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故人。
回憶被沈珩的一句話,徹底勾了上來。
是了,姓關,她的手藝,的確是同父親學的。
但並不是李大。
記憶裡,父親最喜歡搗鼓這些玩物,沒事兒就要抱着她,給她看自己的珍藏。
她記得自己有個姐姐的,還記得姐姐見她也喜歡搗鼓那些木頭,就說她:“好好的丫頭,偏偏喜歡做這些,都是爹帶的你,我去告訴祖父祖母去。”
她纔不怕呢,自小因喪母而被養在祖父祖母膝下,他們只會疼愛自己,許她騎馬挽弓,許她讀書明理,許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姐姐也不會真去告狀的。
長姐如母,長兄如父,姐姐和哥哥只會更疼她,自己喜歡的東西,就算是月亮,姐姐也會給自己摘下來。
只要不去作奸犯科,敗壞家聲,親人待自己,是最好的。
後來呢?
忘了,只能記得祖父祖母病逝在榻,父兄入獄,她要去找姐姐,卻被姓沈的攔在了門外,說姐姐難產死了,屍身都一把火燒沒了。
姓沈的哪裡是故人?
她依舊記不清楚家人的具體名姓,記憶也只到她自家中出來,一心南下,要找證據,爲家人洗清冤屈。
她姓關。
心中那點兒空落落的地方,慢慢地被補上,但總是缺了那麼最重要的幾塊,讓她依舊看不清根本。
忽而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李花兒回過頭,只見吳大少爺站在身後。
她掩下心底的難過,語氣平靜:“大少爺還有事兒?”
吳大少爺些微有些愣。
他明明看見她剛轉頭的時候,眼神帶着十分的銳利,可不過須臾,銳利就被掩去,剩下的只是如常的平和。
彷彿自己看錯了一樣。
吳大少爺頓了頓,拱手道:“今天的事情,錯都在我,對不住。”
李花兒卻笑了。
“大少爺無需道歉,還有別的事兒嗎?若沒有,我先家去了。”語氣和緩,當真是無所謂的樣子。
吳大少爺看着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的沮喪更多了些。
“明天我就要到州府參加秋闈了。”他突然說了一句,“我不在縣裡,你就方便了。”
李花兒看着吳大少爺一本正經的臉,笑意更深了。
她一禮,道:“如此,祝大少爺此一去,魁星點鬥,蟾宮折桂。”說罷,剛要離開,又停住腳步,問他,“大少爺,那這次,小少爺也去嗎?”
吳大少爺不想她會問到自家弟弟的事情,不免一怔:“怎麼了?”
李花兒將前幾日,宴席上的事兒簡單說了:“……吳大太太愛子之心,我懂,但我也要回護幼妹,所以還是請大少爺管束他一番吧。”
吳大少爺聽說這件事兒,臉色都變了。
他就是縣裡偶然遇見李花兒,一共說過三次話,他娘都要派人盯梢。
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他對李果兒的話,那得鬧成什麼樣子!
想着,吳大少爺立刻拱手:“你放心,我會帶着他去州府,不會再讓他給你惹麻煩。”
李花兒淺笑道:“如此最好。”
說罷,又是一禮,轉身便走。
她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以後,還是離這些人遠一點兒的好。
……
李花兒回到家的時候,李果兒和孫小小並排坐在院子前頭翻花繩。
看見李花兒回來了,李果兒立刻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
而後,就看見了李花兒紅紅的眼睛,不由嚇了一跳:“姐姐,你受什麼委屈了?”
李花兒打了個呵欠掩過去:“我是困了,路上打了好多呵欠。”
李果兒聽說,忙和孫家人道了,拉着李花兒回家,邊走邊道:“我就不讓你今天進城,你非去。”
說着,她已經將李花兒拖回了屋子,將她按在了榻上:“快休息。”
李花兒躺在牀上,卻拉住了李果兒的手,問道:“果兒,娘以前有沒有說過,教爹木匠活計的人,姓什麼?”
李果兒不知道李花兒爲什麼要問這個,就搖了搖頭:“不知道,娘沒說過的。”
李花兒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如今……誰家姓關?”
這個話,問得更是沒有頭尾了,愣是將李果兒問笑了,旋即又擔心的摸了摸李花兒的額頭。
“姐姐別是累燒了,犯糊塗了吧?”她擔心道。
李花兒如今身心俱疲,方纔的話問出口之後,也覺得自己問得奇怪了,不由笑道。
“沒事兒,就是剛纔去城裡的時候,聽見有人說,纔要問問的。”
李果兒跪坐在她的榻前,睜着大眼睛看着她,依舊擔心道:“姐姐還是先睡一會兒,醒了再想這些吧。”
李花兒依舊拉着李果兒的手:“果兒。”
“嗯?”
“過些日子中秋節,我們去看孃親,好不好?”李花兒道。
李果兒哪裡會說不好?立刻點頭笑道:“嗯,不過中秋的事情,也要明天再說,姐姐先睡吧!”
李花兒被她纏得不過,只得閉上了眼睛。
李果兒見她終於閉了眼睛,這才悄悄地去了廚房,開始生火做飯。
屋裡的李花兒還是睜開了眼睛,愣了好久的神,才真正撫平了情緒,昏昏睡起。
……
李花兒這一教,睡至第二天中午才醒。
剛一醒,就又開始生龍活虎地,預備要給張氏帶什麼東西。
“這次我們帶着肉去,再送兩套過冬的衣服和鞋襪……被褥也得送一套過去。”李花兒在賬冊上記着,全然沒有昨天剛回家的樣子。
李果兒本來還擔心了一夜,可是見姐姐第二天又好了,就坐在桌邊,也不看李花兒寫東西,而是瞪着眼睛看她。
“姐姐身體好了?”她問。
李花兒點點頭:“睡一覺就好了。”
李果兒卻嘟着嘴,搖搖頭:“姐姐騙人。”
李花兒微怔:“我怎麼騙你了?”
李果兒又說不好了:“就是不像,姐姐昨天的樣子,像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兒一樣……當初金寶出事的時候,奶奶就是那樣的表情。”她說着,情緒又低落了。
李花兒又胡亂寫了幾個字,才平靜了點兒:“真的沒事兒,果兒放心。”
她一直想得很清楚,前塵今生,關李兩姓,都是她要做的事情。
李家在眼下,關家在將來,先做好眼下,再圖將來吧。
所以眼下的事兒,先過了這一冬,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