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旁是一孩童,四五歲的模樣,頭髮也不梳理,亂蓬蓬的披散着。身上只掛了一件不知從哪裡撿來的肚兜兜,光溜溜的下身糊滿了泥垢。
這孩童腦袋碩大,身子瘦弱,幾乎叫人擔心那麻桿兒一般的身子支撐不住腦袋,一望而知便是長期的營養不良。孩童正抓食桌上的小沙糕,看李二和李縣令進來,匆忙把最後一塊沙糕吞下肚子,就開始舔食手指上的沙糕渣兒。
桌子上放的便是那仿製的丹書鐵券,果然是巧奪天工,便和真的別無二至,要不是有個角被磕碰開來露出裡面的陶土,還真分辨不出是僞造。
李二拿起這贗品問那孩子:“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你問的是這個麼?”那孩子已經手上的沙糕渣兒舔的乾淨,整個手掌滿是黑垢,唯獨手指被舔的乾乾淨淨:“再給我一塊沙糕我便說於你。”
“給他。”李二滿足了這孩子的小小要求:“這回你告訴我這東西的來歷。”
“這個玩意兒是我爹爹作的哩。”
“你爹爹是誰?叫甚麼名字?”李二問道。
“我爹爹的名字麼?”孩童笑道:“我爹爹姓田,俺早就說過的,要是叫俺說出名字,便再來一塊沙糕纔好。”
又是一塊沙糕進了他的肚子:“我爹爹叫做田一本。”
“你家住在哪裡,領我們去好麼?”李二看這孩童小狼一般的盯着盤子,索性把整盤的沙糕給他:“這些沙糕夠吧?”
那孩童倒也爽快:“好,夠的,我領你們去見我爹爹。…”
那孩童把沙糕悉數倒了,以肚兜兜住,蹦蹦跳跳的很是得意,領了李二前行。李縣令使個眼色。幾個衙役抄起了水火大棍並麻繩鐵鎖等物在後面跟隨,準備緝拿那僞造丹書鐵券的膽大之徒。
穿過陽谷城中的獅子橋再往南行,走街過巷的到了南門外,孩童進到一處破敗地院落。
這院落已經沒有了院落的模樣,乾打壘的圍牆早就坍塌了大半,殘存的圍牆不過及腰的模樣。大門的門板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門楣搖搖欲墜的勉強支撐着。
庭院當中一精瘦地漢子伏在高凳上篆刻雕版。渾然不覺外面的來人。李二打個手勢,示意衆人把守住門口,自家略略的拐着受傷的雙腿進去。
說是高凳,其實就是三條腿支架了一個大大的木板,上有夾板等物。更象是一個手工操作地工作臺。
那田一本正全神貫注的雕刻一張雕版,雕版上文字圖案齊備,圖案上還密集排列了各色的魚水紋。從那滿是飛天爲背景中央是一赤腳佛爺的模樣來看,他雕刻的顯然是一個佛經地版面。
田一本右手持了小小的刻刀,在雕版坯子上不住的挖刻。左右亦是不止地挪動着那坯子,調整雕刻的角度。雕刻泥坯的工具極其簡陋,不過是十來把大小不一、鋒鈍各異的小刀。工藝卻是複雜之極。尤其是這種文字配圖的雕版,最是考校功力和耐心,需要不停的更換各種型號的刻刀。
那田一本全神貫注,死死的盯了手上地刻刀,一絲不苟的篆刻,雙手青筋暴露,牢牢的控制了手上靈巧的刻刀。呼吸亦是細密均勻,毫不見慌亂。已到了忘我的境界。
功夫不大,整張版面雕刻完成,田一本舒口氣,這才發現身旁地李二。以爲是來交活兒的客人,抹把額上細密地汗珠。田一本問道:“要刻甚麼活計?取出來看看。”
“這個東西可是你弄的?”李二把那僞造的丹書鐵券拿於他看。
“這個算不得什麼,只是沒有見過這東西刻這玩的。客人要雕刻這東西?雕多少塊?這東西文字不多花紋不少。少於四個大錢我是不刻的。”
李二驚詫的嘴巴都要掉下來,這傢伙居然還要問“雕多少塊”這樣的問題,弄出一個僞造的來就已經是天大的事情,真的要弄百八十個出來,定然天下大亂。
“你可知這是何物?”
“不知,”田一本琢磨半晌道:“看這模樣,應該是有錢人家的花瓦吧。”
李知縣氣惱的跑了進來,一跳三尺的高聲叫喊:“好你個刁民,竟然把聖物說成是泥磚土瓦,這便是大罪……”
田一本見是本縣的父母官大人,慌忙爬下磕頭:“我的大老爺,那東西是俺用泥雕刻所成,怎就是聖物了?”
李二很是詫異,那丹書鐵券的字跡很是分明,一看就知道它的價值,這個田一本既然雕刻出了西貝貨,怎麼不知道這東西的厲害?
“這是丹書鐵券,聖上欽賜之物,你便真是不知?”
“啥?老爺說這便是那丹書鐵券?天爺吶,小人實在不知哩,就是小人長了牛的膽子也不敢仿造丹書鐵券吶……”田一本唬的緊了,神色惶恐的討饒:“大老爺饒恕小人則個,莫打小人的棍子。”
“打棍子倒是不會……”縣大老爺惱怒的叫嚷:“砍腦袋都是輕的。”
田一本哭天抹淚兒的抱了李縣令的腿:“大老爺,小人真的不知那是聖物,不是說不知者不罪的麼……”
“你連這上面的御筆親書都刻出來了,還能說不知?”
“小人刻那文字不假,但是小人便是真的不識字的”
李二怎麼也不敢相信這田一本這樣的工匠竟然是個標準的文盲,好歹他所從事的也是和文化沾邊的,怎麼可能不識字,若是不識字他又是如何一字一字的雕刻書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