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暴雨,漫天的雨幕籠罩着八面來風閣,閣中的氣氛不太融洽。
朱楨冷冷盯着朱亮祖,沉聲問道:“你也要造反嗎?”
“殿下不用老拿‘造反’嚇唬人,你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字有多可怕!”朱亮祖這下也徹底不裝了,當場跟楚王頂起牛來。
“我不知道你知道,那伱說給本王聽啊。”朱楨冷笑一聲。
“那你就聽好了。”朱亮祖針尖對麥芒道:“大明已經立國整整十四載了。十四年啊,人家唐太宗都滅了東突厥,當上天可汗了!咱們至今還未平定雲南!丟人啊,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光彩的!”
“你覺得丟人只能說明你讀書少了,”朱楨卻不聽他那一套道:“我大明能北伐成功,收復幽燕,就已經足以光耀千古了!父皇一直不攻打雲南,不過是體恤百姓,爲了少犧牲幾個將士,是大仁慈!丟人,丟你媽個頭啊!”
別看他整天罵老賊罵的比誰都歡,但真有人在他面前罵老賊,他又比誰都上火。
“那只是殿下這麼想,末將身邊的同僚,下面的將士,卻不這麼想。”老六不接茬,永嘉侯也只能自說自話了。
“他們都盼着打下雲南來,早點完成使命,這是衆望所歸、民心所向懂嗎?而廣東,可是進攻雲南的大後方,一定要穩定!天大的事,等打完仗再說,明白嗎?!”
“他們都要造反了,還打什麼仗?等把廣東土豪收拾利索了再說吧!”朱楨卻無比執拗的問道:
“你到底抓不抓他們?你不抓,本王就上書朝廷換帥!”
說着他冷笑一聲道:“多少人還巴巴等着你倒位子呢。”
“……”這時天空咔嚓一道悶雷,讓朱亮祖瞳孔一縮,繼而天地間一片亮白,映得他的臉也煞白煞白。
朱亮祖最怕的就是這手,他確定老六肯定是動了換帥的心思。但不確定老六隻是在詐自己,還是真有這個本事。
“殿,殿下,你不要胡鬧。”他色厲內荏道:“大軍出征在即,臨陣換帥可是兵家大忌!皇上乃一代兵法大家,絕對不會由着你胡來的。”
“那咱就試試看!”朱楨跟他徹底槓上了,也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高聲道:“本王就硬是要換,你看我爹聽誰的!”
“大不了本王立軍令狀,解決了廣東的問題,我親自帶兵去打雲南,打不下來我打日本的功勞一筆勾銷,把我另外兩個王位撤了也無所謂!沒了你張屠戶,還吃不了帶毛的豬了?!”
“打仗不是兒戲,不是誰上都行的。殿下就算懂海戰,可一場陸戰沒打過,讓你帶兵去雲南,不是把朝廷的大軍往火坑裡送嗎?”朱亮祖大搖其頭。
“笑話,其實本王連海戰也不懂。”朱楨大言不慚道:“打日本的戰鬥,都是南安侯、定遠侯他們指揮的,本王就是個擺設,懂不懂?”
“但本王是個完美的擺設,我從不指手畫腳,有了功勞都是下面的,出了岔子我來背黑鍋。”說着他睥一眼朱亮祖,冷笑道:“就不信沒人願意給我當副將,跟我搭夥打雲南?!”
“……”朱亮祖聞言,心下閃過一個念頭,這老六不會是,跟那些淮西勳貴聯繫過了,取得了他們的支持,才如此硬氣吧?
他看一眼立在朱楨身後的鄧鐸,發現這小子長得好像年輕時的寧河王。便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就是那幫淮西勳貴攛掇老六來搞自己的。
這讓朱亮祖心慌意亂,定定打量着老六:“你來真的?”
“本王發現你這個人腦袋被門夾了,我是堂堂親王,三省巡撫,在跟永嘉侯徵南將軍說話,難道還他媽開玩笑不成?”朱楨沒好氣道:
“還是那句話,現在朝廷的政令在廣東不好使了。這還是大明的領土嗎?沒有一個穩固的後方,還打什麼雲南?!”
朱楨說着加重語氣道:“雲南之戰已經拖了這麼久,再拖兩年又何妨,還是先搞定廣東,把大後方穩固下來再說吧!”
“你這樣真會把他們逼反的……”朱亮祖拍着桌子,無能狂怒道:“真逼反了他們怎麼辦?”
“反了就反了,正好有十萬徵南大軍,平叛綽綽有餘。”老六卻展顏笑道:“珠江水系發達,兩天時間就能把他們從廣西運回廣東,比從本地調兵還方便。”
“我是……”朱亮祖剛想說‘我不會由着你胡來的’,卻想到老六第一個就要先把自己換掉,不禁語塞當場。
“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平叛我就找別人。”朱楨端茶送客道:“本王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一到,要是看不到你的行動,我就寫信給父皇和大哥。咱們看看皇上二選一,會留哪個吧。”
說這話時,他那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像極了從沒吃過虧的公子哥。讓人絲毫不懷疑,他會爲了自己的面子不顧一切。
“國家大事豈可弄性尚氣,荒謬,真是荒謬!”朱亮祖丟下一句無力的批評,氣哼哼的起身告辭,雨傘也不打,雨披也不穿,徑直走進瓢潑大雨中。
待朱亮祖的身影消失後,道同從屏風後轉出,只見殿下望着漫天的雨幕出神。
“你說,朱亮祖信了嗎?”良久,方聽殿下幽幽問道。
“啊?”道同吃驚地瞪大眼:“殿下是在詐他的,下官可一點沒聽出來。一直以爲殿下是真打算這麼幹。”
“不是跟你說了麼?這是一場膽量的較量,看誰能把對方嚇住嗎?”朱楨奇怪的瞥他一眼。
“是,殿下是說過,可剛纔你跟永嘉侯說話時,一點都不像演的。”道同震驚道:“難道殿下並沒有彈劾朱亮祖的打算?”
朱楨苦笑一下,壓低聲音道:“朱亮祖想的一點錯沒有,如今十萬大軍已是箭在弦上,臨陣換帥的確是兵家大忌。所以事情我會如實反映給父皇,但如何決斷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我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非要鬧個魚死網破,我還能那麼不懂事嗎?”他眨眨眼道:
“我就是詐唬他的。”
“真不像是在演的……”道同嘆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