣妾太過於信任皇上了。”一直以來也是太相信自己的感覺了,以爲你的心底最在乎的那個人是我,可惜,這回太自以爲是了。帝裔,終究是要重過自己的。
阮凌政蹙眉,一手扶住額頭重複道:“朕只說不知該如何信你。”
莫梓瑤悽然一笑,噥聲說:“皇上想要如何處置臣妾?”
阮凌政突然起身走上前來,直到快要踩住莫梓瑤的衣裙了,他離得是那樣的近,呼出的氣好沉好沉。
莫梓瑤低垂着首不敢看他,但終究還是仍不住用餘光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只一眼,他長長的睫毛隨着垂下的眼瞼擋住了眸子,她瞧不清他的神情。雖然未完全看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這回他真的生氣了。她分明感受到了,他臉上的痛楚、隱忍、遺憾、不解。
莫梓瑤彷彿覺得自己總是特別能夠理解他,可又清楚的知道這僅僅是自以爲的理解,和了解他內心的想法還差得太遠。
阮凌政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也不說話,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着。莫梓瑤好像開始拘泥了,連呼吸都刻意變得很輕很輕。
“你爲何要去冷宮?”他陡然問,聲音冷冷的。
莫梓瑤身子微微一顫,復又恢復尋常。只是她藏在衣袖中的手卻是握的越發的緊了。心中忐忑着,並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見她不出聲,目光平視着前方,稍稍加重了語氣壓低了聲音又問:“你爲何要去冷宮?回答朕!”
莫梓瑤愣了下,將頭又低了低,能感覺到下巴都觸碰到身前衣領上的刺繡了,刺繡皆用金絲修成,冰冷而粗糙,刺得她下巴生疼。咬着脣道:“臣妾不過是想替皇上多多照顧冷宮裡的清昭儀與帝裔罷了。”
“很好。”他咬着牙,恨恨的話從牙縫裡迸出:“朕早已下了禁制任何人去冷宮探望的旨意,難道瑤妃你不知道嗎?”
莫梓瑤扯起脣角來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在心頭嘲笑自己:“是,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的是,這‘所有的人’中也包括着自己。”
匍匐下身子,眼前是他明黃的衣袍,像極了那夜在那間不知名的房間裡,他無情處死了想要攀龍附鳳的宮婢,也是這樣,他明明站在面前,自己始終沒有勇氣擡頭去看他一眼。只因君臣總有別,他是皇上,而自己不過是他衆多嬪妃中的一位罷了。
心,漸漸冷了下去,不再求他能相信自己,於是道:“臣妾悖逆了聖意,請皇上責罰。”
阮凌政還是不瞧她,雙手卻是猛地握緊,很快,指關泛白。半響才幽幽的說了句:“你怎麼如此不小心?”
莫梓瑤陡然間似被什麼擊中,幡然醒悟。“他問這些,原來不是爲了治罪與我,而是想要救我啊!自己想到哪裡去了?”只是禍已闖下,所有不利的矛頭皆指向她,他想救,卻也苦於無法。
他對帝裔一事還是上了心的,只是沒想到此事居然會牽扯到她,所以才說了前面的那些話。無論是帝裔真的死於她之手,還是被人陷害,只是與她都要脫不開的干係,他如何能不氣?
阮凌政終於轉身,對着地上的莫梓瑤搖頭道:“朕也是想要相信你,可是你這樣做,真的讓朕太失望了。”
“臣妾沒有!”莫梓瑤突然揚起頭來,盯着阮凌政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臣妾真的沒有做,請皇上相信臣妾。”
阮凌政搖頭,閉上眼睛道:“證據確鑿,你要朕如何信你?”
“如果臣妾真要害她,大可以在皇上不知情以前就下手。那時她不過是被打入冷宮了的廢妃,就算是一屍兩命,相信皇上永遠也不可能知曉。何必要在衆人皆知的情況下公然下毒讓她落胎,從而陷自己於險境呢?臣妾既然將她懷有帝裔的事告訴皇上,就是想要保全她們纔會這麼做的啊。”莫梓瑤一口氣說完,剩下信是不信,便完全取決於他了。
半響,沒有聲音。莫梓瑤知道他正在考慮着利與弊,於是她又道:“皇上雖然下了旨不許任何人去探望清昭儀,既然如此,那臣妾又如何能輕易的進去了呢,無非是銀子上的問題罷了。請皇上明查!”
聽完,阮凌政臉色沉了下去,“他們好大的膽啊,竟然敢悖逆朕的旨意,陽奉陰違,朕豈能容他們如此肆意下去?”阮凌政說完朝殿外大聲喊:“小金子!”
金公公一直都在門口戰戰兢兢地候着,聽皇上喊他,連忙推門進去恭敬地問:“皇上有何吩咐?”
“速去查守衛冷宮的侍衛中有誰私囊受賄,私自放人進冷宮探望的。領朕的旨意,一旦發現,查封所有財產,並立即逐出宮去,趕離皇天城,非詔不得入城!”
莫梓瑤身子抖了抖,在心頭默默道:“若不說出是看守鬆懈,可能是隻要有人使銀子便能隨意進出冷宮,恐怕自己更難脫掉嫌疑。若是要查,那麼那些曾不顧聖諭,偷偷進入冷宮的妃嬪們也得個個將其牽扯而出。”
深深嘆了口氣,莫梓瑤心中還是略感愧疚,畢竟那些守衛也是無辜的。“各位大哥們,本宮也不想這樣的,但此事必須有人出來頂缸,也只得是你們了。本宮一定會派人給你們帶些錢財離去的,對不住了。”
阮凌政見門外還恭敬站在兩個小宮女及太醫,便揮手讓她們進來。莫梓瑤起身將自己先前的困惑和懷疑盡數講給阮凌政聽,說罷她道:“此事蹊蹺,臣妾認爲還有諸多可疑之處,無論是臣妾還是這負責熬藥送湯的宮女,還是一直爲清昭儀胞胎的安太醫都有嫌疑。包括清昭儀她自己也是該問問的,請皇上秉公定奪。”
阮凌政立於殿中,目光從衆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停留在了莫梓瑤身上,他才面無表情地開口:“瑤妃公然前往冷宮探望清昭儀,清昭儀小產之事真相雖未查出,但瑤妃忤逆聖意,與此事難逃干連,從今日起禁足於玉瑤宮,非詔不得見。安太醫於清昭儀來往最爲密切,且月餘來並未向朕提供任何關於清昭儀孕期調養的藥單憑據,照顧不周,實爲失職,現貶去太醫封號,降爲藥庫整理員,先打入大牢聽後會審,宮婢豔紅、豔春是與毒燕窩有直接接觸,有疑待查,先打入大牢聽後會審。清昭儀小產身子虛弱,就先在冷宮裡養着吧。”
“臣妾遵命。”莫梓瑤知道自己的確是觸犯了聖意,禁足與玉瑤宮已是對她最大的寬容了。於是福身行禮,轉身離去。
安太醫與宮婢豔紅、豔春則被阮凌政的旨意嚇得愣在了當場,好半響纔回過神來,而後跪在地上想要磕頭求饒,卻被阮凌政飛來的銳利眼神給給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頓時癱軟在地上像幾坨爛棉花似的任由着侍衛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