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新科陸狀元和賀蘭小姐的婚事, 剛傳出來時已引得上京城內衆人皆驚,滿城都能聽到芳心破碎的聲響。
畢竟那狀元郎不久之前剛遊過街,大街小巷瞧過他的姑娘小姐都還記憶猶新, 尤其得知這位俊俏至極的年輕郎君還未曾婚配, 更是引得人浮想聯翩——才子佳人的戲碼着實深入人心。
誰還不想和才高八斗的年輕狀元郎來一場花前月下的故事呢?
後來得知他已在老家定了親也就作罷了, 還有人感慨這位狀元郎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對未發跡時的未婚妻仍如此忠貞——然後轉眼就看他上賀蘭府提親去了。
衆人:“……”
“……食色性也, 也不怪這狀元郎。”
“畢竟是賀蘭小姐,發生什麼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好好一個連中六元的狀元郎,沒想到也難過美人關……”
大夥都覺得這狀元郎是貪圖賀蘭小姐的美色, 畢竟貪圖賀蘭小姐美色的可太多了,不過賀蘭府會應下是衆人都沒想到的。
一時間上京的酒樓裡, 時不時便能聽見義憤填膺的男子喝着酒大放厥詞。
“我看那陸無憂, 也不過如此嘛。”
“什麼連中六元的文曲星, 也沒比我們多長一雙眼睛一張嘴啊。”
“我娘把他誇得跟靈童轉世似的,也就長得和我差不多, 沒比我俊上多少嘛,賀蘭大人怎麼就看上他了。”
“那陸狀元還背信棄義,論品行說不定還不如我呢!”
不料幾日後又有消息傳出來,說狀元郎定親的那個未婚妻正是賀蘭小姐本人。
故事也已演變成了兩人私定終身,賀蘭大人看不起狀元郎出身, 棒打鴛鴦, 還有意攀附曹國公世子——對, 誰也沒想到, 曹國公世子這時還有戲份, 賀蘭小姐心有所屬抵死不從,兩方鬧得不可開交, 終於等到那狀元郎金榜題名後,上門提親,有情人方能終成眷屬。
這個版本其實相當多漏洞,但偏偏是流傳最廣的,因爲情節令大衆喜聞樂見,堪比時下最時興的戲本子了。
據說還有戲班子專門依此編了幾齣戲,在臺上搬演,反響相當不錯。
總之這樁婚事還未成型,便成了上京百姓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直至狀元郎遇刺受傷那日達到了頂峰——這可太戲劇性了。
“是誰動的手”一時衆說紛紜,有說是曹國公府上懷恨在心的,有說是賀蘭小姐的仰慕者,還有說是同科的榜眼探花,甚至還有說是賀蘭大人,他表面答應內心實則還耿耿於懷咽不下這口氣的,連帶着一羣人都愛往那狀元的府上瞅瞅。
看着那狀元郎府門外那飄着白的燈籠,衆人不禁在想,這要是狀元郎真沒撐過去,可別不是劇情得走向梁祝了。
就在衆人看戲之時,這婚期倒是越發近了。
***
禁宮中。
順帝正捻着棋子,與自己的二兒子隔桌對弈。
四周雖站滿了宮人,但卻又寂靜無聲,只能聽見偶爾響起的落子聲,清脆響起,掩飾住了棋盤上兇險的殺意。
微微反光的棋盤上倒映出兩個人表情截然不同的面孔。
順帝的臉上仍舊是和藹可親的,他甚至還端起了一旁的茶碗,輕啜了一口,而二皇子蕭南洵則輕皺着眉宇,緊盯棋盤,嘴脣也抿着,似乎精神繃得極緊。
下棋這種事,一向是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順帝輕輕覆下最後一子,才攏着袖子,對自己最寵愛的兒子斷言道:“你從一開始,就太急了。”他手指點了幾處,“若你起先在這幾處落子,徐徐圖之,未必不能將朕這塊的棋子絞殺,可你非要兵行險着。”
蕭南洵面上看不出什麼來,只抿着脣道:“是兒臣棋藝不精。”
“你就是太好強了,什麼都要比,什麼都要爭。”順帝又端起了茶碗,“上位者太過蠻橫,只會讓下面的人感到不安。”他一頓道,“左右不過是個女子,也值當你如此。”
父皇一開口,蕭南洵就知道,他是想讓他忍着。
如今太平盛世,哪怕父皇先前也有諸多陰私,也不妨礙他現在有個好名聲——開明寬厚之君。
“兒臣知道了。”
順帝見他滿臉忍耐,不由笑道:“別這麼不開心,朕這也是爲了你好,朕倒巴不得你兄長任意妄爲,橫行霸道。你這孩子自小就鬱郁難歡,又性子急躁,倒確實該磨磨……回頭朕讓翰林院或者詹事府安排人,再給你講講經,你也稍微耐着點性子……”他似是想起什麼,“還有韶安,上回讓她在生辰宴上挑駙馬,那麼多宗室子弟,竟一個也看不中。你做兄長的也替她看着點,她也老大不小了,成天沒個正形,往個定了親的男子府上跑,也不怕讓人看了笑話。”
他父皇這番敲打,實則爲得是自己的名聲,所以蕭南洵做事也一向留有可以撇清的姿態。
蕭南洵出了殿門,便感覺到一陣難言的躁鬱。
去毓德宮時,還沒進門,他就聽蕭韶安趴在麗貴妃的膝蓋上哭鬧道:“他躲着我!他躲着我!他去治病就治病,爲什麼不肯見我,母妃嗚嗚嗚……”
於是,蕭南洵覺得更躁鬱了。
他冷颼颼的視線掃過來,蕭韶安便住了嘴。
麗貴妃還撫着她的髮絲,嬌豔的臉上滿是無奈道:“你父皇說了,着實沒法要他娶你,咱們換個郎君不好嗎?”
蕭韶安撅嘴道:“我就想要他。”
她跳下去找蕭南洵,滿臉討好道:“哥,你不能再想想法子嗎?”
蕭南洵冷冷看她,心中卻盼着她那位心上人,早點入土。
可惜陸無憂非但沒有入土,他在京中聞名的神醫方士明神醫那住了小半個月,至婚禮前夕,病情居然還有所好轉。
之前蕭南洵派人去監聽,只見他見天躺在牀上動彈不得,一副病入膏肓隨時要撒手人寰的模樣,這會卻一下能出門走動了,簡直堪稱杏林奇蹟。
上京衆人得知紛紛感慨,真愛感動天啊。
這都不用賀蘭小姐沖喜,他人就半好了。
明神醫那也是病客似雲來,紛紛前來慕名求醫,順便打探打探到底那狀元郎到底是真好還是迴光返照,明神醫一捋短鬚,老神在在道:“狀元郎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此天機不可泄露也。”
反正成親當日,陸無憂那新買的宅子門外,擠滿了前來圍觀的好事者。
紅燈籠那是掛滿了宅子前後,院門上綴着紅綢,大紅“囍”字貼得到處都是,彷彿一夜之間,從靈堂變成了喜堂——大夥都還記得不久之前陸府門口悽風慘雨的白燈籠。
鞭炮聲噼裡啪啦炸得巨響。
迎親的隊列很快便敲鑼打鼓地往外走起來,領頭的人還囂張地舉着幾塊牌匾,最當先的便是“狀元及第”、“辛丑年會試會元”、“庚子年青州鄉試解元”,在這三元及第的牌匾下面,一切的科名似乎都被碾成了塵埃,只能高山仰止。
不一時,便見身着大紅新郎吉服的狀元郎從府門內走了出來。
他臉色猶顯些許蒼白,直着身子,走路的動作很慢,似乎有些不大穩當,叫人忍不住爲他擔憂。
“狀元郎小心!”
“走慢點,別急啊!”
狀元郎聞聲,揚起那雙含情的桃花目,溫和知禮的微微一笑,道:“多謝諸位。”似帶着未痊癒病容的臉龐,比之前次春風得意御街誇官時的模樣,更多了幾分叫人心尖一顫的憐意。
他身子微微搖晃,有些艱難地上了迎親隊伍裡的高頭白馬。
但不得不承認,狀元郎的臉仍是極好的。
一襲更爲璀璨的新郎官服飾,加之胸前繫着的大紅花和若干墜飾,配上那西子捧心似病非病的容顏,爲他的俊美增添了幾分難以描摹的清豔。
路上大姑娘小媳婦都不免看得面紅心跳。
可想到,他很快就變做她人夫,又不免有幾分遺憾。
再一想,那位賀蘭小姐的容貌……算了,只當什麼都沒想過。
陸府至賀蘭府其實不遠,但爲了充分達到迎親遊街的效果,規劃的路線是略繞上那麼兩圈的,於是已知的、不知的、聽聞消息的,紛紛都出來看起了熱鬧。
“快、快來!陸狀元要迎娶賀蘭小姐了!”
“還擺什麼攤啊!這熱鬧錯過了可以後就沒有了啊!”
“就是!我都跟夫子告假了!看狀元郎成親,說不定我也能蹭蹭文氣呢……”
一時間,竟熱鬧得堪比陸無憂御街誇官時。
“賀蘭小姐什麼時候出來。”
“快了、快了!”
“可惜新娘子看不到臉,不然這倆人站一起多好看啊!”
“你別說,我都不敢想,他倆要是生出孩子來,那得多……驚人啊。”
說話間,這浩浩蕩蕩近百人的隊伍已經來到了賀蘭府的門口。
賀蘭簡守着門口,躍躍欲試,按照慣例他得爲難一下新郎,免得讓他太輕易接走新娘。昨晚他想了半晚上怎麼刁難這個妹夫,比如讓他什麼左手抱着右耳轉三個圈啦,或者在門前的火盆青蛙跳啦……
他正想着呢,就看見他準妹夫緩緩從馬上下來。
——不過這傢伙倒是確實長得不錯。
賀蘭簡正想着,就見那新郎官步履平緩地朝他走來,叫了聲“大舅子”。
聲音還挺好聽,這傢伙一看就是那種叫小姑娘把持不住的,他要不再爲難爲難……賀蘭簡還沒想完,就見他的準妹夫動作極爲流暢地從袖底取出了一張東西放在他手上。
賀蘭簡低頭一看。
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
他的準妹夫繼續用那把清潤的嗓子道:“不夠還有。”
賀蘭簡顫聲道:“……不、不用了。”見眼前人真的要走,他才猛然回神,一把拽住他道,“等等……”
他的準妹夫停下腳步,目光溫和耐心地等他的下文。
賀蘭簡很認真道:“你以後真的會對小瓷好嗎?”
對方莞爾一笑道:“那是自然。”
其實這種話屬實無用,沒有新郎官會說不的,但賀蘭簡就是覺得聽見他的話才能放下心來……呃,雖然他剛送了小瓷一身漂亮的新嫁衣。
鞭炮又噼裡啪啦響起來。
姚千雪扶着賀蘭瓷從屋內走出來,此刻她心裡居然還有點遺憾,因爲剛纔穿着一身錦繡嫁衣妝點過之後的賀蘭瓷實在是太太太好看了——比那日在公主府宴上還要好看。
可惜,蓋着蓋頭,只能便宜新郎一個人了。
快跨出門去,姚千雪又忍不住跟她咬耳朵道:“他回頭要是欺負你,小瓷你可千萬別忍着,一定要跟表姐說。”
賀蘭瓷倒很淡定,是真的很淡定,道:“嗯。”
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輕鬆感,總算不用再擔心婚禮前出意外了。
雖然昨晚和她爹談話時,賀蘭瓷還是有小小地難過了那麼一會。
這件嫁衣,她一開始並沒有打算穿,因爲太招搖了,便藏在櫃子裡,可又實在喜歡,偷偷拿出來看的時候被她爹瞧見了。
賀蘭謹一臉嚴肅地問她哪來的。
她只好直說。
賀蘭謹在她面前踱了好一陣的步,纔對她說:“成親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想穿就穿罷。”
賀蘭瓷知道,這對她爹來說,已是相當不易。
昨天,賀蘭瓷把家裡中饋都託付給管事,又將要交代的交代清楚,出嫁事物都收拾妥當,一直忙到晚上,才碰見來找她的賀蘭謹。
她爹手裡拿着個小荷包,小心翼翼地遞給她:“這是你娘過世時留下的一對金鐲,原本想留給你哥,可你哥是個不成器的,不如給了你。你和你哥不一樣,你是個聰明孩子,爲父也時常遺憾爲什麼你不是個兒子。投身做女兒家,爲父忙於公務,實在給不了多少關照,還得勞煩你操持家裡。如今你也要出嫁了,去了夫家,脾氣別太犟,可不能像和你爹一樣和夫婿吵嘴……”
他絮絮叨叨說着,明明也沒說什麼,倒把賀蘭瓷說得眼眶紅了。
雖然很多時候賀蘭瓷也覺得她爹過於古板、迂腐,有點不通情理的傻氣,但同時也很感謝他,教會了自己何爲正直,何爲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因而她也只能咬着脣,對她爹說:“以後女兒不在身邊了,你好好照顧自己,生病了就去請大夫,別老想着省那點錢銀。”
賀蘭瓷還在想着,就發現自己正要被從姚千雪手裡,交到了另一個人的手上。
蓋頭下伸過來的屬於男子的手掌,手指修長,白皙如玉,指節分明,正等着她把手掌交付,賀蘭瓷回過神來,便把手搭了上去。
“賀蘭小姐,許久不見。”
陸無憂的聲音極輕地飄了過來,透着股如釋重負,卻又帶了點笑意。
還真如陸無憂所說,兩人一別直至婚宴。
賀蘭瓷任由陸無憂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垂下視線,然後——便看見陸無憂腰間掛着的那個繡活醜得離奇的荷包,遠了或許看不清楚,離近了看,分外不能直視。
還是靛藍的,沒人管管他嗎!
賀蘭瓷當即便低聲道:“……你把荷包拆了!”
陸無憂扶着她上花轎,語氣十分溫柔道:“這不是賀蘭小姐你自己繡的。”
言下之意,我都不嫌棄,你嫌棄什麼。
旁人自是聽不見他們低聲說話的,只能看見穿着一身極致華美嫁衣,身形窈窕婀娜的新娘子正嬌羞地將手搭在新郎手上,剛纔還有幾分清冷氣的狀元郎這會卻笑得似春風化暖,醉人的桃花眼波光瀲灩,笑意溫存繾綣,攜着他的新娘子上花轎,竟一時在他臉上尋不到半點病氣。
有人立刻便想道,成親沖喜說不定還真有幾分作用。
當然也有探着頭表示不滿的。
“爲什麼新娘子非得蓋蓋頭啊!”
“就是……讓我看賀蘭小姐!我想看賀蘭小姐!”
人都進轎子裡了,自然是看不到的,後頭跟上了嫁妝車隊,隊列便顯得更長了。
明明只是狀元郎出來迎親,但因爲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倒鬧得像是全城一併出來迎親,隊列一度行進的有些緩慢。
好不容易到了張燈結綵的陸府,賀蘭瓷下轎子,聽着外面的聲音忍不住壓低聲道:“怎麼這麼多人……”
陸無憂正把她從轎子裡再給拉出來,隨口道:“來圍觀的。”
賀蘭瓷道:“也……太多了吧。”
陸無憂道:“因爲我們名氣大嘛。”
喜娘離得近,聽見他們十分隨意的對話,頗有些詫異地望向兩人。
兩人一人抓着紅綢的一頭,就這麼頂着衆人熱烈的視線,一步步緩慢邁進喜堂。
還沒進去,賀蘭瓷極小聲道:“你爹孃來了?”
……山賊可以進城的嗎?
陸無憂道:“沒有呢。”
賀蘭瓷心道果然。
陸無憂道:“他們跑域外遊山玩水去了,一時趕不回來。不過,我妹過幾天會送賀禮過來。上頭坐得是我堂舅、舅母,論輩分也差不多。”
賀蘭瓷好奇道:“域外?”
陸無憂笑了笑道:“回頭跟你說,到了……有門檻,你小心腳下。”
裡頭自然是高朋滿座,還有陸無憂在翰林院的上官和同僚,六部一些他熟識的官員,內堂坐得幾乎都是有品級的,引贊牽着那根紅綢,正準備引他們進去。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個有些慌張的聲音:“二皇子到。”
賀蘭瓷心頭一緊。
可又有種預料之中,並不意外的感覺,她忍不住攥緊了手裡的紅綢。
在慌亂中隱約間聽到陸無憂的聲音道:“別慌。”
她忽然慢慢又冷靜了下來。
二皇子駕到,開路的儀仗自然是十分驚人,遠遠地便有官兵開道,門口圍觀的行人被迫讓出一條通路,後面車馬護衛隨從林立。
有百姓第一次見的還以爲是聖上到了,嚇得當場便腿軟。
蕭南洵踩着轎梯下來,領口垂墜的翡翠銀鏈搖晃作響,依舊看起來金尊玉貴。
他踏步進去,視線首先便落在新娘子那身裙襬拖曳的嫁衣上,這嫁衣似是量身定做,將她的腰身襯托得恰到好處,卻又不過分緊縛,腰臀玲瓏有致,亦能看見挺翹鼓出的酥.胸,一雙素手從袖底伸出,攥着紅綢,更襯得肌膚白嫩。
蕭南洵又忍不住屈伸手指,喉頭微微一緊。
“不知二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陸無憂踏出一步,恰好擋住了蕭南洵的視線,拱手行禮,姿態大方道,“敢問,二殿下是來參加微臣婚宴的嗎?”他順口便對青葉道,“給二殿下準備上座。”
其他人這時也都如夢初醒地給蕭南洵見禮。
主要此時大家幾乎都想起了,當初有關二皇子對賀蘭小姐有意的傳聞,頓時表情便變得非常奇怪。
……難不成二皇子是來搶親的?
這應該不能夠吧。
可衆人邊看着二皇子竟真的,徑直地,朝着新娘子走去。
在場無人敢說話,都紛紛額頭直冒冷汗,同時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看着大病初癒,可能還沒完全痊癒的陸無憂,但見他本人倒是神色淡定,沒有半分慌亂。
……興許人也病傻了?
坐在上頭的賀蘭謹也很震怒,剛要出聲,門外又響起一個聲音。
“徐閣老到!”
在外頭圍觀的羣衆已然快嚇傻了,因爲這來的新大官的鹵簿,分明是朝廷一品大員的規制,誰能想到他和二皇子倆人幾乎就是前後腳到。
徐閣老長鬚美髯,今年五十有幾,是內閣次輔太子太傅兼建極殿大學士,明面上是當今內閣的二把手,但因爲首輔周閣老剛被迫回鄉丁憂去了,實質上已暫代首輔一職。
當然,他也是今年會試的主考官,也就是狀元郎陸無憂的座師。
果然,見這位美髯公後腳踏步進來,蕭南洵終於停下了腳步,雖然他其實現在也沒打算做什麼。
他可以無視他父皇的警告威懾挑釁,但面對當朝首輔,還是得掂量掂量,因爲他記得當初就是內閣輔臣聯合諫臣的幾封奏疏,把他和他母妃逼得差點在清泉寺回不來。
現在他們還躍躍欲試地想逼他早點滾去就藩。
因而,蕭南洵一笑道:“父皇說陸狀元有大才,讓我多親近,所以我特地備了賀禮前來參加婚宴,不想嚇到諸位。”
徐閣老也是笑道:“二殿下如此關心老夫的學生,也是有心了。”
於是,大家都老老實實坐下來觀禮。
賀蘭瓷在蕭南洵走過來時,就嚇得手心冒汗,看見他坐下終於稍稍放寬心。
陸無憂在她旁邊輕聲道:“跟你說了別慌。”
“你……”賀蘭瓷剛說完一個音,那邊回神的引贊已經高聲叫他們拜堂行禮了。
總歸有驚無險這禮是行完了。
在“送入洞房”的高聲唱和裡,賀蘭瓷被陸無憂拽着進了新房,待坐到新房的榻上時,她纔算鬆了口氣。
等陸無憂讓人都出去了,說要和新娘子說幾句悄悄話,她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徐閣老這時候來,不對……他怎麼會來得這麼巧?”
陸無憂簡單解釋道:“因爲我找人盯着二皇子的車馬,他一動我便叫人去請恩師——恩師先前答應過我。”
賀蘭瓷還是詫異道:“徐閣老這麼喜歡你?”
陸無憂點頭道:“差點想把女兒嫁給我那種。”
賀蘭瓷道:“……???你沒心動?”
畢竟徐閣老這年紀在內閣還年輕,又父母死得早——這在大雍官場後期還能算個優勢,免去丁憂的麻煩——首輔至少能做個幾年,夠陸無憂平步青雲的了。
陸無憂挑着眉,彎眸一笑道:“我動了,你怎麼辦?”
賀蘭瓷:“……”也是。
這會只是傍晚,剛剛禮成,待會還有婚宴,陸府空間有限,他們宴席定在附近酒樓——主要都是陸無憂的賓客,總之他還得出門應付賓客,真正洞房得到亥時以後了。
賀蘭瓷想了想,道:“你先去宴客吧,我坐這等你。”
陸無憂道:“你跟我一起走。”
賀蘭瓷不明所以:“……嗯?”
陸無憂笑道:“你一個人留這放心?”
賀蘭瓷猶豫了一下,道:“好……”她手按着蓋頭,“那這個……”
陸無憂按住她的蓋頭道:“沒事,不用摘。”他慢悠悠,拖長音道,“留點儀式感。”
很快,陸無憂便領着她從後門偷偷溜上了預先準備好的馬車。
***
與此同時,二皇子的車隊裡,有兩個身形瘦小的人鬼鬼祟祟下來。
“公主……這不好吧,我們還是快回去吧……”
蕭韶安裹着黑袍子,怒斥道:“你怎麼這麼多話,讓你跟你就跟!”
她就知道她哥肯定賊心不死,還不帶着她一起來!
幸虧她聰明,威逼利誘潛進了她哥的車隊裡。
此時天色昏暗,陸府外已是烏壓壓的人羣,婚宴時候又十分繁忙,她們倆趁亂摸了進去,竟沒被人發現。
這宅子蕭韶安之前來過,記得主屋在哪,她看着府內張燈結綵掛滿紅綢的樣子,不由心生嫉妒,憑什麼那個女人就能名正言順嫁給陸哥哥!
她身爲公主反倒沒法嫁他!
簡直越想越氣。
蕭韶安想也不想就摸了進去,新房裡只點了兩根紅燭,光線曖昧不清,她隱約看見坐在榻上蓋着蓋頭的新娘子,一時嫉妒心更重。
“你,過去……”她指着不遠處的柴禾,吩咐貼身宮女,“拿那個棒子把裡面的人敲暈,然後拖去櫃子裡藏起來,快點!……啊,蓋頭留下來給我。”
這位貼身宮女學過些武藝,又無法反抗蕭韶安,只得照做。
好在,裡面的人似乎毫無防備就被敲暈了,她藏好人,拿着蓋頭出來,倒是意外的順利。
蕭韶安握着蓋頭,心裡有幾分美滋滋的。
讓貼身宮女等在外面,她自己一個人進去,坐到榻上,脫掉外面那身黑袍子,露出裡面特地換上的紅裙,同時拿着蓋頭蓋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
雖不是流水宴席,但婚宴也擺了百來桌,作爲岳丈,賀蘭謹都沒想到陸無憂一個青州人,在上京認識的親朋好友加起來能有這麼多。
陸無憂身着新郎吉服穿行其中,對敬酒者來者不拒,一張溫文笑臉釘死在臉上,端得是長袖善舞,遊刃有餘。
來都來了。
蕭南洵和徐閣老對坐着喝了一杯,對方有公務就先走了,他差不多也清楚自己是被擺了一道,不過也無所謂……他品着杯中酒,聽侍從低聲跟他彙報。
陸無憂方纔喝了已有百杯,今晚能不能直着回去還不好說。
他也藉口告辭。
車隊先行,蕭南洵卻轉道去了陸府。
此刻的陸府沒了先前成親時的熱鬧,靜悄悄的,只有門口的紅燈籠在盡職盡責的散發光芒,裡面的人似乎也歇了。
陸無憂的府邸當下守衛異常鬆懈。
蕭南洵的人翻牆而入,輕手輕腳給他開了後門,甚至都沒人注意到。
他便也大踏步進去,彷彿這是他自己的宅子,心頭卻莫名浮起了一絲即將得手的興奮,新郎回來時他自然會離開——但在那之前,還來得及做很多事。
推開新房的門,兩根紅燭昏暗,坐在榻上蓋着蓋頭的新娘子正低頭絞着手指,身形隱沒在半垂下的喜簾下,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更讓人心動了。
蕭南洵輕笑了一聲,腦海中浮現出賀蘭瓷那張絕色的臉,慾念叢生。
新娘子並着腿,緊張異常,但聽見腳步聲,她頓時直起身板,有些顫顫巍巍地叫了聲什麼。
蕭南洵總覺得應該是夫君之類的話,他笑着拿起一旁的喜秤,輕輕挑開了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