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陸無憂默了片刻, 道:“郊祀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好馬。”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但那會我又不會騎,不會這麼眼……”眼饞。
她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對方要是個姑娘就好了, 她說不定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馬騎……
陸無憂側眸看着賀蘭瓷想入非非的側臉, 又默了默, 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剛纔產生的情緒無語, 最終道:“想要就買, 那樣的好馬雖然稀有,但也不是完全買不到,在邊境的市集上, 若認識馬商,許以重金, 等上一段時日, 便也能到手。”
賀蘭瓷搖頭道:“又沒地方騎, 而且……”她更猶豫道,“很貴吧。如非必要, 買這麼好的馬也是浪費。”
陸無憂擡了擡下巴,隨口道:“那人像是北狄來的使臣,不是他們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離十,應該還會返回驛館, 你要真這麼想騎, 我幫你去問他借。”
“……?”
賀蘭瓷轉過頭看他。
她怎麼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也順勢回望, 見他賀蘭瓷的表情, 陸無憂又有點微妙的不爽。
雖然對方窮追猛打, 但賀蘭瓷看起來既不氣惱也不畏懼,像絲毫不覺得對方冒犯, 他壓低聲音道:“你就這麼喜歡那馬?”
賀蘭瓷咳嗽一聲道:“也沒有那麼喜歡,就是……覺得還不錯。”
陸無憂沒忍住嘴:“你是隻心動馬,還是……”
賀蘭瓷反應過來,以爲陸無憂懷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經嫁人了!”
陸無憂並不覺得安慰,對她這話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沒嫁人呢?”
賀蘭瓷補充道:“他還是個北狄人。”
“你包袱倒還真多。”陸無憂輕吁了一口氣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賀蘭瓷道:“那應該也……不太可能,你怎麼有這麼多假設?”她只是覺得剛纔那個少年煩是煩了點,但言談態度不帶威逼和輕.褻,雖然不喜,但也很難真切的產生厭惡感。
陸無憂聽到這個回答也不知道是滿意不滿意,總之他策着馬,聳肩回道:“閒來無事,隨便問兩句。”
進了城之後,大家就各自分開。
賀蘭瓷再回到府裡,居然還有幾分懷念,不過她剛坐下沒歇一會,被臨時抓來的管事就急急忙忙帶着賬簿過來了。
“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陸無憂還在換衣服,賀蘭瓷連口水都沒喝,就被叫去忙活了。
……怎麼看起來感覺這個府裡她比他還重要。
天氣轉冷,採買冬衣起了爭執,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貪墨,旁人送的節禮不知如何迴應……林林總總,全是些瑣碎小事,賀蘭瓷略挽了發,便來處理。
晚膳後,花未靈倒是很興高采烈道:“有禮物嗎!”
陸無憂道:“有。”
賀蘭瓷轉頭微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
那邊陸無憂已經讓人擡了兩個箱子上來,打開裡面放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物,和胭脂水粉團扇衣裳之類。
陸無憂補充道:“一箱是我的,一箱是你嫂子的。”
花未靈笑得春光明媚,就去翻箱子:“謝謝哥,謝謝嫂子!”
她翻箱子的時候,旁邊還走過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賀蘭瓷嚇了一跳,陸無憂在她耳邊小聲道:“寫話本那個。”
……這人怎麼從房間裡出來了!
和賀蘭瓷最初見到的躺在地上身上慘不忍睹的人已大相徑庭,個把月後他倒是養得很好,一頭烏髮蜿蜒至一側肩頭垂下,只鬆鬆束了,樣貌俊秀斯文的近乎文弱,很是溫潤——和陸無憂裝出來的模樣倒有幾分相似。
他笑得亦很好脾氣似的:“見過兩位恩公。因爲實在悶得厲害,我便先出來了,若覺得冒犯,我還可以再回屋裡。”
賀蘭瓷也在陸無憂耳邊咬耳朵道:“……你放心?”
陸無憂跟她繼續嘀咕:“我後來找認識的神醫朋友看了,他腦子是真的撞壞了。”
賀蘭瓷還在擔心:“那未靈不會被他騙了吧……”
陸無憂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妹可能心比你還大。”
賀蘭瓷:“……”
她總覺得陸無憂好像不是在誇她。
忙到第二日陸無憂回去述職,到恩師府上拜訪,賀蘭瓷纔想起府裡還有兩個女子,便問了一嘴,暫代的管事道:“她們倆啊,這段日子還挺安分的。”
賀蘭瓷想了想,決定親自去看看。
她自是不知道,玉蓮與若顏兩位姑娘自打他們走了,成日活在惶惶不可終日裡。
她們倆長在益州,從小被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如何討好男子,連走路的動作,說話的語氣都被嚴格規範過,尚是完璧卻連房中術都略知一二,只等有人重金買下她倆去伺候權貴……但做不了主母,又這般品貌,只能得一時歡寵,運氣好的生下兒女,運氣不好的被找機會折磨弄死都是有的,聽多了這樣的下場,難免心懷恐懼。
即便陸大人對她們毫無興趣,也不妨礙她倆成爲別人眼中釘。
那位賀蘭夫人雖然長得似仙女,說話也好聽,但長得寬厚仁恕實則心狠手辣的主母大有人在,像這種府裡大人不在,趁機找個由頭把人弄死或者賣去下九流的妓館也不是沒有的。
結果她們等了一日、兩日……
這都一個多月過去了,還是好吃好喝的養着,除了讓她們抄抄書啥也沒幹,衣食雖然簡樸但也沒短了她們,還有個打扮利落的漂亮姑娘問她們:“看話本嗎?”
總算等到他們一行回來,賀蘭夫人過來,也只略問了兩句,便道:“你們寫文章了嗎?”
玉蓮、若顏:“……?”就很迷茫。
陸無憂不在,投遞文章的便少了許多,賀蘭瓷在書院裡給人看文章看得意猶未盡,這會難免有些心癢,見她們一愣,又問道:“你們沒寫嗎?”
兩位姑娘對視了一眼,格外老實地從抽屜裡取了閒極無聊寫的詩文,然後便看見賀蘭瓷坐下,一本正經地開始品評。
玉蓮、若顏:“……?”就更迷茫了。
賀蘭瓷看得認真,平心而論,這倆姑娘還是有些才華的,哪怕閨怨詩都寫得比先前陸無憂的表妹更有幾分風流文采,她看完又問:“你們書看得如何?”
……這爲何聽起來這麼像夫子在詢問課業。
兩人也都認真答了。
賀蘭瓷點了點頭,反正一時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書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你們若是覺得無趣,我可以每旬給你們出道題目,來寫篇文章——寫文章比寫詩有意思,你們可以試試,書房裡時文集也有許多。”
……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兩人都覺得,這一趟回來之後,這位賀蘭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隨意了,不是寬容大度,就是單純的不在意,好似這些後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顏大着膽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們嗎?”
賀蘭瓷道:“介意什麼……啊……”她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擔憂,雖然對話後來沒能繼續下去,陸無憂看起來也絕不清心寡慾,但……奇怪在於,她好像是沒那麼擔心了。
出於一種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賴。
賀蘭瓷又思忖了一下,道:“這從來與我介不介意沒關係,只看……呃,陸大人的心思。”
雖然他的心思還蠻難猜的。
陸大人晚上回來,就看見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繡活搏鬥,本來他也沒在意,結果一轉頭瞧見賀蘭瓷手裡那根針,“噗”一下扎進去,蔥白的指尖滾出血珠來。
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陸無憂剛纔那一瞬,也跟被針紮了一樣。
“學不會就算了。”他走過去,把她手裡的繃子拿開,語氣隨意道,“可以買現成的。”
賀蘭瓷不這麼覺得:“我才發現繡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經道,“萬一以後流落了,衣衫襤褸了,不能都縫成那樣,也太難看了。”
陸無憂抓着賀蘭瓷的手指,含進嘴裡,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縫行了吧。”
賀蘭瓷不太確定道:“……你會繡活?”
陸無憂道:“不會,但我會縫合傷口。”
賀蘭瓷:“……”
陸無憂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學過一段時間醫術,連腸穿肚爛都能縫起來,繡活想來應該也不是很難。”
賀蘭瓷不由道:“……這不能一起類比吧!”
“怎麼不行?”陸無憂舔完她指尖那一丁點的血跡,順着手指一路親到手背,在腕側輕吻着,不自覺帶了點熱度,便又開始胡言亂語,“你就不能對我夫人好點。”
“我對自己很好啊。”賀蘭瓷迷茫,“你在說什麼胡話?”
陸無憂貼過來,在她耳側道:“是比起你,我覺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賀蘭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明白他在指什麼,臉上頓時以極快的速度染滿雲霞。
那次之後,賀蘭瓷又給他做過幾回手藝活,雖然距離自學成才似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進步——至少賀蘭瓷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只是每回,都還是紅了臉,覺得難以直視。
陸無憂倒是被她玩弄得越發自在,甚至還會在她耳邊提出自己的訴求,和覺得她可能的進步空間,指指點點間還要控訴她不夠溫柔。
賀蘭瓷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柔了!
那種時候,緊張佔過大多數情緒,怎麼可能完全平心靜氣!
陸無憂通常還會對她親親抱抱蹭蹭,最終兩個人都衣冠不整,陸無憂還一副十分饜足的模樣。
賀蘭瓷從他手裡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繃子,紅着臉道:“別管我了,這又不難,我肯定是能學會的,不會……”她努力平靜道,“不會爲難你夫人的。”
陸無憂見她執意,便道:“好吧,那你動作慢點,別這麼急。一時半刻學不會也無所謂,反正人也不可能學什麼都快。”他想起什麼,“對了,少彥的婚期就在幾日後,他給我也發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熱……咳,喜事。”
賀蘭瓷恍然憶起出門前陸無憂說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經條件反射到,聽見林章這個名字,就覺得他倒黴了。
明明拋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門,家世優渥,年紀輕輕又中了第,堪稱年少有爲,前途無量,奈何怎麼就這麼倒黴……
“……他婚宴上,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願意嗎?”
畢竟當初曹國公世子大鬧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還歷歷在目,雲陽郡主至今都不願再嫁,可能已經對婚宴產生了一定的恐懼。
陸無憂莞爾道:“這去了不就知道了。”
幾日後。
賀蘭瓷和陸無憂一併登車,還帶了賀禮。
照理說若是已經定過親的男女,悔婚後再去對方婚宴是不合適,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爹和陸無憂知道,外人不知,自是無事。
賀蘭瓷自己還有點糾結,反倒陸無憂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連他來我都沒說上兩句話,他估計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着擔心。”
婚宴辦在康寧侯府,整條長街掛滿了紅綢,迎親隊伍後面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紅妝。
潯陽長公主特去求聖上給她這個唯一寵愛的外孫女加封了縣主,又親自給她添妝,潯陽長公主的封地是衆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外孫女,自然恨不得把什麼好的都給她,尋常公主還真難以媲美。
賀蘭瓷遠遠就看見聲勢浩大的婚儀現場。
她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怎麼不是在林府。”
陸無憂道:“那不是少彥嫁給魏二小姐嗎?”
賀蘭瓷震驚道:“嗯?林公子入贅?”
陸無憂不自覺笑了一聲道:“是潯陽長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過來而已,她勢大,自然她說了算。”
那邊敲鑼打鼓迎親,這邊賀蘭瓷和陸無憂下馬車。
結果剛一下來,她就看見了一頂頗有幾分熟悉十二人擡華麗車轎,大團大團金銀線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儀仗在前面開道,蕭韶安扶着內侍的手下轎,一看見陸無憂大眼睛裡頓時迸發出無限的光芒和一絲絲委屈。
賀蘭瓷不由小聲道:“公主居然還沒死心。”
陸無憂也道:“我覺得蕭南洵也沒死心呢。”
兩人避道,決定不觸這個黴頭。
蕭韶安又不能留下來和他們一起走,只好跺了跺腳轉進去了,她一進去,後面還跟了別人,那個小麥色肌膚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騎馬跟在不遠處,耳畔獸牙耳墜輕晃,他看見賀蘭瓷眼前也一亮,當即便策馬過來,笑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陸無憂顯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語氣疏離客氣道:“見過駱辰王子,不過不知你們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習慣麼?”
那個叫駱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覺得她還年輕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應該沒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氣了!”
陸無憂道:“我聽聞北狄王重金聘請了許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詩書禮儀,還以爲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天.朝禮儀之邦,是真心的。”
駱辰振振有詞道:“學的是禮儀,又不是繁文縟節。”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殿下這般毫不避諱地來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談親近,也是禮儀?”
駱辰奇道:“難不成你們大雍女子出嫁後,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說話了?我們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你也要管這麼寬?”
賀蘭瓷覺得他們在門口爭論這個實在太丟人了
她和陸無憂本來就很顯眼,再加上一個北狄王子,簡直是吸引好事者來圍觀。
賀蘭瓷清了清嗓子,語氣同樣冷淡客套道:“……殿下,能不能讓我們先進去?”
駱辰頓時換上一副稚氣笑臉,語氣爽朗道:“好呀,我這就讓開!”
路過時,陸無憂斜睨了一眼駱辰,道:“她比你大些。”
這位北駱辰小王子今年纔剛滿十七。
他恍然大悟了一下,纔對着賀蘭瓷的背影道:“原來是姐姐,姐姐等我一起!”
陸無憂:“……”
賀蘭瓷:“……”
這兩人一貫說話打交道的都是講理含蓄文質彬彬的,很少遇到這種大大咧咧直截了當,且不怎麼在意臉面的,一時還有些棘手。
好在那邊儀式也已經開始了,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流程倒是沒什麼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攙扶着從轎子上下來,林章在一旁接過紅花綢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細的此時都忍不住心懷同情。
至少陸無憂此刻就在閒閒道:“心疼了嗎?”
賀蘭瓷同情了沒一會,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亂語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居然華麗程度和魏二小姐這件不相上下,當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畢竟幾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華麗的,只是她對面料價錢格外在意,纔會糾結這個。
陸無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道:“幾百兩吧,怎麼了?”
賀蘭瓷震驚轉頭:“你瘋了?”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一輩子一次的大事,鄭重點怎麼了?”他壓低聲音,決定再刺激她一下,“本來是這個價錢,但因爲婚期緊,你又拖了好久纔去量身形,所以爲了趕工,價錢給了雙倍。”
賀蘭瓷竟無語凝噎:“……你在抄家前,就會把銀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來。
陸無憂莞爾道:“所以得靠你勤儉持家了。”
當然外人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能看見陸無憂神色悠然,而賀蘭瓷則一臉憤憤,彷彿被氣得不輕,又只能隱忍着咬脣低下頭。
剛纔還挪到邊上的駱辰小王子又挪了回來,道:“姐姐,你們在說什麼?”
賀蘭瓷沒打算搭理他。
誰料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負你了嗎?”
陸無憂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寬了吧。”
駱辰道:“我這是見義勇爲,姐姐,他要是欺負你,你只管直說!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蘭瓷也很無奈,他們有這麼熟嗎?
才見過一面而已,話都沒說兩句。
她只好繼續尷尬道:“殿下,多謝你的好意,他沒有欺負我。您要不還是去陪……呃,公主?”
駱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她人倒是不錯,還鼓勵我追求自己喜歡的,跟我說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觀念。”
陸無憂道:“她沒告訴你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嗎?”
“哦,她說你們沒有感情的。”駱辰笑得格外爽朗,“不過,放心,我決定來眼見爲實。”
那邊婚宴儀式也走完了,該送入洞房了,就在這時,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這掀蓋頭吧,要我在洞房裡等個把時辰,實在沒那個耐心。”
衆人皆驚。
唯獨坐在上首的潯陽長公主,語氣頗和善道:“那就依縣主所言。”
親爹康寧侯也自然不會駁了女兒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從小到大最講究禮儀,林章也向來一絲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林大人亦是滿臉的痛苦,閉着眼睛衝他擺擺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邊人已把喜秤遞過來了。
場面當真尷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舉起喜秤,挑開蓋頭,伴隨着一聲“禮成”,魏二小姐已經掀蓋而起,四處張望起來,同時隨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酒壺,揚脣露出兩顆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額頭。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你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難盡,在場賓客的表情也很難以形容。
賀蘭瓷揪着陸無憂的衣袖,還沒說話,旁邊駱辰已經開口道:“你們這個婚禮倒是挺有意思的,難怪公主讓我過來看。”
這實在已經有點煩了。
陸無憂閒閒接口道:“正常不這樣。殿下,我們先去宴上了。”
說完,牽着賀蘭瓷的手便走。
她被他牽走,總覺得陸無憂顯得格外不爽,便安撫道:“呃,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放心,我不會不顧及你的顏面的。”賀蘭瓷保證道,“我不理他了。”
陸無憂定了定神,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緩緩鬆開賀蘭瓷的手,轉頭輕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擋爛桃花嗎?”
賀蘭瓷點頭道:“我知道。”說話間,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盡全力照顧他的情緒。
不,你不知道。
這樣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確實有些怪異,陸無憂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緒,語氣尋常地微微笑道:“走,我們去宴席吧。”
賀蘭瓷見他恢復正常,鬆了口氣,但也很能理解,公主要是這麼湊到他們邊上不停找茬,她也會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尷尬依舊。
這個環節,通常是新郎單人舉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裡等着,但此刻偏偏是一身華麗嫁衣的魏二小姐舉杯和她那些貴女小姐妹寒暄着。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幾十杯,已經面色酡紅有些熏熏然。
魏二小姐寒暄完一圈,過來看他,道:“酒量不行就別喝了,還是你……”她望向不遠處和自己夫君坐着的美貌少女,“舊情難忘?”
她對陸無憂死心之後,了無生趣,覺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過如此,林章至少看起來老實,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勸她,說覺得林章是個不錯的對象,就乾脆這麼湊合着結了——也免得拖到最後被送去和親,她雖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遠。
當然,魏蘊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屬,反正她也不喜歡他。
林章本來就半醉,被她這一說,更是羞臊難言。
“我沒有!”
魏蘊道:“來來來,去喝杯告別酒,我都忘了陸無憂了,你怎麼還忘不了呢。”說完,便拖着他的胳膊朝那邊走去。
賀蘭瓷剛坐下吃了一會菜,陸無憂也剛喝完一壺酒,擡頭就見新婚夫妻正朝着他倆走來。
魏蘊本來是扯着林章過來敬酒的,可一看見賀蘭瓷呆怔,旁邊陸無憂不甚在意的模樣,又有點莫名火大,道:“你們不會還是之前那樣吧!”
賀蘭瓷回憶起他們上次在蓮花潭不歡而散的場面。
她有心想解釋:“上次是有所誤會,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又不能說上次是在演戲,便道,“他私底下對我很好,很尊重。”
魏蘊不信,嗤笑道:“你還給他說話!”
陸無憂也沒理她,他確實不喜歡這位魏二小姐,當即只舉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舉杯剛想碰,魏蘊道:“你還跟他碰杯,你是不是傻,我讓你過來給賀蘭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麼!”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給面子,且脾氣大得要命。
好事者已經默默開始圍觀起來。
林章得過陸無憂的解釋,知道是誤會,但眼下誰都不好當面拆穿,不然他們兩人演戲的事情暴露了,把她當猴耍,只怕魏蘊更要發作,尷尬之下,他拉着魏蘊的嫁衣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走什麼!你坦蕩一點!林少彥,你要是個男人,就跟陸無憂這種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兩斷!”
魏蘊聲音嬌俏,但語氣郎朗,格外擲地有聲。
林章當場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無憂其實不很在意,因爲魏二小姐風評不佳,這種紈絝小姐的話根本沒幾個人會信。
賀蘭瓷扶着額,她站起身,再次解釋道:“魏小姐,你誤會了,你上次看到的只是我們鬧着玩,我們私底下關係並不差,更何況……”她語氣漸漸冷下來道,“這是我們夫妻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道清爽的少年音響起,剛纔看了好一會熱鬧的駱辰道:“啊,他果然欺負你!我剛纔問,你還不肯承認。”
……怎麼還有來添亂的!
他模樣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聞的當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誰說話?”
“賀蘭小姐吧。”說話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賀蘭小姐啊!即便已經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減其數,北狄小王子這纔來了多久啊,就……”
魏蘊冷哼一聲道:“他何止是欺負!我覺得他根本把他妻子當僕役,明明是這麼漂亮的女子。”
賀蘭瓷也忍不住擡高聲音道:“不是這樣的!”這些人怎麼不聽人說話啊!
但局面已然失控。
陸無憂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似乎這片混亂中,只有他這個當事人還很平靜,感覺仍然像在看戲。
他拽着她坐下來,又把茶杯遞過去讓她喝茶,甚至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聲音對賀蘭瓷道:“別動氣,用不着。”
賀蘭瓷莫名也冷靜了下來。
少年人血氣方剛,駱辰一時頭腦發熱,也沒顧忌這是在什麼地方,瞬間拔下腰間銀鞘彎刀,用刀鞘尖端指着剛在將酒杯遞到脣邊的陸無憂:“來決鬥吧!我們北狄的規矩,只要贏了決鬥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比試內容只要是動手的,你隨便挑!”
答應什麼事?八成是想讓倆人和離。
衆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林章感覺自己隨時要昏過去,他艱難地解釋道:“霽安他就算最初對……但現在應該也不一樣了,他一個文弱翰林,如何能同王子殿下你比試。”
駱辰道:“我剛纔還看見姐姐被他氣得不輕,親眼所見,還能有假!我都說了我可以讓他。”
賀蘭瓷立刻反駁道:“我沒有被他氣得不輕。”
陸無憂卻很平靜道:“你真想跟我比試?”
駱辰道:“這還能有假!”
“你想讓我答應什麼事?”
“我還沒想好,等到時候再說吧!”
這邊鬧得陣仗太大,連潯陽長公主都吸引過來了,她聽完耳畔內侍的言語,迤迤然領着一衆隨從來,道:“駱辰王子,你怎麼突然爲了個女子要和人比試。”
駱辰當即道:“……是他待她不好,我看不過眼,想和他比比。”
——可這又關你什麼事呢?
誰料潯陽長公主聞言,當即拍手,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道:“原來如此,那你們比吧。”
衆人:“……?”
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位瘋狂招桃花的狀元郎,聽完魏蘊上回的抱怨,更是沒有好感。
陸無憂等所有聲音都靜默下來,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語氣淡淡道:“比試可以。”
誰料,緊接着響起了賀蘭瓷清澈的聲音:“我不同意!”
風險太大了。
賀蘭瓷是不擔心他比試,但萬一陸無憂暴露了功夫,給他帶來風險怎麼辦?
衆人又是一驚,沒想到陸無憂都同意了,居然是賀蘭瓷開口反對。
不料這場鬧劇還沒完,又是一道尖利女聲驀然響起:“駱辰王子,你別信他的,他們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感情成親的!他根本就不喜歡她,你只管比試……”
是韶安公主。
陸無憂倒真是笑了,視線在賀蘭瓷身上掃過,手中的白瓷杯輕旋。
他低聲,音色清潤婉轉:“——誰說我不喜歡的。”
一時間衆人都不知道這個後續會如何展開。
“我自己娶的夫人,怎麼會不喜歡。”陸無憂終於站起身來,語氣平波無瀾,“懇請公主莫要再胡言亂語。王子殿下想要怎麼比試?”
在一旁沉默了一會的賀蘭瓷,突然開口道:“如果殿下非要比試,那麼要不我來。”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