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玄武是誰。”那個聲音低低的,虛弱中的語調卻是那麼安然:“這樣我的責任就了了。”
“不要。”嵐顏掙扎着,“我不要聽!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想卸下所有的責任,這樣你就可以一了百了放棄自己的生命,你休想!”
嵐顏伸着手,想要抓住眼前那個身影,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那道影子帶着溫暖的笑意,慢慢地消散在她的眼前。
她奮力地抓向眼前的人,可她的掌心,依然空空。
在那身影即將淡去的時候,她瘋狂地叫喊着他的名字,“蘇逸!”用盡全身地力氣抓着……
指尖彷彿抓到了什麼,她死死地摳着,害怕那身影就此手中流逝。
“別抓了,我不會走。”溫柔的嗓音流瀉在耳邊。
那聲音猶如一泓春水,讓她的焦躁與急切漸漸舒緩了下來,卻仍然不肯放開她的手,生怕手上的力量輕了,蘇逸就不見了。
一方掌心撫過她的髮絲,滿滿都是憐惜的意味,撫過她的臉龐:“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這聲音好熟悉啊,可是……這不是蘇逸的聲音。
嵐顏的神智在清醒,她的眼皮勉強地撐開一條眼縫,印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俊美容顏,和眼眸中深沉的殺氣。
秀美與殺意,如此完美的結合,落在嵐顏的眼中,她卻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見到他,身體也就輕輕地放開了緊繃,聲音低啞着,“爲什麼就算是這樣的臉,我還是覺得你娘?”
那飛揚的眉角一挑,不經意就灑出了風情,嘴角微鉤,飄過幾分嬌媚。
嵐顏內心一嘆:天生長的娘,沒辦法救。
“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能不能別一醒來就沒好話?”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嵐顏笑了,可惜嘴巴纔剛咧開一條縫,就疼的倒吸一口氣,扭曲着。
樂極生悲,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她這纔想起來,自己爲了見他與人爭鬥捱打,只怕現在她的臉,已經腫成了豬頭。
其實,腫不腫成豬頭,她都是那麼醜。毀了容的臉,也不可能漂亮得到哪去……
他與她,在最爲狼狽的時候相伴爲友,彼此混跡江湖浪蕩天涯,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再去遮掩什麼,再去刻意營造自己的完美。
她被他人看到自己容顏盡毀的模樣,或許還會有些不願,有些遮掩,但唯獨在他面前,她如此坦然。
“誰幹的?”他的手指撫摸着她的臉龐,輕柔地觸碰着那一道道的傷痕,明明已經結痂,他卻唯恐弄疼了她般。
“不知道。”嵐顏到了嘴邊的話,最終化爲這三個字,因爲沒有蓋棺定論之前,她真的不能確定。
他眼神一緊,明顯地察覺到了她話語中的隱藏。
“我沒有對你隱瞞什麼,不知道就是真的不知道。”她口氣輕鬆,努力地想要扯出一縷輕鬆的笑意。
“那你知道多少?”他顯然不肯放過她。
嵐顏的手掌貼上他的手背,讓他掌心的溫度更多地侵染她的肌膚,“我只知道對方是一個黑衣人,沒有看到過容貌,沒有看出過身形,甚至我都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直到我逃出地下的監牢,卻發現……”
“與我有關?”他的敏銳,讓他瞬間明白她話中未盡之意。
“那監牢,在原城主殿之下。”嵐顏沉吟之後,選擇將一切坦白。
“主殿……”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複述出來,是那麼的凝重。因爲只有他們兩人,才明白其中的含義。
“所以你來找我,結果卻被攔在了大門之外,而我聽到的話,你是城主大人的要犯,格殺勿論的人。”每一個字,他都說的那麼清晰,短短一句話,卻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你不肯說,是因爲這個原因吧?你本想要我的庇護,卻他卻是要殺你的人,因爲……他是我的父親。”
嵐顏想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當她逃離地下牢籠的時候,就知道傷害自己的人和原城的城主有着脫不開的干係,她知道自己不能來找管輕言,但是爲了蘇逸……
她猛地坐了起來,雙手抓着管輕言的手:“蘇逸呢,蘇逸在哪兒?”
“如果不是爲了他,你根本不會來找我,對嗎?”他的眼底,瞬間劃過一抹受傷的神情。
“不。”嵐顏很快地否認,“我會來找你,但是會在我查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如果只靠猜測就隨意地將你捲入其中,對你不公平。”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管輕言一聲冷笑,“你害怕給我錯誤的訊息,讓我會對自己的父親誤會,可你忘記了嗎,他作出這樣的事情,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稀奇,還記得曾經他爲了逼我回來,也不惜痛下殺手。得不到就毀滅,這是他的一貫宗旨,我是他的兒子,卻從來與他沒有父子之情。”
她當然記得,也正是因爲記得,她纔不能讓事情驟然爆發,她纔不能讓管輕言與她一起陷入被追殺的境地中,她纔沒有……來找他。
“不讓我與你在一起查清楚,纔是對我的不公平。”他冷冷的回答,顯然是生氣了,“不讓我與你共同分擔,纔是對我的不公平!”
他的手指擦過她的臉頰,撫摸上她垂泄在身側是髮絲,“還記得我當初立下的誓言嗎?”
他當面對她立過誓言嗎?沒有!
但是他有誓言嗎?有。
昔年的她或許不懂,但是現在的她,如何不懂?那個爲她綰髮,替她行成年禮的舉動,就是他無聲的誓言。
從她的眼神中讀到了她的心思,那脣輕巧的一勾,“很好,你至少明白。”
數年前,他就已認定她是他的妻,否則,也不會有門前的那一句話。在封城,他告訴她,即便是尋找鳳逍也要帶上他,就是他在告訴她,當年的承諾,依然有效。
無論她要做什麼,無論她要面對什麼,他都在。
她看到,他的手背上有數道深深的血痕,“這是我剛纔抓的嗎?”
她抓着他,卻喊着別的男人的名字。
而他,就這麼淡定地寵着她,只計較着面臨危險的時候,爲什麼不帶着他。
“放心吧,蘇逸暫時沒有性命之慮,你也不必急着去看他。”管輕言的話,依然輕柔,卻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現在,你應該把來龍去脈都告訴我。”
一句話,嵐顏卻有些心虛地垂下了頭。
來龍去脈全告訴他,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有絲毫的隱瞞,她私自回到妖族,沒能履行對他的承諾,也勢必將要被他所知。她與段非煙、封千寒、蒼麟乃至白羽之間的怪異糾葛,也無法隱瞞過他。
當然……還有鳳逍。
甚至……蘇逸。
嵐顏越想,越是心虛,越是心虛越不敢看他,而那兩道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彷彿帶着炙熱的力量,燒穿她的身體。
她不說,他就等着。
嵐顏幾度張脣,卻又幾度閉上。
“我聽說,封繼任城主與你有關。”他的聲音平平靜靜的,那麼淡然,彷彿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嵐顏的腦袋低下,不敢看他。
“我還聽說,段非煙繼任了杜城城主的位置,這一切也與你有關。”
嵐顏的腦袋更低了,簡直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對了,封城和杜城似乎爲了城主夫人之爭,快要打起來了。”他突然的一句,讓原本都快埋進被子裡的嵐顏猛地擡起了頭。
嵐顏張大了嘴,猛地掙扎起身,“他們瘋了嗎?不行,我絕不能讓他們打起來。”
一個是青龍,一個是白虎,都是她好不容易纔喚醒的人,蒼麟還未找到朱雀和玄武,如果他們兩個人再自相殘殺,蒼麟的徹底覺醒只怕這輩子都沒希望了。
就在擡頭間,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悲傷。
嵐顏驟然明白了什麼,苦笑着:“你誆我,他們根本沒有打起來。”
“我只是想證實下江湖傳言。”管輕言搖搖頭,“看來傳言是真的,你與他們之間,的確有着深深的感情糾葛。”
他要證明的,不是封千寒和段非煙與她的感情,而是她對他們的感情,她的急切、她的不安、她的焦慮,都在那一句話中表露無遺,她的關心、在意、不捨,也都在那一個動作裡毫無保留。
能讓他難受的,不是段非煙和封千寒的存在,也不是段非煙和封千寒對她的爭奪,而是她的心中,有他們。
嵐顏的手伸入懷中,掏出一把白色的鳳簪。
這東西自從他爲她戴上之後,她就一直留在身邊,直到遇見鳳逍。之後她與鳳逍的感情遞增,這簪子就是回到手中,也只是成爲了對當年那段朦朧卻還沒來得及發芽的感情的紀念。
她雙手託着簪子,舉過頭頂,遞到了管輕言的面前。
管輕言的目光落在那簪子上,一低頭的動作間,她看到了他發間那黑色的簪子,與她手中一對的另外一柄簪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管輕言平靜地問她。
嵐顏想要微笑面對,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尤其在那雙眸光之下。
狠狠一咬牙,擡首面對她:“還你。”
管輕言沒有伸手接,也沒有更多的表情,還是那淡淡的三個字:“爲什麼?”
嵐顏沉吟着,慢慢地開口:“當年,是我太小未曾懂的你心意,收下了你的信物。後來,我與鳳逍定情,也算是背叛了對你的承諾。那日封城之中,你雖然沒有說明,但我明白你的心意,也自私地接受了。那時的我,的確是想回報這份情意,但是之後的我,與段非煙有了肌膚之親,又未能忘情於封千寒。如今,我再要對你說回報你的情意,未免太輕視於你。我現在請你收回當年的信物,是希望這東西不要再束縛你,不要爲當年的一句話,一段情,而困守於我。”
她是妖,九尾狐妖,天生魅惑而多情。但說出這句話,並非她薄倖,只因真正的愧疚於管輕言,更希望他不要再執着於當年兩人的承諾。
那時的他,流浪天涯。那時的她,不諳世事。
若就此相守,或許也能彼此寬慰着,快樂着,一生一世。
但命運,錯過就是錯過,心心念念執着於曾經,只能是一場對兩個人的束縛。
她與鳳逍、與段非煙、與封千寒,都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若在這個時候去談和管輕言的感情,就是對曾經兩人那段純潔的誓言的褻瀆。
管輕言盯着她的眼睛,容顏不在,眸光依然明亮,閃爍着堅決,凝望着他。
管輕言垂下眼皮,伸出手,將那柄簪子從她掌心中接過,“好,我答應你。之前的誓言,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