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顏一步步地走着,眼前的夕陽在她看來,如血一樣豔烈。
這裡,離封城還有十里。
她要回到封城,一定要回去,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封城。
此刻的嵐顏開始想着一件事,一件讓她必須考慮,也不得不考慮的事——如何進入封城?
當年的她,是以封家分支孩子的身份離開的,也是要以比斗的身份回來才能進入封城,可嵐顏這個名字,已經隨着分家的滅門而消亡了,她沒有參加分家的比試,也沒有資格進入封城。
現在的她,更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入封城,她是見不得光的人。
一個人,是否又有能力報仇?
她嵐顏,絕不容失!
換回了乞丐的衣衫,沒有人注意她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牆根下,也不會有人注意一個小乞丐。
這裡是距離封城最近的城鎮,無數劍客武士在這裡進進出出,每一個人的勁裝之下,都能看出內斂的武功,可見都是封家各分支紛紛趕來的高手。
而嵐顏盯上的,就是他們身上的入城令。
這些令牌,證明了他們是各分支挑選出來的精英,擁有着入城資格的人,嵐顏只要從其中某人身上拿到他們的入城令,就可以輕易的頂替這人的身份進入城中。
這裡是客棧,住在這裡的,大多是即將入城的人,嵐顏在挑選着她下手的對象。
她探出頭,看着裡面來來往往的人,此刻正值飯點,幾乎每張桌子都是滿的,形形色色的客人在她眼中不斷閃過,她的目光從一張桌子游移到另外一張桌子,仔細估量着。
她不允許自己再犯任何一點錯誤,所以她選擇的人,必須不能留下任何麻煩。
正當她仔細觀察每一個人的時候,耳邊忽然聽到了吱吱呀呀的聲音,象是一個小木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
嵐顏沒有回頭,這樣的車街頭每天都有很多,她懶得分神回頭,她只顧着看自己應該選擇的對象。
“你是不是餓了?”輕柔的聲音,帶着氣虛的溫雅,在她耳邊飄過。
香氣飄過鼻端,嵐顏愕然回頭。
一個荷葉的紙包遞到她的面前,碧綠的荷葉上,是一隻燒雞,伴隨着有兩個大白饅頭。
嵐顏坐在地上,以她的角度看過去,最先看到的,是託着那荷葉的手。
修長卻瘦弱的手,手指很白,具體的說是蒼白。手指很瘦,瘦的能看到手指下青色的筋脈。
她的目光慢慢擡起,看到的是與那手指一樣白的臉,蒼白病弱的臉,看不到血色。
眼前的男人坐在輪椅上,微笑看着她。他的眼睛很柔和,讓嵐顏瞬間想到了雲,天邊的白雲,時刻會被吹走的白雲。
他的微笑,帶着奇怪的力量,那是一種溫和,一種爾雅,讓人舒服的力量,完全不帶侵略性的微笑。
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乍眼看上去,他不奪目不侵略,卻只在這微微一笑間,讓人牢記了他。
杏色的衣衫,平和的表情,都在告訴他人,他不是個喜歡與人相爭的人,可他的微笑卻彷彿帶着奇特的感覺,讓人順從他的話。
這是嵐顏看到他後的第一反應。
第二反應就是:他身體不好,很不好。
他的病弱,讓她恍惚地想起了昔年的鳳逍,那個因爲靈氣被“火碎珠”禁錮而常常蒼白着面容臥牀的男人。
她最愛的男人。
那個名字一閃過,那個面容一浮現,嵐顏幾乎瞬間無法呼吸。
幾個月了,她還是不敢想起,更捨不得忘記,就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中,被失去鳳逍的痛侵蝕着。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呆呆地出神。
他託着那個荷葉包,又往前遞了遞,“吃吧,沒關係的。”
那聲音,春風和煦,只是氣太弱。
他的病只怕不輕吧,嵐顏的目光從他身上滑下,落在他身下的輪椅上,原來剛纔那吱吱呀呀的聲音是從這傳來的。
已到了要坐輪椅的地步嗎,那隻怕他活不了兩年了。
嵐顏心頭暗自閃過這句話,視線卻很快,沒有讓對方察覺她的心思,手伸了出去,如一個尋常小乞丐般鄭重捧上荷葉包,不斷點着頭,口中連忙說着:“謝謝大爺,謝謝大爺賞。”
“不必謝,趁熱快吃吧。”他的聲音非常自然,自然的就像是與老朋友聊天一般,根本不像尋常賞飯吃的富貴人家。
她知道,他出生一定不同尋常,就憑那衣衫的質地她就知道,這種出身的人卻毫無半點歧視之心,如此自然地給她食物,他一定是個天生就有着溫和與憐憫心的人。
他的手指推上輪椅,想要離去。
就在輪椅剛剛起步的一瞬間,客棧中走出一名武者,而輪椅寬大的轉身,與他撞在了一起。
說是撞,倒也算不上,因爲那男人的反應很快,錯步閃開了,不過嵐顏看的清清楚楚,即便他閃身讓開,手中卻還是粗魯地推了下,將那輪椅用力推開,“好狗不擋道,滾遠點。”
這力量很大,大到輪椅偏離了方向,撞向一旁。
嵐顏的手以極快的角度伸出,在輪椅上擋了下,又悄然地縮回,所有的動作快的沒有人發現,只看到輪椅吱吱呀呀衝出去,搖搖晃晃停住。
那男人甚至腳步都沒停下,看也不看他們,徑直邁步走着。
就這武功和打扮,他必然是來參加封城比武的人,而他只有一個人,不必擔心會被親宗認出她冒名頂替的身份。
就他了!
嵐顏選定了對象,身體慢慢站了起來,手指扶上那輪椅,“大爺,您住哪,我送您回去。”
這個男人,讓她想起了鳳逍,這段時間以來懶得關心周身任何人與事的嵐顏,也難得地伸出了她的手。
“不用了。”他笑的溫雅,“我自己可以的。”
“我吃了您的飯,幫您是應該的。”嵐顏隨口說着。
“那就前面的集市吧,我想買些東西。”他說話輕輕的,慢慢的,聽在耳內格外的舒坦,就是這柔柔的節奏,讓他的人更加溫柔了起來。
嵐顏推上他的輪椅,將他送到集市。
“就在這裡吧。”他開口。
嵐顏停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羣,皺起了眉頭,她可不認爲這種地方適合一個病弱的人坐着輪椅遊玩。
“您別進去了吧。”看着細細長長的街巷,她由衷地建議。
他點點頭,和煦輕柔回答,“好。”
人家都這樣了,連她一個小乞丐的話都能這麼認真地迴應,她還能說什麼?
真是個好脾氣的主,也是個好欺負的主。
嵐顏不再多話,也不再多事,她放開了推着他輪椅的手,“大爺你慢慢玩,小的走了。”
她,要去找那名武者。
放開輪椅,她毫不遲疑地鑽入人羣中,小小的身體很快地淹沒在人羣中,她沒有去看那少年,畢竟一場人世偶遇,沒有人能讓她再多看一眼。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個男人,眼見着男人走到巷尾,這對嵐顏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
她幾步跟了上去,恨恨地撞了下那男子。
“媽的,走路長不長眼睛?”那男子一瞥眼,開口便罵,罵完才發現撞他的人是嵐顏,“原來是你小子啊。”
嵐顏就像是一個普通報復人的小乞丐,衝着他遠遠齜牙咧嘴,手中的石頭恨恨地丟了出去。
那男人身體晃了下,原本可以躲開的身體,居然沒能躲掉這石頭,被重重地砸在了額頭上。
“該死的,沒發現你小子居然會武功。”那男人的眼中爆發殺意,手指撫過額頭,抹下一片紅色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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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也不想,騰身追向嵐顏,嵐顏腳下快步跑着,朝着城外的小樹林。
轉眼間,兩人已經奔進了樹林,嵐顏停下腳步。
“小子,沒處可跑了吧!”男子猙獰着表情,一掌拍向嵐顏,那手中的力量,分明是要將嵐顏一掌打死,半分餘地也不留,“找死!”
那手還沒來得及抓上嵐顏,就頓在了空中,眼中的兇狠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不、具體的說,是眼中的生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那身體僵硬着,轟然……倒地。
嵐顏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手快速地從他身上摸出一個小令牌,滿意地露出了笑容,草草地將人就地埋了。
她提起腳步,毫不遲疑地離開小鎮,朝着“封城”的方向而去。
十里地雖然不遠,但是當嵐顏抵達的時候,封城的城門已經關了,無奈之下的嵐顏,只能在城門外的小林子裡窩着。
雙手枕在腦後,她叼着草,悠悠然地望着頭頂星光,輕輕地眨着眼睛。
鳳逍,你在哪裡?明明說過能彼此感知的,爲什麼她卻一直沒有感覺到鳳逍的魂魄?
但是她相信,鳳逍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她。
每一夜,她都在這種錐心的思念中度過,然後在念叨着他名字中,恍惚的睡去。
從來不知道失眠的她這個時候才知道,想要睡覺,原來如此艱難。
醒來,居然是被吱吱呀呀的聲音。
嵐顏睜着眼睛,發現早已是日頭大亮,城門邊已經堆滿了等待入城的人,看來封城這一次的比武,很值得人期待。
她拿着手中的令牌,早已經準備好的斗笠帶上腦袋,默默地站進了等待入城的人羣中。
她發現這一次封城的安全守衛分外嚴格,不僅要出示令牌,甚至要登記令牌擁有者的身份,幸好……她把對方所有的東西都搜刮了來,至少不至於露陷。
這個令牌的主人,叫封啓,是封家西地蕭縣的人,嵐顏看上他,就是因爲他一個人獨行,不用擔心被人揭穿。
前面的一人遞出令牌,只聽到守衛旁登記的人邊寫邊念着:封家西地蕭縣封懷。
嵐顏前方的一人點着頭,接過還來的令牌,自然地問了聲,“不知家兄是否登記入城了?他原本與我約定今日清晨城門前見,我卻未見到他的人。”
“你兄長何人?”
“封啓。”
兩人的對話傳入嵐顏的耳中,嵐顏肚子裡閃過一聲咒罵。
該死的,怎麼這麼巧?
原來那個傢伙有兄弟一同參加比試,她還這麼倒黴的與他兄弟撞到了一起入城,現在只要她遞出令牌,只怕登記官一念,她就會被那個封懷認出自己不是封啓。
嵐顏腳下輕輕退了退,想要離開。
可就在這個時候,封啓已經拿過了令牌準備入城,而登記官的手已朝她伸了出來,“你的令牌。”
給?
不給?
當然不能給,可是此刻不給,依照封城的守備,一定會對她嚴查到底,她想要入城,只怕非常非常難了。
“你的令牌。”登記官的聲音大了。
“我……”嵐顏的手上上下下地在身上摸索着,假裝着自己找不到令牌,口中期期艾艾的,“我找……找……”
就是這短短的一瞬間,城門守備手中的武器已經舉了起來,而登記官的聲音更加嚴厲了,“你的令牌!!!”
“他是我家的隨從,令牌在我這。”一道聲音,在嵐顏身後響起。
“她是我牀伺,你們封城也要查嗎?”低啞性感的聲音,從嵐顏身邊的車上悠悠飄來。
嵐顏心中,驚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