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又上前一步,淺抿一口杯中苦酒,在口裡含了許久方纔緩緩嚥下,好似在回味那苦的味道一般,不疾不徐的說道:“世間滋味不外乎酸甜苦辣鹹,苦味最是不爲人所喜。況且所有的味道退去之後人才能品嚐出清冽的苦味,便如晚秋之菊,冬雪之梅一般,只有飄逸隱忍之士方能品嚐,所以說苦是五位味中境界最高者。然羅姑娘刻意的用苦酒待人,未免着了痕跡,有故作清高之嫌。而鹹這一味最易品嚐,入口便覺,常人不可一日無鹹味,所以說鹹這一味便是市井的味道,鹹味看似尋常,鹹到了極至就轉變成苦,意喻尋常之中自有不尋常之處。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便是苦鹹轉換的寫照,滄海桑田人生多變的深意便是如此。羅姑娘看來是明白苦味真諦的,奈何不明白鹹苦之間的轉換,不能通曉由極淺至無限的道理,終究是落了下乘。”
“苦味只有飄逸隱忍之士方能品嚐”這句深得羅芊芊的心思,同時觸動心底,神色黯然間倏得面色明朗:“貴客指教的是,奴家受教了,敢問貴客高姓?”
“陽谷李二!”
“原是新近崛起的大才子到了,奴家還真是失敬的很。”羅芊芊遠遠的蹲身福了一福:“還請李公子上樓指教,餘者貴客都散去吧,別日裡奴再賠罪。”
李二得意的擡腳上樓,猛聽得身後一聲清脆的高呼:“且慢,爲何這小子能上樓我卻不能?若是不能叫我上去,休怪我翻臉,燒了這霸王樓。”
羅芊芊面色一沉,她在霸王樓是頭牌紅人,也是汴梁的當紅之人,便是達官貴人也要看她的臉色,若能得霸王樓羅大家陪一壺酒下一盤棋,那也是極有面子的事情,還從來沒有人這般的吆喝威脅。
羅芊芊道:“樓下的貴客既是問了,我也就明言了吧,我這樓上的客人是我多年前的至交好友,奴家也是私下裡和他說幾句體己的話罷了。”
樓下那人二十多歲的模樣,穿白底粉花的金邊袍子,頭戴高冠,腰上的寬帶也是鑲金嵌玉。尤其是面色俊美,頗有幾分風流的架勢,不過眉宇中驕橫之氣流露,大剌剌的坐了,冷哼一聲,對羅芊芊的話不置可否。
羅芊芊看這人的神色不同尋常,多年的風塵生涯賦予她閱人的本事,看這人的話語和架勢就知道是非等閒的富貴人家子弟,又道:“方纔這位李才子也是名動天下,爲東坡居士改詩哪個不曉?便是方纔品評苦酒也足以見才情,奴家請他上樓可曾差了?敢爲公子的名諱,可能於這二位相比?”
“憑你霸王樓羅大家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他李二上樓我也一定要上,我若用強上樓你定然說我欺負於你,我用此物爲資,上你樓去,如何?”這俊美的公子說話間,從衣袖中拿出一鴿卵大小的珠子,這珠子通體渾圓,散發出淡淡的微光。
“夜明珠!”
已有人驚呼出來。
這公子出手真是豪闊,此等大小的夜明珠便是買下霸王樓也是足夠!
用奢華之物強買本就算是侮辱了羅芊芊,羅大家正要發作,從屋裡跑出一女童,悄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羅芊芊展顏一笑:“公子出手闊綽,果然是大手筆,奴家得罪了,還請上樓。”
那盛裝白袍公子也不道謝,目中無人的鼻子裡哼了一聲,徑直上樓而去。
進得房中,見鏨銅鉤上懸着大紅撒花軟簾,牙牀上大紅氈條。靠東邊板壁立着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着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正中設了坐器。
雕花梨木椅子上坐的是一二十來歲的書生,這書生穿普通的青布袍子,面色也算英俊,只是臉上多了風塵之氣,雙眉有些下彎,多了幾分苦相。
“這位是劉公子……”羅芊芊右手虛引給李二和那白袍公子做引薦。
白袍公子頗爲不耐:“我說羅大家,我來這裡可不是要看什麼劉公子馬公子的,聽說你那‘霸王卸甲’之舞爲天下之最,速速舞來。”
羅芊芊臉色微紅:“霸王卸甲之舞需精心準備,場面太大,需要頗多的樂器道具配合,一時間難備的齊整,若是……公子……,不如我舞一段《半萬兵》於諸位觀賞。”
“甚麼半萬兵一萬兵的,本公子可不想看,你若不舞那霸王卸甲,莫怪本公子翻臉……”
李二最是見不得這公子囂張跋扈的模樣,起身道:“羅姑娘說了不舞便是不舞,你這人怎的如此苦苦相逼?”
白袍公子鼻子一哼,冷笑道:“甚麼羅姑娘羅大家,還不是賣笑的粉頭麼?有幾個登徒子捧她的臭腳,還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公主不成?”
羅芊芊臉色瞬間幾度變化,終於強忍了沒有發作,旁邊那青袍公子拍案而起:“羅姑娘雖身在青樓,卻也比那皇宮大內的公主高貴的不知多少,想那些個公主郡主的,自持生在帝王之家,囂張跋扈,有甚什好了?”
白袍公子聞言大怒,聲調尖利的大叫:“你……你這廝口出狂言,污衊天家,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青袍劉公子嘿嘿冷笑:“我知你是大宋的長平公主,我便如此說你了,你待怎樣?大可調了御林軍來砍我的腦袋。我看你以公主之尊出入青樓之地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
那白袍公子被人識破了行藏,索性順手除去頭上高冠,露出頭上的寶釵髻:“本宮正是長平。”
其實長平公主私生活極其糜爛,時常的扮了男裝出入青樓瓦肆,坊間有些身份高貴的客人也認的她,所以羅芊芊從丫鬟口中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才請她上樓。
既然長平公主現了身份,羅芊芊和李二急忙見禮,叩見公主千歲,那劉姓的公子卻淺淺的抱拳:“我不是你宋國子民,也不必對你行大禮的。”
長平公主擺手:“免禮吧,若是我再強要羅大家你舞那霸王卸甲,反而顯得我小家子氣。罷了,你就舞那什麼什麼半萬兵一萬兵的吧,於本宮解解悶也就是了。”
李二不由的感慨:這是什麼世道?自己莫名其妙的進了堂子,莫名其妙的進了當紅的羅芊芊的房間,更莫名其妙的是居然和當朝的公主一起來逛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