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川軍帥帳中一片死寂。
衆將領都知道現在該怎麼辦,卻沒一個敢開口的。
“說話啊?都啞巴啦!”刀廝郎咬牙切齒道,說着一瞪那彭麥郎道:“你說!”
“哎,是是……”彭麥郎暗叫倒黴,只能硬着頭皮道:“回元帥,以俺看來,咱們靠自己的力量,很難攻破定邊城了。現在那俄陶又死灰復燃了,咱們腹背受敵,處境就更難了。”
“你什麼意思吧?”刀廝郎冷聲問道。
“俺的意思是,現在得跟大王求援了。”彭麥郎越說聲音越小。
“不行!你出的什麼餿主意?!”刀廝郎的第一反應果然是拒絕。他鐵青着臉道:“大王給我五萬大軍,讓我來攻打個小小的景東。可我居然被幾千明軍攔着,勐卯都回不去了,這要是傳回去,大王會覺得我太無能的!”
“但問題是,像現在這樣越拖下去不就越顯得無能?”有人發出了靈魂之問,當場把刀廝郎問了個面紅耳赤。
憋了好半天,他才悶聲道:“明日本帥親自指揮,再全力攻它一次!”
說着他還開出重賞道:“這次誰的部下能破城,本帥就給他夢寐以求的獎勵——把納罕姆香嫁給他啊!再陪嫁兩千戶的采邑!”
“嘶……”衆將領不禁倒吸冷氣,都暗叫,元帥這回是下了血本了。
至於兩千戶采邑就不用說了。那納罕姆香是刀廝郎的小女兒,而且有勐卯之花的美稱,是個絕色美女。
麓川等級森嚴,不是像這樣的特殊情況,這些將領大都沒可能成爲刀廝郎的女婿。這種地位躍升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誰不想把握住?
於是刀廝郎親自指揮着,被他……或者說他閨女,重新激起鬥志的將領們,對定邊城再度發起了進攻!
這回麓川軍傾巢出動,衆將領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勁頭,一個個親臨前線督戰,指揮手下士兵攻城!
忽然間又變得悍不畏死的麓川軍,竟然從之前壘起的數座比城牆還高的高臺上,直接往定邊城頭上跳。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明軍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中間的麓川軍也趁機爬着雲梯攀上城牆,下頭的輔兵則繼續在拼命的挖牆腳……而且這次是真的挖牆腳。他們把夯土的牆基直接掏了個大洞,造成所未有的垮塌,甚至把他們自己也埋在了下頭。
在接連幾天比較平淡的戰況後,陡然上升的強度,讓明軍將士險些吃不消。甚至一度被麓川軍首次攻入城中,最後還是胡泉和寧正,分別帶領各自的衛隊頂上去,跟將士們一起浴血奮戰,才堪堪穩住了局面。
什麼,你問預備隊呢?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哪還有什麼預備隊。所有還能一戰的將士,全都投入了戰鬥。打到後來連伙頭兵、民夫都上陣了……開戰以來,明軍頭一次被逼的這麼狼狽。
但明軍的頑強同樣超乎想象,這也是守城戰的特點,打到這份上誰都知道城破必死,爲了活下去,只有豁出命去,壓榨自己最後一分潛能,把該死的敵人攆下城去!
當然對防守東面垮塌城牆的軍士來說,應該是把敵人……攆出去。總之,不管是攆下去,還是攆出去,他們最後都做到了。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鏖戰整日,耗光了最後一絲力量的麓川軍終於撤退了。
不是刀廝郎不想挑燈夜戰,而是經過一整天的鏖戰,他也沒有預備隊了。所有部隊都被他拉上去霍霍了一遍,而且全都飢腸轆轆,疲累欲死,已經徹底無力再戰了。
“就差那麼一點!”刀廝郎雙目噴火的死死盯着,已經化爲廢墟的定邊城牆,滿腔不甘的咬牙切齒道:“都已經進去了,結果又出來了。我好恨呀!明天再來一次!”
“可不能再來了!”見主帥變成輸紅了眼的賭徒,將領們大驚失色,再顧不上會不會忤逆刀廝郎,拼命阻止道: “今天跟弟兄們說好的,不管成敗,援兵到來之前,這都是最後一遭了。”
“是啊,大夥兒已經徹底打不動了。逼急了眼他們會造反的。”
“三思啊,阿爹,漢人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連吊着胳膊的金邁郎都苦勸道:“這可都是咱們自己的部隊,拼光了咱們就沒本錢了!”
“啊……”刀廝郎看着手下衆將已經徹底無心再戰,知道自己堅持也沒用了,憤懣的發出一聲近似狼嚎的大叫,然後黑着臉道:
“聽你們的。不打了,求援!”
說完便丟下衆將,一個人一瘸一拐走了。
衆將這才鬆了口氣,望着刀斯郎的背影小聲議論起來。
“元帥受傷了?”
“沒有吧。”
“那怎麼一瘸一拐的?”
“痔瘡犯了……”
人和人的立場不同,對同一件事的反應自然也不同。刀廝郎身爲主帥,要對戰事失利負全責。而他們不用,他們現在只想儘可能的少死點人,不然回去都沒法跟族人交代了。
~~
數日後,刀廝郎的信使翻山越嶺,回到了勐卯城。
勐卯城就是後世的瑞麗,傣語稱瑞麗江河谷盆地爲‘勐卯’,在南北朝時,他們的先民便在此建立了奴隸制的勐卯古國,後來被南詔所滅。
再後來,就是思汗法橫空出世,締造了空前絕後的傣人麓川政權。在吞併了原先的上級金齒宣慰司後,他徵發大量民工,於勐卯新建了都城‘允姐蘭’。
經過近三十年不計成本的建設,這裡已經變成整個外雲南的中心。城中隨處可見富麗堂皇的寺廟,當然,最顯眼的還是那金光燦燦、尖頂重檐的麓川王宮。
傣人喜歡黃金,而且喜歡將金子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炫耀,比如屋頂,還有牙齒。馬可·波羅隨蒙古大軍抵達永昌時,便看到當地傣人‘每人齒上用金作套,如齒形,套於齒上,上下皆然’,所以元朝人便以金齒稱呼他們。
當然,下層傣人其實用的銅包牙。在財富高度集中的奴隸社會中,他們哪有金子做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