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廣州城的大街上,到處都張貼了《楚王殿下告羊城百姓書》。
內容一如既往的簡單直白,卻極富煽動性。
“告訴羊城百姓,楚王殿下奉旨巡撫廣東,專來懲奸除惡,爲民做主。現已捉拿廣東按察使徐本雅以下不法官員數十人。審理髮現,粵省司法之敗壞,觸目驚心!冤假錯案,車載斗量!百姓何辜,遭此荼毒?若不嚴查嚴辦嚴打,王法何存?!”負責念告示的吏員唸的膽戰心驚,心說王爺這架勢,指定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羊城百姓卻就像吃了檳榔順氣丸一樣,聽得十分得勁。廣東天高皇帝遠,大宗族世世代代把持地方,聯手遮天。他們這些小家小戶小百姓,受盡壓迫,動輒得咎,根本沒有說理的地方。
“故而楚王殿下要掃黑除惡,複查冤假錯案!不管犯罪的是什麼人,有多大勢力,都要一查到底,依法嚴辦!自即日起,所有苦主可以到廣州城任何衙門告狀,空手去就行,現場有人幫忙寫狀子。”
“好,好啊!”老百姓高聲叫好。這下好了,終於有地方說理,有人爲他們做主了。而且不用自己寫狀子,說明殿下是真心實意接受舉報的。
往常,就寫狀子這一條便能難倒大半告狀的百姓。老百姓不識字,一般識字的也不懂訟詞的格式,只能請學過表判書的秀才代寫。
久而久之,便出現了專門包攬訟詞的訟師,這些人收費倒不貴,甚至可以不要錢,只帶點禮物就幫寫。但問題是他們拿着狀子轉頭就去找被告,只要被告肯破財消災,他們就向着被告修改訟詞,再跟衙門的胥吏一串通,指定讓原告輸掉官司。
所以老百姓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些訟師要負大半責任。現在能越過訟師直接告狀。有楚王殿下鎮着,也不用擔心官府會偏袒大戶了,這下終於可以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了。
人們興奮的交頭接耳,又聽那吏員接着念道:
“另外,知情者也可以踊躍舉報。無論是陳年舊案,還是破案線索,一經查實即刻有獎,並於結案後獎勵罪犯家產的一成!”
這條一念完,人羣嗡的一聲,聲音比剛纔大了十倍。苦主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百姓之前都是在湊熱鬧,聽閒話而已,但聽了這一條,一個個眼睛都亮了。
但凡能買通官府,製造冤假錯案的,可都是有錢人啊。普通人要是能得其一成家產,這輩子都夠花了!
財帛動人心,但也得有命花才行。老百姓興奮之餘,未免又擔心事後遭其同族報復,一時間躍躍欲試,又瞻前顧後,十分的糾結躁動。
這時就聽吏員接着念道:“最後,楚王殿下嚴正聲明,保護苦主,證人和舉報人!誰敢打擊報復,就是與殿下爲敵,與朝廷爲敵,嚴懲不貸,決不饒恕!”
這最後一條,一下子解除了老百姓的後顧之憂。不少人馬上開始盤算起,可以舉報哪家大戶,提供什麼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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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示是早晨貼出來的,當天上午,廣州城內的番禺縣衙、南海縣衙、廣州府衙、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五個衙門前都擠滿了來告狀、來舉報的百姓。
尤其是道同的番禺縣衙,半天時間就接到了上千份訴訟和舉報。
衙門裡識字的官差全都上陣給老百姓寫狀子,還是忙不過來,只能先登記下原告、被告、事由、經過、證人,讓老百姓按了手印,就算是一份簡易的狀子了。其餘四個衙門當天也各收了數百份,把官府上下忙得團團轉。不得已又從縣學府學叫來了在校的生員,讓他們來日幫着一起寫狀子,整理舉報。
誰知第二天,告狀的人,沒了。舉報的也不見了……看到這門可羅雀的場面,擼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生員們,不禁暗暗偷笑。
道同等人卻笑不出來,因爲按照經驗,告示發佈三天內,來告狀的都會絡繹不絕。
這年代消息傳遞的慢,人的反應也慢,絕對不至於半天時間,就應告盡告,應舉盡報的。
“縣尊猜得沒錯。”被道同暗中派出去查看情況的班頭,回來稟報說:“有地痞流氓在衙前街攔着,看着有像要告狀的,便直接攆走。還出言威脅,誰敢再來就把他們家房子點了。”
“地痞流氓會管這閒事?”胡先生冷哼一聲道:“有人指使他們這麼幹的吧?”
“那肯定的。”道同神情凝重的點點頭道:“告狀的百姓也不是幾個地痞流氓能攔住的,指定還有人在背後使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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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面來風閣中,朱楨看着愁容滿面的林仲謨和道同,冷聲問道:“是那些土豪在暗中使勁嗎?”
“對,就是他們。”道同點頭道:“下面人打聽到,昨晚各家土豪一宿沒睡,把廣州城的甲生都召集起來,許以厚利,要求他們阻攔各甲的百姓告狀。”
“甲生?”老六對這個詞很陌生:“只聽說過里長甲長,甲生是個什麼東東?”
“這是元朝的那一套,當時蒙古人把二十戶分一甲,設一個甲生來統領。當時甲生權力可比如今的里長甲長大多了,官府全靠他們上傳下達,是不跟百姓接觸的。”林仲謨解釋道:
“廣東這邊還沒開始推行裡甲制,所以還保留着元朝的那一套。”
“他們就是留戀元朝,那時候才叫天高皇帝遠,什麼都不管,完全由着他們胡折騰。”道同哼一聲道:“廣東的土豪勢力也是在元朝的一百年做大的。在宋朝時,他們都被管的服服帖帖,哪有現在這麼難搞?”
“都一樣,江南的大戶也是在元朝做大的,不過還不是讓我父子收拾的服服帖帖?”朱楨冷笑道。
“還是不太一樣的。”在民政方面,林仲謨就自信多了,侃侃而談道:“廣東百姓的宗族觀念比江南重多了,那些甲生也都是同族中威望較高的人擔任,他們又受宗老族長控制。”
“至於那些小族散戶、外來移民,是主要被欺壓的對象,但他們的生計要靠土豪,要麼給土豪扛活,要麼子弟在土豪船上,要麼就是靠着土豪做生意。所以就算有冤情,土豪一發話都得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