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發的昏暗,宛如起了漫天的煙塵一般,原說是要下雪的,不想沒有見到那飄飄灑灑的雪片子,卻是落下今年的第一場雨,料峭的早春之寒使人把剛剛換下的冬衣又再次披上了身子。
“也該是下雨了的,”蘇軾蘇大才子捋着大鬍子,特意的叫家人暖了酒漿,擁着冬衣在廊下觀賞綿綿密密的落珠子:“天道麼總是要變的……”
也不安排桌椅坐器,左右四名年輕貌美的丫鬟分別捧了酒具和果子,就那麼站立着伺候了,身側是兩名侍妾,見蘇大老爺眯縫了眼睛的醞釀,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麼錦繡的文字來,不管是不是懂得什麼詩詞歌賦,都做出恭候的模樣來,單等了蘇軾吟出千古的佳句。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水雲裡……”蘇軾並不曾如往常那般一氣呵成痛快淋漓的一詠而就,稍微一個停頓忽然說道:“這雨來的還不算晚,還不算晚吶!”
蘇軾買來的小蘿莉那個叫做惜眉的,彷彿是唯恐落在他人之後一般的急急誇讚:“大老爺做的真是好詩……”
“好在何處?你倒是說說這詩好在哪裡?”對於這個惜眉,蘇軾真的是很厭倦了,沒好氣的反問。
這個時候的惜眉比當初胖了不少,又穿了上好的衫子,早沒有當初那種青澀可憐楚楚動人的模樣,又是大字不識幾個,每次蘇大老爺做出詩文,都是稱讚“大老爺做的好詩”,時候一久,還真是不招人喜歡的。
想那惜眉不過是一破落人家之女,本就沒有多少才學可言,更不曾學會許多的歌曲之藝
,所招人喜愛之處也就是那種百依百順服服帖帖的嬌柔。另人一見之下大起戀愛之心,初時還爲蘇軾所喜,相處的久了難免厭煩。蘇大才子身旁何時少過綠鬢紅顏?出身卑微的惜眉逐漸失去了那種楚楚動人地青澀之美,反而露出底層百姓的那種愚昧無學,自然爲蘇軾所不喜。
前不久遇到名妓朝雲,此女子不僅容貌美豔,更是精通琴棋書畫。可謂色藝雙絕。最爲難能之處便是其善解人意之處,其嫣然一笑便能勝過萬語千言。每逢蘇軾做出甚的新作,她總是能夠做出很專業的評語,蘇軾自然是十分的喜愛。
此朝雲和旁的美豔女子所不同之處便是自有一種勃勃英氣,與尋常女子大爲不同。最爲蘇軾所喜。朝雲亦是敬仰蘇軾之絕代文彩,仰慕其文壇巨匠之成就,便是傾心追隨之。
想那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地惜眉,如何能夠和才色俱高善解人意的朝雲相比肩?自從朝雲跟隨蘇軾以來,蘇大才子不僅是愈發的冷落惜眉。甚至是極其厭惡的了。
惜眉自然說不處蘇軾作的詩文好在哪裡,戰戰兢兢十分惶恐地反覆唸叨:“老爺作的真是好詩哩,真真的是好詩的吶……”
蘇軾很是後悔當初自己竟然做出買下惜眉的決定。看來那日真地是吃了太多的酒,否則也不會做出那個決定……
朝雲很是明白蘇軾詩文裡所蘊含的深意,盈盈一笑:“春江欲入戶,這個欲字用地真是個贊,實爲畫龍點睛之筆!”
蘇軾聽得朝雲所言,心境大好,擎起盞子一飲而盡,豪爽的大笑:“朝雲你來說道說道。好在何處?”
朝雲亦是會心的淺淺一笑:“春江欲入而不得入,非是不入,而是不得時宜,是也不是?”
“大讚!”蘇軾大笑的連吃了幾盞子:“知我心者唯朝雲也!”
蘇軾一直是反對王安石的新法,爲此也吃了不少的苦果。每逢新法黨人得勢,便是要被朝廷罷貶。所以蘇大才子的詩詞文字雖然一時無雙。仕途卻是極其的不順,坎坎坷坷地東奔西走卻始終不得志。如今王安石倒臺自然是蘇軾期盼已久的,奈何神宗皇帝還是保留了許多的新法,雖然新法黨人大勢已去,可是誰也不敢那王安石會不會捲土重來。
聽說王安石等人已經是一蹶不振衆叛親離,不過新法還是會有很大慣性,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被徹底的否定。蘇軾雖是感覺到了自己距離出頭之日是越來越近,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來施展自己地抱負——進入大勢權利的核心。
每一個人都知道當今地官家是支持新法的,可是所謂的新法大勢已去,必然是舊法黨人的出頭之日,蘇軾知道自己的機會不遠,卻不知曉如何去把握,所以才吟出“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的言語。
總的來說蘇軾已經感覺到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卻是瞻前顧後的不敢去做。
朝雲好似看穿了蘇軾的心思,面色平靜輕描淡寫的說道:“蘇相關詩文最是雄壯豪邁,爲妾身所仰慕爲世人所稱道,何必做雄壯之舉爲天下之先……”
蘇軾想了好半晌子還是猶豫不決,有些心煩的將盞子一推:“你們退下的吧,我好生的思量思量!”
衆人應聲而走,朝雲亦是知情知趣的蹲身行禮而下,只留下蘇軾一人於廊下。
外面的雨水雖是不大,卻是綿綿密密的緊了,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是止不住的。
蘇軾雖不在京樞,卻能夠預料到朝廷裡的動向,聽聞現在的新法黨人已經大多倒戈,舊法黨重新執掌朝局,雖然很多人站出來要求徹底的廢除新法,神宗皇帝也是迫於壓力廢除了新立的法度,卻還沒有動搖新法的根基。
王安石等人力主富國強兵,力主對西夏遼國強硬,是典型的主戰派。不過新法在第二次實行的過程中出現許多波折不說,更是用人不當,使得新法的效果大打折扣,使得大宋在面對戰爭時候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如今那李二率兩淮饑民橫反,更是雪上加霜,想來如今的朝廷已經是焦頭爛額了吧。
想來官家依舊堅持新法的心思也是到了強弩之末的。
“王獾郎吶王獾郎。當初在歐陽醉翁門下時候,便是苦勸於你,終究是不曾聽了進去地,事到如今,把朝廷折騰的山窮水盡不說,自家也是到了末路窮途……”
雖然蘇軾不王安石要年輕許多,不過二人當初都是通過歐陽修的路子纔開始嶄露頭角。那時候的王安石雖然已經小有名氣。甚至上書皇帝,卻不爲皇帝所重,他那變革法度的條陳直接就被擱置起來無人問津。
衆人皆以爲王安石是把變革法度作爲自家上位的一種方法,以爲王安石是用這種“標新立異”的法子來引起朝廷地重視好達到飛黃騰達的目的。
當初蘇軾和王安石都不曾有如今的地位,曾經對王安石說過變革祖宗法度是條走不通的路子。王安石所上地那萬言書也不會爲朝廷所重視的。
果不其然,王安石費勁心血的萬言書被束之高閣塵封甚久,還真是叫蘇軾說中了的。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王安石地那萬言書卻是引起了當今官家的注意(當然那時候的神宗皇帝還不是皇帝。),並且如獲至寶地一再研讀。
後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的了。神宗皇帝繼位不久,王安石開始主政,並且大刀闊斧的開始革新法度。這個時候蘇軾才明白變法之事並非是王安石的手段。而是他的目的。
變法是王安石一生的抱負,雖然不曾成功終於落個悲慘收場,但是他變法地初衷是不必懷疑的。
對於王安石不爲私利不畏艱難的變法,蘇軾也很是佩服起個人的魄力,不過蘇軾和王安石不同,他反對變法並非是處於公心,而是爲了自己的私利。如今局面雖還不是十分地確定,卻是已經逐漸的明朗。王安石等人大勢已去,應該給他們最後地一擊了。
蘇軾想通了這個關節,提筆在手:“……臣曾聞商鞅之變法,不顧人言,終成就暴秦、、。雖能驟至富強。亦召怨天下。強秦一掃六國雖得天下,旋踵而亡。……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乎強與弱;故亞聖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
洋洋灑灑的寫就大篇文字,蘇軾終於輕鬆的出口長氣:“或許朝廷裡也有許多人在等這樣的文字吧……”
按照蘇大才子的說法,一個國家越是富強就滅亡的越是迅速,越是積貧積弱才能夠千秋萬代。甚至把秦朝的滅亡說成是商鞅變法的必然結果,就差沒有說秦車裂商鞅大宋也應該處死王安石而不是叫他去做什麼判江寧事了。能有這樣的邏輯真懷疑他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過,而且不止踢過一回。
但是當時朝廷裡的大老爺們,沒有人對於蘇軾的邏輯感到驚奇,甚至拿他這篇“嘔心瀝血”的文字大做文章。
王安石是倒了,但是新法還沒有完全被廢除,而此文終於成爲最後壓垮新法的那根稻草,本書不是重點討論王安石的新法,所以不做重點分析,是對是錯讀者自然是心中有數。
*解釋一下,作者本人很是喜歡蘇軾的文字,但是不等於贊同他的爲人。本章沒有絲毫攻擊蘇軾的意思,但蘇軾所書的文字乃是史實,白紙黑字不是作者杜撰。
蘇軾是個文學家,但他也僅僅是個文學家罷了。他的爲人和同時期的司馬光等人比起來,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