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宋祭酒這是幹啥呢?”朱楨聞詢出來,一臉大驚小怪道:“快起來快起來,多硌得慌呢。”
卻腰也不彎、手也不伸,就那麼笑呵呵看着宋訥的腚。
宋訥俯身於地,羞恥感爆棚,卻一絲不動。
因爲他真的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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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時候,他親自來到生員號舍,準備親自跟他們談談。
然而當他敲開門,怒斥這些不知死活的蠢貨一番後,卻被他們冷漠以待。
一張張年輕的臉上隱含怒氣,不管他如何怒罵,讓他們趕緊滾去上課,他們都無動於衷。
是那種拒絕溝通、徹底把他當空氣的冷漠……
更過分的是,待他氣憤離去時,身後甚至傳來隱隱罵聲:
“呸,老賊!”
“狗漢奸!”
“殺人犯!”
那罵聲雖然不大,稀稀拉拉,對他的打擊卻是致命的……
宋訥沒有回頭看誰在罵自己,他只是默默的前行,一直堅挺的後背卻漸漸佝僂下去。
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雖然已是初夏,宋訥卻感到了寒冬降臨的冷酷。
那一刻,宋祭酒感到自己心都碎了。
自尊、信心、事業,全都碎了一地……
一文不值了。
那一刻真是萬念俱灰,甚至想解下腰帶,在國子學的大槐樹上吊死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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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意識到現在還不是尋短見的時候,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於是他丟掉所有的驕傲,卑微的跪在了老六面前,叩首道:“求尊駕出面,讓諸生回去上課吧?”
“我爲啥要幫個明明做錯了事,還死不認錯的老混蛋?”朱楨卻無動於衷。
宋訥擡頭看一眼老六,嘴脣翕動良久,方艱難的從喉嚨中擠出了那三個字——
“我、錯、了……”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老六聞言很爽,所以決定再爽一把。
“我錯了!我錯了,大錯特錯了!”凡事都是第一次滯澀生硬,第二回就順滑多了。神奇的是,宋訥說完之後,自己也感到輕鬆多了。
“那你錯在哪呢?”朱楨笑眯眯問道。
“老朽錯在剛愎自用、不知變通,以爲只要皇上支持,就不需要顧忌太多。以爲只要嚴格執行校規,不偏不倚,一視同仁,大部分生員還是會支持我的——卻沒想到過猶不及,他們對我的怨氣已經這麼重了。讓人稍一挑唆,就一起幹了傻事……”
“不容易,反省的還算真誠。”老六笑着點點頭道:“但還不夠透徹——記住了,你的職責是教書育人。所謂育人,首先要把伱的學生當人——他們日後都要替朝廷守牧一方的。你教給他們的官場第一課,是何其糟糕?
“將來他們像你這樣以苛政治理州縣,以酷刑約束百姓,就算能讓朝廷一時滿意,卻一定會激起民怨。被虐待的時間一長,隨便一個引子,百姓就反了!”
“是……”放在以前,宋訥肯定要辯上一辯的,但此刻,他卻無言以對,唯有垂首受教。
“再者,老……皇上和朝廷對國子學生如此照顧,是爲了令其心存感激,以自己天子門生的的身份爲榮,一生奉獻忠誠。”朱楨嘆口氣道:
“讓你這麼一搞可倒好,國子學生涯成了他們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以後想起來能半夜嚇醒那種。他們還會對朝廷對皇上有一絲感激麼?”
“是,尊駕說得對。”宋訥垂首道:“老朽確實辜負了皇上的厚望,老朽事後願一死以謝陛下。” “事後……”朱楨哂笑一聲道:“也就是說現在不能死一死?”
“是。”宋訥點點頭道:“如果罪臣在此時自盡,生員們會罪加一等的,難免皇上大開殺戒。”
“你人還怪好咧,”朱楨臉上嘲諷意味更重道:“這都想着那幫生員?”
“他們終究……”宋訥長長一嘆道:“是我的學生。”
“好,到這會兒心裡還有學生,那就還有救。”朱楨滿意的點點頭道:“說吧,想讓我怎麼幫你?”
“請尊駕亮明身份,平息事態,勸生員們趕快回去上學。”宋訥滿臉懇切道:“只要他們懸崖勒馬,還算爲時未晚,事情就有寰轉的餘地,皇上對他們的處罰也會輕很多。”
“對你也一樣。”老六淡淡笑道。
“老朽說過,我事後會以死謝罪。”宋訥淡淡答着,臉上是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
“好吧,但事態平息後,你必須無條件答應我一個條件。”朱楨這才點點頭。
“只要老朽能辦到的。”宋訥也點點頭。
“當然是你力所能及的。”朱楨笑道。
“那就沒問題了。”宋訥應承道。
“走,先進去把早飯吃了。”朱楨這才笑眯眯的伸手,把宋訥從地上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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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後,朱楨讓宋訥等消息,自己則回了繩愆廳。
馬君則幾個早就急成了熱鍋螞蟻,一看到他回來,馬上圍了上來。
“殿下,恁可算回來了!”
“出大事了!”
“哈哈士奇,我不瞎。”朱楨笑着招呼他們進去廳中道:
“宋祭酒已經向我認錯,現在國子學由我接管了。”
“啊哈,只要殿下亮明身份,誰還敢造次?”馬君則鬆口氣道。
“不行,本王這次亮明身份,只會適得其反。”朱楨卻斷然搖頭道。
“是。殿下代表朝廷,朝廷怎麼能受諸生脅迫呢?肯定要嚴懲不貸的。”楊士奇一下就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殿下要是讓步了,就會形成惡劣的先例,以後諸生有什麼不滿意就鬧一鬧,豈不要蹬鼻子上臉?”
“哈哈士奇說得對。”朱楨笑笑點頭道:“朝廷的法度不容挑戰,但法理又不外乎人情。這個度,我們要拿捏好。“
“本王會立即派人,逮捕所有講官。”說着他沉聲吩咐道:
“生員們那邊,就交給你們幾個了。”
“我們要幹什麼?”幾人全都神情一振,知道殿下考驗自己的時候到了。
“分頭說服他們,儘快回去上課。”朱楨沉聲道:“在本王逼講官們承認煽動諸生罷課的罪行前,他們回到教舍,本王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一旦講官們都招供了,事情就不能善了了。”朱楨長嘆一聲道:“要儘量避免這種兩敗俱傷的情況出現。”
“明白!”楊士奇幾個高聲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