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過神秘的,沒見過這種神秘的。
有人的神秘是高貴的,拿着姿態端着架子,讓人想靠近又不敢,想探索又畏懼,在對方隱藏的表象下被無形的壓制。
最初的嵐顏也是這樣的感覺,陌生的地方,不熟悉的人,還有莫名其妙銜接不上的記憶,都讓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忌憚。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到這張臉後,變了。
“哈哈哈!”嵐顏捂着肚子,一隻手點在空中,哪還顧得上對方是不是恩公,先笑了再說。
帶面具的多了去,什麼金的、銀的、青銅的,鑲嵌着寶石的,封城中的貴胄公子也有帶着面具出入某些場合的,可是眼前這個……
一個誇張的猴子臉,咧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濃墨重彩的顏色,瞬間把之前在嵐顏心中樹立的形象給踢飛到了天邊。
這恩公腦子有病吧?
嵐顏的腦海中,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
那人手中的釣竿悠悠然地收了回來,面具之下,漆黑的眸光挪到她的臉上,停留。
“恩公,原來您是活的啊?”嵐顏誇張地叫出聲。
面具後的眸光,依稀泛起笑意,那雙深邃的眸子無聲地彎了起來,就是在這麼可笑的面具之下,她依然覺得那眼睛漂亮極了。
不僅漂亮,還……
那釣竿在他手中晃了晃,輕輕地敲上她的頭頂,嵐顏一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是不是您救的我?”她問着。
那詭異的猴子臉,望着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對着這樣一張臉,真是想恭敬都恭敬不起來。
嵐顏看着他,一眼、又一眼,纔不確定地開口,“我是否在哪見過您?”
這一次,那雙眼又無聲地彎了起來,就在嵐顏猜測着的時候,迎面一條魚被丟了過來,正砸在她的臉上。
一蓬水炸開在眼前,外加強勁的魚尾啪地一下打在眼眶,嵐顏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個眼冒金星,腳下一個踉蹌,倒退了兩步,想要拿住身形。
奈何長長的裙子吸飽了水,猶如強韌的水草般纏住了她的雙腿,可憐的嵐顏腳下一亂,一屁股坐進了水裡。
水花四濺,手中的魚還在扭動,險些跳出了她的手掌心。
情急之下,嵐顏雙手死死抱住手中的魚,身體歪倒,整個人在水裡打了個滾。
一瞬間從頭溼到腳,被弄溼的頭髮貼在眼前,遮擋了所有的視線,她狠狠地壓着手中的魚,趴在溪水中。
“噗。”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笑聲,悠悠盪盪飄進了嵐顏的耳內。
嵐顏下意識地擡頭,朝向聲音的來處,可惜頭髮擋在眼前,什麼都看不到。
她一隻手狼狽地抱着魚兒,一隻手狠狠地撩開眼前溼淋淋的頭髮,可惜她看到的,只有一個走遠的瀟灑背影。
青綠色幽幽,隱沒在竹林間。
她抱起魚兒,飛快地跟上他的步伐,追了過去。
這山林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長長的竹筒引着泉水,緩緩地流進水缸裡,一旁的花圃裡,幾株青嫩的草兒迎風搖曳,卻看不出是什麼。
她看到那背影佇立前方,似乎是在等她,連忙幾步追了上去,喘着氣開口,“恩公!”
氣還沒喘平,對方修長的指尖上閃過一道利刃光芒,小巧精緻的匕首在他指尖上跳動,晃動着陽光,刺着她的眼睛。
好漂亮的手指!
嵐顏在心底剛感慨完,對方手一晃,那匕首朝着她就甩了過來。
不是吧,這是親手救了再宰的意思?
眼明手快,雙手一擡,那尾大魚擋在臉前。匕首狠狠地扎進魚身裡。
她從魚後伸出腦袋,笑的無賴,“恩公,下手太狠了吧?”
他看着她的笑,微微偏着臉,不知道爲什麼,她就覺得對方在笑她。
那手指着她,慢慢地、懶懶地,挪到了魚身上,點了點。
“這是讓我……”嵐顏看看魚,猜測着:“剖魚?”
猴子的怪臉點了點,給了她肯定的答覆。
嵐顏的臉一下垮了下來,她好餓,爲什麼不能先給點吃的再讓她幹活啊?
“咕嚕……”肚子發出大聲的哀鳴,對方胸膛輕輕震了下,她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
“我好餓,幹不動活。”她可憐巴巴地說着。
那腦袋搖了搖,繼續指着魚。
眼見着討價還價無用,嵐顏恨恨地嘆了口氣,抱着魚走回溪水邊。
一邊剖着魚,一邊嘆氣又嘆氣。
好餓,她好餓,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怎麼這麼餓呢?
這種餓,不僅是肚子裡,而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身體好軟,軟到不想動,只覺得又餓又渴。
匕首看上去小巧精緻,卻不料鋒利無比,三兩下動作,就已經弄的漂漂亮亮,嵐顏把魚丟進溪水中洗着,耳邊簌簌衣衫輕動的聲音。
她斜眼看去,那青碧色的衣衫又落回了大石頭上,悠悠然地坐下,隨手擡腕就脣,清幽笛音緩緩飄送開。
竹風陣陣,溪水幽幽,笛曲聲聲,在這樣的風景之下,一個披頭散髮渾身溼透的女子,正揮舞着匕首,兇殘地刺着手中的魚,一下一下又一下。
煮鶴焚琴的煞風景啊,她就是那煞風景的人!
而他,就是那個讓她煞風景的人!!!
她有氣無力地問着,“恩公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連尊稱都不想用了,直接喊你了。
她知道那個人大多時間是不鳥自己的,也不指望他鳥自己,說自己的話,讓別人聽去。
沒想到那笛曲一停,人轉過了身,衝着她微微一點頭。
挑釁啊,赤裸裸的挑釁啊!!!
算了,看在他是自己救命恩公的份上,她還是忍了吧。
“恩公啊,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她餓的頭昏眼花,恨不能現在面前就有一大堆吃的讓她塞進肚子裡,虛弱地問着。
那似哭似笑的猴子臉,又點了點。
她好嫌棄那個面具,怎麼看都像是在嘲諷自己一樣。她更嫌棄對方不說話只點頭的姿態,簡直就是故作清高冷豔麼。
“恩公,我的同伴如何了?”藏在心裡很久的話,終於問了出來。
醒來時,她還幻想着,或許能看到管輕言和絕塵,可惜這短短的時間相處下來,她能夠明顯的感覺到,這個人似乎並不熟悉輕言和絕塵,那……他們如何了?誰能告訴她!
那天輕言讓她快跑之後,自己是否躲過了那批人的追殺?還有絕塵,當時的他身受重傷,可有人救治?如果恩公是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救下自己的,至少,至少他應該知道絕塵的情形。
那身體一挪,居然轉了回去,拿着屁股對着她。
這什麼意思?
她想也不想,拎起手中的魚,轉到他的面前,“恩公,你快告訴我,我的同伴怎麼樣了?絕塵如何了?輕言哥哥是否安全了?”
她明顯感覺到,眼前的人影僵了下,那臉慢慢擡起來,帶着疑惑地看她,但是疑惑之下,更濃的是怒意。
對,是怒意。她絕對沒有感覺錯誤。
可是,他在生什麼氣?
任嵐顏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你快告訴我,他們到底如何了?”嵐顏急了,說話也急促了起來。
那人,卻平平靜靜地遙望前方,直接無視了她。
“是不是他們死了?”嵐顏咬着脣,小聲地猜測着。
沒有回答。
“你告訴我啊!!!”對方越是這般的反應,她越是有種不祥的感覺,可眼前的人,就像是鐵石心腸一樣,打死不開口,打死不說話,讓她問不到半點訊息。
想起患難與共的管輕言,想起被自己無辜拖累的絕塵,嵐顏再難以按捺自己的心,她把魚朝着男子用力甩了出去,看也不看的轉身就走,“你不說,我自己去找!!!”
才邁出一步,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了她的脖領子,用力一扯中,她腳下不穩,再度一屁股坐進了水裡。
水花四濺中,那條魚又一次迎面撲來。
命運總是如此的相似,在不久前,她就遭受了同樣的待遇,而這一次依然沒能躲過被魚砸的下場。
她手一晃,將魚打到一邊,手指如電探出,此刻的她已經管不了對方是否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出手也是下意識。
就在她出手的瞬間還在爲自己的魯莽感到不好意思的時候,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人影微晃,瞬間從她眼前消失了。
消失了……
消失了……
她愣了,而就在下一刻,肩頭一麻,嵐顏整個人如木雞般呆立當場,所有運行的真氣都被截住了,不再流動。
她被點穴了,而她甚至連對方怎麼出手的都沒看到。
耳邊,又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嗤聲,那人的手揚起,拎起地上的魚,左手拾起一根竹枝在地上畫着,嵐顏的眼前慢慢延伸出一行字,“想走出這裡,贏了我再說!”
這算什麼?
嵐顏深深覺得自己掉入了狼窩裡,以對方的身手來說,如果自己要打過他,那要多少年,一百年夠不夠?
天哪,誰來救救她!
沒有人聽到她內心的呼喚,就連眼前這個不知道是恩公還是仇人的人,都懶得再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可憐的人,就這麼呆呆地站在水裡,一身溼淋淋的,外加一股魚腥味。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