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陷落

“本宮看你是裝暈!”牀邊有人站着,居高臨下,投下一片陰影,黃昏時分,日頭偏西,天邊燒起火燒雲,室內光線偏黃,把桌椅板凳都打上一層暖黃色。

算算時間,其貅快來了。

“皇后娘娘真是聰明,連這都被您看出來了,”扶幾實在頭暈,膝蓋疼得像掉了一層皮,坐都坐不穩,卻沒放棄脣槍舌戰,“臣妾就是跪的累了,臣妾就是故意的……”說實話,像這樣蠻不講理,扶幾是真的沒有過,現學現賣,也不知能否湊效。

池清歡是什麼樣的人,養尊處優,呼風喚雨,身居高位,即使不受寵,那也是正宮,豈容人如此放肆?還是自己這樣一個區區的妃子!

“你以爲你算是什麼東西!”池清歡果然暴怒,眼睛瞪得像銅鈴,嘴脣鮮紅,妝容明豔,十指塗了蔻丹,鮮豔的像剛剛掏出誰的內臟,“你以爲你換了身份,重新進了宮,得了皇上的寵愛,就有幾斤幾兩了嗎?”

她說的是實話,所以扶幾沒有生氣。

“皇后娘娘別生氣啊,是臣妾逾矩,臣妾知道皇后娘娘心裡不高興,本不該提,皇上數月未進 清歡宮,是臣妾提起皇后娘娘的傷心事了……”

池清歡差點沒吐血,胸口起伏不定,像是怒極,卻還保持着清醒。

扶幾看到簾子後的溫和,突然想到一個瘦小的小黃門,那是很多年前,在軟刑司的事了……

唐子和李水,這麼多年過去,他們還陪在自己身邊,爲了守住虎符,扛住那麼多的威脅,那時候自己回來不久,看到李水的跛腳,原以爲是人老了,體弱多病,後來才知道,是受了酷刑……

眼前的施刑者,頭頂鳳冠,身穿鳳袍,妝容精緻,眉目卻猙獰,嚴刑逼供,威逼利誘,奪走虎符,搶走功勞……

“皇后娘娘生氣了?也是,如果是臣妾,臣妾也會惱羞成怒!”彷彿覺得還不夠,扶幾擡起頭,用那張足以傾倒衆生的臉,揚起一個明豔的笑容,“大概皇上也覺得,是皇后娘娘老了吧,不知皇后娘娘是否也發現了,最近照鏡子的時候,眼角的皺紋又多了呢?”身在皇宮,卻沒有寵愛,容顏衰老,日子難熬,身在後位,憂心的事很多,思慮過多,老的越快,一個後宮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在乎自己的容貌?

彷彿被人說中了心事,心中大痛,怒目而視,彷彿失去了理智,眼睛瞪得通紅,有血絲慢慢爬上來,彷彿爆發就在一瞬之間。

扶幾看她還忍得住,覺得可能自己的火候還不夠,得再加點柴……

“皇后娘娘攻於算計,算了半輩子,奪走了別人的功勞,卻取得了自己的榮耀,還真是了不起,”她自己做過的事,她當然知道,“別以爲別人不知道,和江湖上的人糾纏不清,怕別人威脅自己的位置,欲除之而後快,看上去溫溫和和的皇后娘娘,其實滿心算計,像條毒蛇……”

“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你越是努力的往上爬,這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憤怒燒掉了最後的理智,她連稱呼都變了,“我就是偷走了你的成果,那又怎麼樣?現在拿着鳳印的人,是我池清歡,你以爲你去了邊關,你以爲和皇上並肩作戰,他就會憐憫你?我告訴你,最是無情帝王家,他不仍然把你忘了嗎?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纔想起來……”

她的話還邏輯分明,看來氣的還有些輕……

“原來皇后娘娘知道皇上爲什麼會忘記臣妾,原來這一切和皇后娘娘脫不了干係,是臣妾愚鈍,”語氣陡然一轉,溫和的像變了一個人,轉角處的明黃色衣角,猛然站在那裡,不進不退,“不知皇后娘娘如何知道,臣妾當初藏的虎符就在這忘君軒?”

“本宮可沒有你聰明,本宮可有一個好下屬,江湖上能人輩出,總是能想方法做到的。”

“娘娘說的是左家青?確實,這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卻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她把皇后娘娘視爲棋子,想不到皇后娘娘如此心安理得……”

“任你如何巧舌如簧,皇上也忘了你七年,徒來草,果真名不虛傳……”

扶幾沒有在說話,沉默的看着那紗簾,紗簾後的人影,靜靜的站立,心裡很不是滋味,是自己利用了他……

池清歡面目猙獰,臉上卻帶着勝利者的微笑,對身後一切未知。

扶幾從前最看不起的手段,如今自己卻用上了,不管,不管怎麼樣,沒有人可以傷害容人!

也算是給她留了體面,其貅最後也沒有走進來。

然後一系列的事情,就像這夏天的雨,上一刻晴空萬里,下一刻電閃雷鳴,暴雨忽至,雷厲風行,如同霹靂。

當朝宰相池大人在朝堂突然暈倒,皇帝體恤,派人送至府中,回來的人說看到有人在府外鬼鬼祟祟,行爲異常,好像往符裡丟了什麼東西。

皇帝擔心宰相安危,特派定軍盤查,把府裡收了個底朝天,結果有危害的東西沒發現,倒是發現了兩箱黃金……

當朝宰相,享有厚祿,女兒是當朝皇后,門生佔了半邊朝堂,收受賄賂,不然理解,可是兩大箱實打實的黃金,數萬兩,這雄厚的財力,非常人可有!

即刻命人盤查,發現府中暗室,其中發現密信,皇帝二話不說,把府中所有人扣押。

朝廷動盪,面臨大換血,一時鴉雀無聲,人人自危,無人出面求情。

那信上寫的,並不是越相的文字,翻譯出來,竟是與敵國串通,還有我國機密,以及兵力部署,最後發現一塊玉佩,一番查問,嚴刑逼供,心腹才吐露,竟是反王其臨的貼身之物!

反王被關在天牢,不過是軟禁,性命無虞,有大理寺卿蘇州看押,閒雜人等不得入內,不得探牢,其中牽扯,只要不是個蠢人,都能明白其中深意。

皇帝得知此事,立刻封鎖消息,防止引起動盪,百姓惶恐。

也許是隔牆有耳,也許是有心之人計較,這件事情很快傳出,傳遍大街小巷,對反王以及當朝丞相的唾罵之聲簡直鋪天蓋地……

扶幾沉默的坐在忘君軒,身邊是一處一處的純七雪,大片大片的雪白,有的掩映在綠葉之下,有的盛放在炎陽之中,如灼灼美玉。

丞相爲什麼會暈倒,是否真的有鬼鬼祟祟的人,還有那些後來出現的黃金從何而來,那些原本該被燒掉的密信,以及那塊玉出現在密室的真正原因,還有明明封鎖了消息,卻還是傳的人人皆知,這背後是誰在動手,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那天陽光明媚,晴空萬里,純七雪花香傳得很遠,地上有白色的花瓣,風一吹,打着旋飛起來,飛出宮牆,一上一下,不知飛到何方。

一棵大樹,生長許多年,盤根錯節,枝椏遒勁,又豈是一朝一夕能夠撼動?

池清歡統領後宮多年,前朝大臣,多數站在她這邊,又有丞相爲之謀劃,她仍然坐在鳳位上。

其實從始至終,其貅都沒有打算把她拖下皇后之位,池清歡在潛邸時便跟隨,到如今,已經十五年了,其貅或許想讓她平安度過此生,他從來不是一個無情之人。

扶幾不想再動手了,只要讓她無暇自顧,左家青無法利用,只要容人和景色安好,自己可以收手。

師父從前說過,天下之計,用之要神,否則棄之。

動盪之後,是安撫民心,是朝廷換血,太子年幼,無異母皇嗣與之爭位,品德高尚,民之所向。

皇帝下旨,太子出巡,安撫民心,所經之處,百姓朝拜,深得民心。

扶幾坐在御花園,突然頭痛,五臟六腑攪在一起,呼吸之間,連皮膚都在顫抖,溫和見情況不對,上前來扶,起身之間,天旋地轉。

那時候剛下早朝,有人匆匆忙忙進來,穿了一身火紅的長裙,曳地裙裾,鋪散成花,回眸之間,妖嬈萬千,一身媚骨。

那時候扶幾就在想,難怪其邑錚錚鐵骨,也願意爲她化作繞指柔。

“扶腰姐姐?你怎麼來了?”扶幾側躺於美人榻上,面孔蒼白,下巴削尖,細眼微眯,動人心魄。

“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身體不好,師兄心裡擔憂,特來看看……”

藍色紗帳之後,緩緩走出白衣青年,素白的衣衫,眉目溫和,脣角含笑,像書生,淺色瞳孔,熠熠生輝。

從來一板一眼的溫和,用了十分的力氣,才努力擺出一個嚴肅的表情:“你,你你……是哪裡來的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光天化日,朗朗,朗朗乾……乾坤……,竟然……”然後晶瑩的耳垂,不知不覺變成了粉色。

溫顏在旁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扶生聲音溫和好聽,他的身上,總有一股從容不迫:“姑娘不必擔憂,在下不過一方遊醫。”

“哦……”然後規規矩矩退至一旁,一瞟一瞟的眼神,只怕瞎了的人都能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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