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寬子走了,王相卿少了個道歇解悶的伴兒,挑水更成了一件苦事。毛蛋要幫忙,他當然不能答應。終熬到有一日,王相卿忽然發現了個招兒:去喇嘛洞的路上故意把身子晃得猛些,讓水多灑出去些,這樣等到上山時就輕省多了。“你若再這樣,我就去跟老叔講,讓那些灑的都不算數,重新來!”沒過幾天,鳳娘擋住了拿着空桶回店的王相卿,氣哼哼道。王相卿拉長了臉,卻不問鳳娘是如何曉得的,他早就發覺她經常有事兒沒事兒便暗中跟在自個兒身後,這準是她那缺德老叔吩咐的,“我說,你去講又咋的?他也沒定水不能灑的規矩!”“這點兒苦都吃不消,”鳳娘粉面通紅,“也算個爺們?好,你只管無賴耍滑,就是到時候別後悔!”“我後悔甚?”王相卿一愣。
“既然話到了這兒,我就說透了吧,”鳳娘定定神,“也算給你個奔頭,聽好了,這一千桶水實打實地挑滿了,你就能去後草地挑一百萬兩銀子!”王相卿的表情就好像鳳娘是一盤加了老醋的燒羊肉——後草地,他現在是知道了,在歸化城郊有一座大青山,從大青山往北往西,便是一大片連着一大片、永遠也走不到頭的草原,當地人就叫“後草地”,可這一百萬兩……銀子……“後草地一直就埋着一百萬兩銀子,”鳳娘瞧着王相卿的傻樣兒,不由得意起來,“這還是往少了說,不過埋在哪兒,只有我老叔知道。挑水,就是考你呢,等你挑夠了一千桶,他就會告訴你埋銀子的地方,懂了不?”片刻沉默,突然,一陣大笑爆發出來——王相卿前仰後合,眼淚都流出來了。“你……”鳳娘又氣又不解。“我,哈哈,我拜錯師傅了,”王相卿捂住肚子,“不該拜你老叔,該,該拜你,哈哈哈,人家都說我嘴大能撇,沒想到,你這女中豪傑,竟在我之上,哈哈……哎,師傅別走啊,請受徒弟一拜!哈哈……”王相卿的笑聲追着掉頭離去的鳳娘。然而,又過了幾天,他就笑不出來了。“王施主辛苦,請。”黃昏下的山頂小廟前,中年喇嘛向剛給井裡倒完水的王相卿奉上一木杯熱茶。“多謝師父!”王相卿感激地接了過來,中年喇嘛的仁厚也是他能堅持到現在的原因,“您真是個大好人啊!”“施主言重了,”中年喇嘛笑着擺擺手,“這不過是出家人的本分。”“可我就鬧不明白了,您咋跟老采頭那麼熟呢,他可是……”王相卿吞了口唾沫,不是不敢說,而是他一時還真想不到該怎麼說。“秦施主,”中年喇嘛仍然微笑着,“可是位大善人。”“就他?!”王相卿慶幸還沒喝茶,不然全得噴出來。“請王施主隨我來。”中年喇嘛一擡手,向廟裡走去,王相卿放下茶杯,跟上了。夕陽照進了小廟那頗顯侷促的正堂,將一排佛像都鍍上了柔和的金色。王相卿看了一下,發現那些佛像所在的壁龕原來都是天然的石洞,雖未經人工修整,但卻十分乾淨,應是天天仔細清掃出來的。“王施主,”中年喇嘛開口了,“這廟中的佛像,都是秦施主捐塑的。”甚?!“王相卿一臉驚訝。”衆生有心求佛,“中年喇嘛感慨道,”多是奔那香火旺盛,各懷俗願罷了。秦施主卻淡然世外,唯選這清靜之所,其意自誠,功德亦無量。
“”這捐個佛像,“王相卿重新打量起壁龕,而且看得比剛纔更加認真,”也得不少錢咧?“”功德無量啊。“中年喇嘛又像是感慨,又像是回答。”嗯,嗯……“王相卿若有所思。黃昏在小廟裡的對話,鳳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因此,當她看到王相卿忽然一天裡把挑水主動加到了三趟——甚至有時候四趟——並且他每次來去都是大步沉穩、少有潑灑時,不免吃了一驚。”老闆娘,“王相卿又挑起了兩桶水往店外走,還特意從鳳娘身前經過,”以後你不用盯着我啦,我王相卿堂堂男兒,說到做到,這一千桶水非挑滿不可!“”哦?“鳳娘隨口答應一聲,望着王相卿輕鬆的背影,柳眉微蹙。”王相卿,明兒個晌午,跟我去鴻盛樓。“這天,老采頭來了鳳娘客棧,對王相卿客客氣氣地說道。雖然以前從未遇到過這等好事,但王相卿卻沒有絲毫詫異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做甚啊?“”去了再說。“”您老,“王相卿嘴歪了,是因爲忍不住笑,”決定要收我爲徒了吧?“老采頭哂而不答。”嘿嘿!好!好!我一定去!“王相卿拼命點頭,他現在只想馬上找個沒人的地方盡情蹦跳一番。
鴻盛樓,是歸化爲數不多的名館子之一,位於城西南,樓分上下兩層,格局甚是氣派,光雅間就分出了十來號,城裡人若有重要應酬,要請個排場的,此處自爲首選。因此,王相卿纔會認定了來這兒就是要行”拜師禮“了,可當他跟着老采頭走到大門口時,卻看見史大學正候在那裡,不由得一愣。”秦大爺,相卿兄弟,你們來了。“史大學笑容滿面地迎上前。”你在這兒做甚?“王相卿挑了挑眉毛。”我……“”是我叫他來的。“老采頭開口了,並衝史大學點點頭。”嗯?嗯,那就一塊兒唄。“王相卿不說啥了。三人一起上了樓,進到老采頭早訂好的一個小雅間。待落座之後,王相卿才省悟過來:老采頭這是爲拜師找了個見證!哎,這想得倒對,但是選的人不咋的,弄這麼個”一掌經“,就甭想痛快了,就說這會子吧,自告奮勇要請客,可等堂倌一報菜,那張老臉就一副被人搶錢的模樣。”你們的菜都咋這貴呢?“史大學毫不掩飾他的怨氣,”鮮黃瓜、燜豆角、大燴菜、拌山藥絲子,這要在祁縣,都是最尋常的咧!“”這不一樣哩,客官,“堂倌無精打采道,顯然見多了沒誠意請客的主兒,”我們這兒的廚子手藝高啊,跟別家一樣的料兒,味兒可做得不賴!何況這是在口外,大草原沒地兒種菜,都得從口內運過來,自然價錢也就上去了。要不您多點葷的?葷的倒便宜。“這最後一句已含譏諷之意,史大學臉紅了,咬咬牙:”好!那就多來葷的,你剛纔說有甚來着?扒肉條?對了,還有那個烤羊背子……“”我說你這算哪門子請客!“王相卿瞪起了眼。”哎呀,相卿兄弟,秦大爺本來駒頓便飯的……好好,素的也要,素的也要,那個拌山藥絲子點了吧,加上大燴菜,大燴菜一盤能吃好幾樣兒呢……“”來壺老汾酒!“王相卿一點兒不客氣。”啊……好,來吧,來吧。“史大學哭喪着臉,擺擺手讓堂倌上菜去了,”這頓最少也得一兩三錢銀子啦,我在通事行一個月也掙不到這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