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來青平頭一次病重如此, 先前或因絕食,或因與周煉置氣,病過幾回, 但每次都是迅速恢復生機, 那些病都算不上病, 不曾有過一絲痛苦在腦中留下, 如今, 她卻是從未有過的痛苦與虛弱,隱隱約約腦中只存一絲意識,自己可能要這樣去了。
說來奇怪, 這個孩子的出現並不是在她自己期望中,從初知有孕到安心養胎, 都是懷着迫不得已的心思, 但是事到如今, 一想到不能順利生下,卻是萬分痛心, 竟欲悲慟。
她竟是幾度猜測這孩是男是女,是會貌肖周煉多些,還是更有衛家人的風範。
上天似乎就是要她一人孤苦伶仃的活在這世上。
四周極其安靜,彷彿無一人般,這些恐懼怨恨痛苦便如魔鬼纏上她, 一刻不肯將她放過, 她自暴自棄的任它們撕扯呑齧着, 只昏昏沉沉躺着, 時而夢中與它掙扎撕打一番, 胡亂揮動手臂,欲將它們趕遠。
有冰涼帕子放在她的額。一雙粗溫的手用力抓住她, 放在冰涼的一張臉上靠着。
“青平…”周煉的聲音有如一道眩目的光在眼前一閃,將她從混沌地底喚回,她憶起他蒼白的臉,眼中極度的驚慌與痛恨,憶起她在這世上的生活來。
一日她從多日昏睡中才醒來,不見周煉,張御醫卻是在給她號脈,一見她睜眼,欣喜不已,便要起身。
青平擡手止住他,開口問他:“蜀王若是問起胎兒留不住的原因,先生便隨便推說青平身子不好便可,先前青平問張御醫討藥方之事,不可告知蜀王知曉。”
張御醫坐回位上,低頭思索了半晌,纔開口說道:“臣無竟挑起宮中是非,但事關王妃身子,也關係皇族子嗣,臣有一事不願瞞着王妃。”
青平苦着臉說道:“我知道了,這藥我不是許久前就不用了,以後也不會再用,多謝先生關愛。”
張御醫道:“並不爲此事,臣有一犯上之罪,請公主責罰。”
青平驚訝看他。
張御醫跪着,請罪般:“先前公主找臣開藥方,除去頭天臣給的是真藥方,後面已是逐日遞漸,不出五日,這藥已只是剩些補中益氣的幾味,不能催情,亦絕不會對公主身體有礙,更不會出現如今這狀況,這事,恐怕另有原因。”
青平聽聞,將身擡起,手着力抓着牀沿,一手掀起帷帳,逼近他的臉,厲聲問:“你說什麼?”
張御醫忙再叩首請罪:“臣不欺瞞公主,確實如此,還請公主日後要小心些。”
青平頭腦只空了空,便迅疾思轉,不禁開口問:“蜀王日日與青平同飲同食,誰敢,誰又有機會前來加害。”
張御醫道:“或者臣可前去查看殿內蜀王的起居注,看近日有何異樣食材進殿來。”
青平咬牙道:“去吧。”
一個月後,儘管青平還是虛弱,但已能起來會客。
皇后攜了後宮衆妃子過來看望她。
青平起身相迎,皇后柔聲將她按着躺回。
皇后溫和勸她不要多想,要安心養好身體,來日方纔之類的話。
青平只是微微的笑,不多說一句話。
呆了半日,皇后見她一直並不言語,恐她是累了,便率了衆人回去。
青平看着她走遠,纔將頭靠了牀頭,眼望向案上鳳紋漆食盒,將臉瞬間轉得有如寒冰。那內面裝先前皇后送來的梅子。
晚間周煉回來時,青平抱了他,只是哭,周煉將她緊緊擁在胸前,不說一句話,她擡頭朝他求道:“寒梅帶青平出宮吧,我們出藩去封地,青平不想再呆在這皇宮內。”
第二日,周煉來皇帝面前請旨出藩。
皇帝只是看着案上的摺子,不擡頭看他,只說:“此事以後再議。”
周煉跪着求:“青平在這宮內不得安全,孩兒求父皇成全。”
北邊一境青平比皇帝更能拉到聯盟,長江一帶,周煉又已有功績聲望在前,再去蜀地,這半國之境便不由他掌握,皇帝自然是不願意:“朕早說過,有人與朕下這奪天下的棋,你那王妃最是可疑。她便是打定你平時對她百依百順,來攛掇你來奪這皇位。”
周煉眼內一片煩躁惱怒,面色變黑,接聲便問:“孩兒斗膽問父皇,此次青平的事,是否是父皇的旨意?”
皇帝暴怒將手中奏摺丟在他頭上:“依你看來,你父皇便是如此惡毒?”
周煉一動不動,仍跪着,叩頭道:“父皇息怒,孩兒不能保妻小周全,已萬分痛心,請父皇成全,準兒臣出宮。”
皇帝坐回椅上,嘆氣道:“不是朕不放你,只是朕在國事上常力不從心,須得你們兄弟二人協助纔好。”
周煉問:“兒臣尚有一事問父皇,當年父皇答應過武明皇帝,怎麼如今卻遲遲不見父皇頒佈聖旨立太子?”
皇帝笑道:“那是你答應的,朕可從沒答應過,當日情景,他已是作不得主,他只是那樣一說,你不會便是要信守承諾吧?”
周煉擡頭看他。
皇帝又笑道:“煉兒放心,這皇帝不是人人都能當得。武明皇帝英明不凡,終是心力耗盡,朕也是全賴有你兄弟二人協助。你與煅兒誰更適當作太子,朕會再仔細考量一番,儘早定下來,終是要以國爲本,不能單靠一人之言而定。”
周煉行禮出來。
回沉香殿中,周煉將近幾個月宮內起居注前後細細翻看幾遍,將兩眼看得通紅,毫無頭緒。
仍喚了張御醫過來。
“張御醫可有查明王妃此次流產原因?”周煉臉如閻羅般駭人。
“這原因,臣以爲,是誤食藥物所致。”張御醫小心回答。
周煉皺眉苦思:“是何藥物?”
張御醫道:“已是查不出。”
兩人正說話間,青平走過來,懷中抱了一食盒,在張御醫面前蹲下,揭開了蓋,輕輕苦苦一笑問:“可是這個?”
張御醫拈起一個,放在鼻前嗅嗅,恍然驚歎道:“應是此藥。”
青平擡頭看周煉,他已是如泥塑般,面色口脣灰白,一動不動,眼中驚訝呆滯久久不散。
青平上前推推他,輕聲叫喚:“寒梅。”
周煉回神過來,吩咐張御醫回去,張御醫依言叩首離去,他便拉了青平手,笑着安慰她:“此事絕不是母后所爲,待本王細細查清楚來,青平先莫要擔心。”
青平笑着:“蜀王今日先歇下,改天再查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